◇◇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freedns.us)◇◇ 我的自考生涯:西安翻译学院亲历记   马天力   西安翻译学院1998级学生   我几乎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开始叙述。这个夏天很热,我有点儿烦,我有点 儿晕。我几乎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开始叙述。   1   从倒下到爬起来再到倒下是个必然的过程,所以,我索性匍匐前进。我在地 上两毫米处观察你们,那极短的裙子不会在风中飘舞,它恰到好处地留下想像的 空间。可幻想深处的真相,只是一片无聊的空洞和黑暗。       我们在这里被称为烧了七八十度的水,只要再加一把柴,就能得到人才的头 衔。而在地下爬行的我看到的是我们变成水蒸气推动教育产业化的巨轮滚滚向前, 而后又凝结为水珠回到锅里接受烈火的继续煎熬。我们在无用功中上下徘徊,还 得心存感激面带微笑。我想到这些时正收看电视剧《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我知 道答案。   我坐在一所民办大学的教室里,它的全称是西安翻译学院——其校长丁祖诒 自称其是东方的哈佛。今年我上大三。   2   我抱着侥幸的心理参加了98年高考,然后落榜。我从北方的一个天很蓝的小 城市来到西安。我把失利的原因推给上帝,他老人家不会跟我一般见识。   火车上有我,我三舅,还有我妈。我三舅是我亲戚中唯一的大学生。我妈紧 紧捂着皮包和夹层里发着汗臭味的钱。西安的出站口真破,我们挤出人群。天空 灰蒙蒙一片,我瞥见城墙灰色的一角。西安是青灰色的,我的第一印像。西安翻 译学院的大旗迎风招展,像我一样三五成群的学生和家长站在大喇叭的轰鸣中一 脸茫然,一身粘汗。我们像沙丁鱼一样被塞进接站车,大车气喘吁吁转身开去。 我的头上是一条长而宽的带子,从行李架上一个摇摇欲坠的大包上垂下来。我直 出虚汗。一个扛摄像机的和一个支着麦克风的站在我前面,长长的话筒杆直捅到 我前座父女俩的头上。上车前我没注意他们在拍什么,现在表明是跟踪专访。   汽车一直往西开,溜着青砖高墙的边。   “爸,这就是著名的西安城墙吧.”女孩忽然提高音量。语气有点生硬,台 词挺熟,头回上电视吧。   “对,这是全国保存最完整的外城。”他爸是知识分子吧,不像女儿那么紧 张。   摄像的那位一只眼狠狠贴着观察窗,那严肃的表情令我对女孩的脸蛋儿心生 遐想,可我的位置只看到一条毛茸茸的马尾上下乱颤。后来得知她被某国立本科 院校录取却毅然选择了西安翻译学院。电视上管这叫西译魅力。早知这些我一定 冲过去好好端详端详,最好还能跟西译魅力合个影。   父女俩声音复原,继续研究没啥变化的城墙。   我妈问我想啥呢,我说啥也没想。我说的不确切,我是啥也想不出来。   3   这城市对我是陌生的。它像其它城市一样有马路有路灯有小商小贩,有摊开 右手让每个路人看手相的乞丐。我搓了搓左手的汗,搓下一层泥。我盯着手上浅 浅乱乱的三条线,却怎么也看不出命运的方向。汽车依旧向前。   那两个业余记者抢先下车,继续他们的跟踪任务。我真想过去一脚把他手里 的机器踢飞,可火辣辣的太阳下我实在没那个力气。道德警告我这是嫉妒。 我 看着三个大包,我妈和他弟弟去办手续。我认为这就是我将度过三或四年的“大 学校园”:几座红砖在外的老楼,几棵瘦弱矮小的行道树,小路上尘土飞扬。怎 么看,都不如我在县城上的那所高中。   我妈小跑过来说有种叫国家高等教育学历文凭考试的班,有种叫自考本科班, 你上哪个其中哪个班?我一头雾水。我说本科好听,就上自考本科班吧。当那三 千三百块捅进小窗口换回一张薄薄的收条,我成了千万自考生的一员。有趣的是 当时我对此一无所知,我一直以为自考是扫盲用的呢。我学的是英语专业,我们 全校都学这个。   在来西安的三天前我在一家旅店的顶层参加口语面试,是我妈另一个弟弟推 荐的。房间里摆满了各种宣传品,还有厚厚的一本在床上叫《唱大风》。一个难 以判断年龄的女人考我,她用英语问我如果可以选择我想去哪个国家。我说加拿 大吧。我常看到加拿大钾肥的广告,它给我的印象是加拿大到处是农场因为他们 的化肥太好了。那女人终于听懂了并问为什么,我说我喜欢农场,我想有个农场。 那女人笑了,然后用汉语跟我要20块报名费。她笑是因为那只是个假设而我当时 的眼神显然有些当真。我没有选择,我哪也去不了。因为我是个穷孩子,因为我 比另外十几万人少考了15分而被分入了另外几十万的人群。这群人统称为落榜生。   我拿着录取通知书走出来,那女人夸我口语好胆子大,我心想高考要这么考 多好。   后来我才明白一切都是外延只有数字是内含。   钱,就是一种数字。数字的意义在于可以度量多少。   4   我们仨又被塞进了一个小型沙丁鱼罐头,显然刚才我对学校面貌失望的判断 是错误的,于是又怀上一个新的希望奔赴真正的校址,努力忘记刚才那个收款处 的喧嚣。   一路上我没什么话。看着我妈鼻翼上渗出细密的汗珠,我想说点什么又被沉 闷的充满沙丁鱼腥味的空气憋了回去。这一趟光车钱就花了近千块,是我爸妈两 个二十年以上工龄的工人月工资总和。去年,我妈退休了。   三舅低头揉着被大包勒出红印的手。我后悔不该带那么多书,书是很沉的。 书像人,有好有坏,其中最坏的一种叫教材。我三舅年轻时没少受这种坏书的害, 后来结婚了在老丈人屋檐下住了几年,孩子五岁时才有了自己的房。房里很空, 因为屁股后有一串数字,叫做债。为了让数值减小他拼命找小孩听他讲教材,他 只会讲这堆害他不浅的坏书。他的谋生本领叫人民教师。   车窗上的图画不断变换,出现了大片的麦子。我想到了农场,想到了我高中 那个可爱可怜的县城。陕西的县城和其它县城一样有马路有路灯,有脏兮兮背书 包跳着跑的小孩,也有大侠——只捡垃圾不乞讨的真正穷人。车到山前停住了, 土墙似的校门挂着个字迹斑驳的牌子,黑字白底——西安翻译学院。当地老农后 来跟我说,这牌子以前是红旗仪表厂。   一些千里迢迢赶来的学生和家长扭头就走,嘴里忽高忽低不干不净地说着, 我的新希望破灭,我已经习惯了不抱太高的希望,这可以减轻失望的痛苦。我和 三舅拎着包走向宿舍。我不能像他们那样说走就走,我没有选择,几千块的路费 和学费让我没有选择,高校那高高的分数线让我没有选择。因为,我是大下岗时 期两个随时会失业的国企老工人的儿子。   5    很快认识了宿舍的七个人:张凡、阿齐、付杰、马治国、王鹏、洪广,还有 一个长得酷似马德华的,兰州的,我们管他叫小胖。   我校一直是阴盛阳衰,平均每五人才有多半拉男的。98年3500人的编制,楞 招了将近7000人,不愧西安第二女子监狱的威名。在这种极不符合自然规律的人 为封闭教育状态下,发生任何极不符合社会规律的事都不足为奇了吧。我不知写 到哪儿会嘎然而止,我只有最有限的头绪。我记性早就不好了。但我仍真实地生 活在你们身边,被你们笑,也笑着看你们。   从80年代末90年代初开始,入学军训逐渐成为国立高校间流行的一件盛事, 后来各地中学也纷纷效仿。在这个号称准军事化管理的私立大学自然更不能免俗。 我认为此举源于“以劳动改造人”---即劳改----规范其躯体可麻痹其精神。   8月8日这天傍晚近七千人身着迷彩手持板凳挤在一个废弃的大吊车车间里。 空气中弥漫着几年也散不尽的机油味,地面油迹斑斑,窗户残破不全。但外面的 观感却并非如此,白色的瓷砖平整地排列着,橱窗里是几张巨幅的彩照,校领导 与各地来访的领导、名人或亲切握手,或并肩而立,脸上均是甜蜜的笑容和矍铄 的光芒。他们称这进校门的第一幢建筑为“约1800平米的体育馆”(见西案翻译 学院招生简章)。   我们在等领导到来,汗味油味人肉味混在一起,坚硬的小板凳使臀部不够丰 满的我们左右摇晃。环视四周,一样的迷彩模糊了每个人的特征,这一身加解放 鞋一共是75块钱,十天军训还未结束时我上衣的扣子已全数阵亡,可所有项目中 并无匍匐前进这一项。   领导终于来了,从两杠两花到一杠一花都有。前面肚子最大的那个边走边剔 牙,很费了一番力气才来到主席台中央。马上有人上来倒茶,领导刚要润润喉, 丁祖诒院长已经起立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欢迎X部X区XX长XXX同志。于是掌声响 起来,显然说的正是肚子最大的那个。那领导以气吞山河的洪亮嗓音讲述军训的 重要性必要性以及需要性。这河东狮吼顿时把我拉入革命战争年代,一系列英雄 人物呼啸而过:“向我开炮!”,“为了新中国,冲啊!”。直到又一阵雷鸣般 的掌声将我拉回现实。那XXX同志终于将已在手里转了750度的茶杯端起来,狠狠 地抿了一口。接着是两杠一花,依此类推;然后丁祖诒院长补充发言,然后杨主 任做补充丁祖诒院长补充发言的发言,依此类推。当时我还觉得院长讲的挺好的, 现在我觉得他记忆力真好,两年以来大小讲话都是这套词,连语气停顿都少有误 差,不能不令人钦佩之至。   当一学生代表双目如炬双颊赤红地做义勇填膺精忠报国式发言后,大会在一 片团结热烈的掌声中结束了,又一次贯彻革命传统教育取得圆满成功。最后这次 鼓掌比哪次都激昂都热烈,起立时有人揉着发麻的屁股说终于熬到头了,其实过 来人都知道,这仅仅是个开始。   6   军训对不少人是个新鲜事,我在高中就领教过了,因为我来自隆化存瑞中学。 董存瑞都知道吧,谁再敢说他举炸药包自杀是迫不得已我抽谁。人家那叫信仰, 跟你说了你也不懂,因为后来事情就全变了。   言归正传,军训开始。烈日骄阳不用多说,天下军训都差不多。最容易发生 的事就是女生爱上教官。十天时间女生就发现原来男人应该是这样,才不是身边 这一群白面书生奶油小生瘦弱后生嬉皮笑脸先生。男生们虽心中忿忿不平但也只 有虚心学习的份,谁叫高中三年整天闷在教室里来着。到头来驼背近视一身毛病 未老先衰依然落榜。   女生与教官的书来信去纠缠不清直到大一过后才因远水不解近渴而慢慢平息。   军训第三天我给家里的女朋友打了个电话,她是个钢琴十级的艺术类考生, 因文化课差10分而落榜。高考完第三天,我与她融为了一体。她是我第一个女人, 我不是她第一个男人。电话那头她说决定补习了。挂断电话我喝了第一瓶陕西啤 酒,名叫汉斯。   一天队列下来两个地方最抢手,一是澡堂,二是食堂。排了半小时队,我端 着一碗面条满食堂找座。真有一个,旁边那女生梳一条毛茸茸的马尾辫,好眼熟。 我坐过去,忍不住开口:   “你也是新生吧。”是句废话,看军装就知道了。   “是呀。”女孩儿的眼睛还真漂亮。   “那天采访的是你不?”   “嗯?你看见了。那是咱们学校老师,拍我们入学给陕西台作报道,蛮累 的。”   “播了吗?”   “不知道,咱们看不上电视,我们家也收不到。”   “你是哪里人?”   “江苏镇江。”   “我是河北承德的,冯刚”   “哦,我叫陈馨”   我结识了“西译魅力”。   后来才知道陈馨跟我是兄弟班,就是坐在一个大教室里上早晚自习,归一个 班主任管着。   教室是由厂房改造的,很多房间通风不良光线不足根本不适合作教室,可学 校仍然喊节能,电灯经常在上课时突然熄灭,又在一片抱怨声中打开。我们从天 南海北走进同一间闷热的教室,坐着容不下半个屁股的长板凳,缘分呀……   7   很热的八月,宿舍八个小伙儿跪在床上叠豆腐块儿,一会儿教官就来检查。 我叠得不好,检查后我就再没叠过。阿齐可是很坚持了一阵儿,直到大家都认识 到被子毕竟不是豆腐,是睡觉用的。可为啥这个不言自明的真理还得兜圆了圈子 才返回原地。长征年代的老革命是不是每天都把被子叠成刀切斧凿状再继续逃命, 保留火种。不对呀,他们来得及带被子吗?!   接下来是学五步拳。男生抻胳膊拉腿,喊声振聋发聩。但吸引我的是女生被 汗水浸透的迷彩衣,以及忽高忽低或坦荡如砥的胸部。我不是流氓,可不知何时 染上这流氓习惯。后来发现不光是我,左金也有,小胖也有。哈哈哈,别乐,你 敢说你没有?!   休息时间,我拿着连长的大喇叭唱了首张雨生的老歌,事后宿舍的说像驴叫, 这叫驴的外号就很流行了一阵儿。可也有女生说一直挺烦我,只觉得唱歌好听。 我只好全部回敬个龇牙一乐。   我近来很少唱歌了,嗓子都紧了。那回是张雨生刚移民到天堂十个月,地下 以纪念他为名义的正版盗版余热还未尽。那两年天妒英才,黃家驹、张炬、海子、 顾城相继而去,而挣死人钱也蔚然成风。商品经济发现人们的任何一种情感寄托 都可以转化为价值,于是大家为了保卫羞涩的钱袋,只好愈加铁石心肠。也是在 那几年,发展中的中国盗版业开始如日中天。还是用一个网页的序言来纪念我们 年轻时的音乐导师吧--“他们为音乐而生,但在人间绝望了,于是就到天堂里 继续追寻……”   当我又多学会两首革命歌曲,军训接近尾声。最后一项,拉练。几千人浩浩 荡荡向前,不知道目的地,反正跟着组织走,紧抓住领导的手准没错。在某部训 练场停下,然后铺天盖地地排开,打五步拳。难怪学校总以人数做宣传主题,果 然人多力量大,拳虽打得七零八落,那叫喊却是排山倒海,震耳欲聋。不久我们 就在橱窗里看到了俯拍的照片:主席台上一排小花伞,下面分不清男女,看不出 高低,绿油油的一片,活像一地七分钱一斤的油菜。我们当时也确实出了油。可 我们的意志真加强了吗?我们是吃苦耐劳提高了还是奴性提高了,我不敢断言。 我只知道我们去的时候像义和团,回来时是敦刻尔克大撤退。   终于能休两天了,一群一群男男女女跳上个体中巴车,下山,进城。我们宿 舍和这几天熟识的几个女生也楞挤了上去,一个小时的颠簸,下车时真像赶集的 老农。这城市对我来说是宽阔而繁华的,我终于有机会好好端详端详它。我们先 逛了几所真正的大学,那自卑感令我后来十过其门而不入。张凡、李倩这几个老 西安带我们遍地吃小吃,都是大海碗、大块头,辣的辣死咸的咸死,感觉是刺激 新鲜。   现在我跟小胖坐在那儿常说起那时如何如何的纯,纯得跟傻X似的。小胖乐 着说那会儿上街打的大家都抢着掏钱,我说那会儿一跟姑娘聊天都说自个儿中学 打架多么多么地狠,现在如何如何地改邪归正了之类的。人人心里都充满晶莹透 亮的理想,一捏都能出水儿。确实跟傻X似的。   我到西安看的第一本书是《废都》,看得很吃力,最后以每天三页的速度啃 完了它。除了对小方格里的删节心生联想外,更多的是滞重。滞重在这青色的废 都。在西安这两年很少去名胜古迹,可到处找自考考场让我几乎跑遍了内外城。 在旅游车开不进去的巷子里,在五星级酒店后面油渍满屋的小吃店里,才是真实 的风景。   8   那阵儿我们是极端孤独的吧,我想。女生到处认哥,男生更是展现男子气概 大包大揽。陈馨和李倩是我妹,同时李倩还是阿齐的妹。   当哥的最重大责任就是打饭。面对长长的人龙要气定神闲面不更色,用猎鹰 般的目光寻找缝隙,以长臂猿的迅捷插入饭卡,最后面带胜利微笑靠熊的体魄挤 出人堆,只留给身后一串尖叫和漫骂。而当妹的只管把大包小包摆满板凳望穿秋 水即可。这默契无间的合作确使兄妹之情日益加深并不断升级。   我女友快过生日了,陈馨陪我给女友买了个咖菲猫,到邮局打包发向我的高 中。回到河堤边,我出神地看着被风吹动的老树,眼看秋天就到了。我讲着我们 的故事,陈馨一言不发地听着。我的语调是低沉的,我的情绪是思念的,我的词 句现在已经模糊了。   后来呢,后来的事我写出来了,插在这给你看看吧。写这事时正值99年末, 世纪末情结遍地开花,李\洪\志一夜成为中国最驰名商标。它叫《无病呻吟》— —   我认为我还算善良,因为我经常想到自己其实是个流氓。   在大家惶惶而集体恋爱的高三,我也是盲从的一员;在黑色七月后众人树倒 猢狲散,我却自以为我们如经济危机中的人民币一样坚挺。那时我真想娶她,真 的。   我和我的女人相去一千四百公里,她复读高三,我在西安上自考。半学期过 去我身边数个曾经坚挺的货币都相继崩溃,我预感自己也有这么一天,但我一次 次让自己回忆过去的甜蜜时光,对自己说我们与别人有多么多么不同。   当那些被女方抛弃的曾经纯朴痴情的我的兄弟成了花花公子,有女生说,男 人没一个好东西;而当这些花花公子心底的伤疤被揭开,他们咬着牙说,那会儿 真傻逼,女人没几个好东西。(总之全人类都没什么希望了,除了人妖。)于是 越来越多的人拒绝相信琼瑶式的爱情,爱字头上多了许多现实色彩而下面不再有 “心”。北京朋友来信写一新疆美女献身于一糟糠臭男,因为他爸是民政厅长, 而她想留在北京。最后一句“大学爱情——All False”。校园情人就这样兴起, 两人一起对抗寂寞,新同居时代开始,看上去很美。   因了我的懒惰和她紧张的学习(我的懒惰源于我对我们那层关系的依赖), 半年中我们只在生日时交换了礼物,电话也寥寥,在话筒前我感到自己语言贫乏。 寒假在床上她说,“我觉得你很陌生。”我哄她逗她安慰她,其实我比她还有同 感。   又开学了,周围的人优化组合得差不多了,我还一腔纯情。她高考前打来了 电话,我握话筒的手有些抖。她父母把她去年失利的罪责全归咎于我,我负罪而 虔诚地祈祷她能考上(其实我没考上该怪谁呢)。我当然想继续将爱情进行到底, 于是等不及期末考试就风风火火赶到家,急急忙忙打了三个电话,换来三句“有 事吗?”。分数下来了,考上了。本可来西安陕师大,却去了长春(相距三千公 里)。她妈是这么说的,“你现在可是重点本科生了。”   她妈说得对。   我按她家的门铃,我知道她在家;我又敲那厚厚的防盗门,我知道只有她在 家。最后我把一串西安买的项链挂在依旧保持沉默的门把手上,然后远远地跑开 了一千四百公里。可我并不觉悲伤,有点麻木,有点忧郁,真想有世界末日,就 不必再为未来处心积虑。   8月18号那天我坐在屋顶上,仰头向天,看着一堆有惊无险的星星,一直等 到半夜一点,昏然睡去。   末日终于还是没有来,李大师一败涂地,又一次证明我们伟大的党是不可战 胜的。我心平气和心安理得地加入了校园情人的队伍,开始崇尚——没有广告的 报纸不是报纸,没有经济基础的爱情不叫爱情。   我知道你比我也好不到那里去,我知道这根本不值一提。   我这是无病呻吟,我自己知道。   9   时间又切回大一。大家躺床上听张凡讲性经验。屋里除了张凡和我,就洪广 有过一次。所以我和张凡一讲床上故事,总是一片惊叹接一阵大笑。张凡经的可 不止一个,据他说。前两天他还心急火燎地下了趟山,回来说是假期搞的一个打 电话说怀上了,花了一百多块给流了。然后呢,然后就甩了呗。当时我们看他的 眼神儿像看人民英雄。   学校开始组建98级学生会,张凡去竞选主席之位。他整本整本地翻演讲的书, 像拼图一般拼了个堪称精彩的讲稿。那天我们这一群都抢到前排去捧场,紧挨着 评委席。张凡第四个出场,一身笔挺的西装,远远看去真称得上个“帅”字,可 离近一瞅就全让他那个河马鼻子给毁了。他有点紧张,没读出魄力,但为了宿舍 的光辉前途我们使劲鼓掌。   接下来的一位让我领教了终生难忘的魄力。一女生身穿“五四运动”装昂首 阔步而来,抬手一个“纳粹礼”,开口佛山狮子吼:“同学们好!”我差点儿就 接一句“首长好!”,台下一阵骚动。那女生见状更加势不可挡,滔滔不绝讲述 若我当了主席如何如何,就像她已是主席了似的。三分钟已过仍意犹未尽,斗志 昂扬,台下除部分口吐白沫昏厥外,其余皆热血沸腾振臂高呼:“下去吧!”末 了一位老师不得不上前说,“好了,你已经合格了,可以了。”她这才如天安门 阅兵般微笑环视全场,挥手致意,昂首而去。   “天哪,”我问前头一个大鼻子评委(应该都是97级学生会的),“你们不 会真选她吧。”他说,嗯,啊,这得看老师们的意思。哦,难怪最后都是张凡这 号人当了领导。当然,他还不是最优秀的,所以他只是个副主席。   学生会里无非两种人,一种是极具权力欲和表演欲,这种一般都是领导;另 一种是听说大学生多参与社会活动好,能锻炼自己的所谓社交能力。小胖就是后 一种,只混了个生活部干事,大会小会都要去打扫会场。   小胖干了一阵儿明白了,那里的社交能力叫勾心斗角,那里的自我锻炼是溜 须拍马,他想等干事证一发就辞了(据说那东西有利于毕业推荐),可做了半年 毛驴直到辞职也没等来。那帮老师真不愧是西译学生会的老师呀!不过,张凡这 副主席干得却颇爽,不仅常有积极锻炼自己的小跟班上烟抽,还不时艳遇缠身哪。   八月十五,学校给每人发了块月饼,晚上又搬上小凳挤到那大车间里看晚会。 都是各班自己排的节目,我们这种学校除了没学习高手,什么高人都有,可我们 班在后头啥也看不见。   陈馨转过身来,说闷死人了。我说甭看了,聊吧。   “这么热你还穿长袖。”   “我从小就不穿紧身的短袖,短裙就更没有。习惯了。”我这才注意到她总 扎着那根土土的小马尾,从不打开。   “不愧是高干子女,管得真严。肯定也没早恋什么的吧。”   “有。就一次,叫陶宇。跟微机房的一个老师长得像极了。”   “哪个呀?”我脑海里闪过那几张不可一世的苦瓜脸。   陈馨从钱包夹层抠出张小小的照片,递给我。   “哦,眼熟。不过看不太清,太小了。”台上唱起一二三四歌。   “是我高中同学,我们玩的可好了,可我一直没敢讲。不久他交了女朋友。 一次吃饭我喝多了,可现眼了,吐了他一身。酒一壮胆我就都跟他讲了,后来大 家见面都很尴尬,我后悔死了。你说这能算初恋吗?”   “不算吧,还没恋呢就完了。”一群对军装意犹未尽的女生在台上抻胳膊踢 腿,背景是郁君剑欲火中烧的高音。   “反正挺现眼的。后来他考到南京我就上这儿来了,偶尔还写封信。”   “买卖不成人意在嘛。”我看女兵们齐步退场。   突然前头站起一片,紧接着后面大喊坐下!坐下!我抻脖子张望,原来报幕 的说下一个是现代舞。   “哎?你看那主持人是张凡不?!”陈馨伸手朝前指。   “就是就是。”远看张凡还是那么的帅。   张凡退场上来一群女孩,五颜六色的紧身T恤勒出各种不规则的胸部曲线, 令人担心呼吸问题。   音乐响起,她们开始摇呀摇呀,台下的喊声变成怒吼,“操!前头的都给我 坐下!你妈的,老子啥也看不见啦!”   …………   都快半夜一点了,小板凳硌得我心急火燎。晚会眼看接近尾声了,陕西台来 录像的换上了第三盘带子。丁爷爷终于和谢幕的主持人走上来,我四周响起嘈杂 的人声。   “感谢同学们今晚的支持,陕西台将转播这场晚会的实况录像。学生会主办 的这场晚会很好,他们付出了巨大的努力,我们也感谢这些学生中的精英。”丁 祖诒院长不停地拍着厚厚的巴掌,每一道皱纹都喜笑颜开。   体育馆里雷鸣般的掌声在四壁间翻滚,丁祖诒爷爷真是众人心中的创业英才, 名人偶像。在潮水般的欢呼中,我这个干瘦小儿缓缓竖起渺小无力的中指。是他 们习惯了对一切讨彩的节目都报以毫不吝惜的掌声,还是他们怀念激情澎湃的毛 主席接见红卫兵小将年代?唉……靠!   散场了,只见学生会的那群男男女女有说有笑地向领导围拢过去,张凡也在 争着与丁祖诒爷爷合影留念。我往外走,面前一个女生刚站起来就扑通跪到了地 上,旁边两个赶紧把她搀起来,用力往前拖,那情景恰似刚用过大刑。足足坐了 七个小时,其实我的膝盖也像断掉了一样,可我拼命挺直身体,呼吸着1米85 处少些污染的空气,一直走向供我倒下的床。   10   第二天一天没见张凡,傍晚回来他倒头就睡。晚上我们正宿舍夜话,他醒了。   “你们猜我今天干嘛去了,”他一睁眼就满脸神秘,“我们开完晚会,老师 请我们吃饭,在八里红。”   “老师掏钱请你们?”小胖一问这我就知道这好事准没他们小干事的份儿。   “哪呀,那不有刚交上来的团费嘛。”   “靠,我们累个半死就喝了半瓶可乐,还没把我团费喝回来呢。”小胖气不 顺。   “桌上认识了兰州一女娃,叫唐颜,秘书处秘书长。聊得挺爽的。吃完了我、 唐颜、严世喜、关军我们几个就上散花山。走了一个多小时就到了,才三点多。 可冷了就找了个店住,一屋就两张床,关军他俩一张,我和唐颜挤一张。那女孩 儿真漂亮,一晚上我锤子都没软下来。到早晨我看那俩睡得死就把女孩搂过来了, 她看着我笑,我又把手放她奶上了,真软。她还没反抗,我顺势就亲上了。那女 孩接吻技术真高,爽死了!”   他说得我都有点勃起了。刚到关键时刻电话响了,张凡伸手接了起来,说了 没两句挂了就开始穿裤子。   “谁呀?”   “唐颜约我出——去——玩——”张凡哼的是秦腔。   “这么晚了还出得去吗?!”   “我有学生会主席证呀,就说学校有急事。”张凡边系腰带边跑了出去。   “小胖,千万别在家搞对像啊!”我忽然想起小胖也是兰州的。   “唉……把我们兰州的脸都丢尽了。”小胖这只“夜明珠”(夜鸣猪)今晚 没能很快打起那甜美而可怕的鼾声。   第二天一早张凡一脸疲惫地回来了,脱衣就往床上倒。   “办了没有?”我就关心这个。   “你说呢?一开始到高粱地里亲呀摸呀,坐到半夜太冷了,我说回吧她不回, 就找了个农民家,给了30块钱。她是头一回,流了不少血。爽……”他越说声 越小,睡着了。   “你信是处女吗?”我扭头问正刷牙的小胖。   他回头冲我一乐,“你说呢?”   我们出门上课,张凡进入梦乡。他昨晚为学校办件急事累坏了,我们跟舍管 老头儿说了一声。   我好像一直也没说我们的课堂,是该说说,是该说说。毕竟有好多人也管我 们叫大学生嘛(虽然我们一听这话就低垂下眼皮)。   我们换老师像换内裤一样频繁,但我确实遇到过几位绝对不敢称其为内裤的, 崔良就是其一。虽然综技课他该讲英语,但我喜欢他一改汉语就滔滔不绝。他说 欧洲建筑走出了哥特的狭窄和黑暗才迎来了文艺复兴的温暖阳光,又说第十次听 崔健的《一块红布》他终于听出了浓重的酸楚和无望。那时刻我真觉得是坐在梦 想中的大学,虽然教室是那么拥挤和破烂。可转眼当崔良被换为内裤级老师时, 我的心情你可想而知。   我们在这里的地位是尴尬而讽刺的。北门甬道边的高墙上有一排大字,边走 边念过去是“为国家分忧,为家长解难”。外人见了一定以为进的不是戒毒所也 是盲流收容处。学校留校的老少教师跟我们本是同根生,可呵斥我们没戴校徽或 染了头发跟车老板呵斥拉粪的驴子没什么两样;连把大门高小毕业的校警都敢作 威作福甚至拳脚相加。还是南钟镇上的农民对我们好,每个周末他们都微笑着看 我们从校门里涌出来,他们看到的是一群群晃晃悠悠的大面额人民币。   我还记得大二期末我像逃荒似的离开散花山搬向新的校区,正瞥见主干道上 一条黄底红字的巨幅标语——“艰苦两年别南钟,奔赴北院塑新生!”哈哈,哈 哈。我下山后再没回去,陕西话下山有出狱的意思,而我不算出狱,只是转狱。   12   学校的院报叫《西译之光》,我曾经投过稿。他们也不说不许写爱情、不许 提意见,可当你把此类稿件交上去后必然石沉大海,而被几名教工的拍马奇文取 而代之,特此节选一段(实在不过是九牛一毛),以飨读者:   <叙事诗> 丁祖诒之歌 (陕北民歌风)   中国的改革起浪涛,长江大河齐咆哮。   五湖四海传奇闻,西译是最热的热话门。    秦岭峰下飘红旗,万人称颂丁祖诒。   阳春三月春雷响,丁祖诒的业绩人景仰。    条条道路通北京,丁祖诒的道路长又宽。   高考是座独木桥,丁祖诒闯出康庄道。    西译是座大熔炉,落榜生这里求出路。   专业、技能双管下,教育战线开奇葩。    桃李不言自成蹊,五湖四海望西译。   涓涓细流归大海,莘莘学子西译来。    天下的俊杰万万千,丁祖诒睿智看得远。   西译的设施现代化,哈佛目标决心下。    (够了吗?……还没吐?!佩服佩服,再来一段——)    丁祖诒长就钢筋铁骨,撞倒南墙不回头,   当和尚要把钟敲响,丁祖诒的钟声最洪亮。    唐僧过了七十七个洞,他在改革开放中沐春风。   柴堆堆上落火大火烧,西译一下子办红了。    长安大地彩霞飞,人们争先恐后来西译。   心里焦急眼望穿,都想到西译看一看。    南北美洲欧罗巴,西译的学子普天下。   老人青年学生娃,省长书记都来啦!    丁祖诒说话最动人,哲人的语言圣贤的心。   丁祖诒的心胸最坦荡,西译大旗他来扛。    中外客人来西译,慕名拜访丁祖诒。   中央首长更把西译爱,又是题词又喝彩。    马肖瑞的题字最灿烂:西译是翻译的大摇篮。   省长挥笔把辞题:龙飞凤舞赞祖诒。    (够了吧……再写我都受不了啦……我呕——)   其实这也不能怪宣传部的老师,报纸每期都要经我们金口玉言的丁祖诒院长 审定,而后由千万西译学子用信封邮回家中,飞向祖国的大江南北。如此扑天盖 地的广告效应哪容得我们这些已经穿上绳的蚂蚱有半点呼声。后来发展到家长宁 可信报纸也不信自己亲生儿女的境界,可见媒体的力量。所以院报编辑们也学乖 了,全写人生感悟之类的狗屁(甚至后来还形成了有西译特色的狗屁),再不做 那费力不讨好之事。而这一切外人是不理解的,所以作者的名字同报纸一起沦为 同学们垫箱子擦桌子的必备佳品,很少有谁瞥上一眼。得到的最高评价就是—— “西译之光报,常备重要哦”。   小说写到这儿的时候我学业不保了,我为那位把连载网址告知校方的入党积 极分子感到寒心,更对自己感到了失望。我痛苦地承认自己不是一个彻底的无产 阶级朋克,当专政机器隆隆碾来的一刻我逃了,将连载网址改了,而不是毫无表 情地坐在那儿,向这群轻易可以毁我前程的臭人大喊一声——来吧!   13   不知不觉接近了西安的冬天,它比我家的冬天温暖的多,天上飘雪的时候地 上还能看见绿草。我顺着主干道往下晃,正看见陈馨跟陶宇二号(就是那位长得 酷似她梦中情人的机房老师)有说有笑地走上来,从我身边走过都没看着我。我 不太惊奇,早就听她说过了,那老师叫吴辉,上了几堂微实课就熟了。那阵子任 课老师或教工与女学生的花边新闻此伏彼起,甚至校警和食堂做饭的大师傅都搀 和进来了。是雄性太少雌性饥不择食,还是一群饿狼发现了肥美的牧场??别问 我。   后来听说陈馨和陶宇已经在常家村租房同居了。   我又想起第一次到常家村去,那里有许多熟悉的面孔,南钟镇的小中巴经过 村口总要再高喊两句“西译的!西安翻译学院的走了!”。那里住着外院和师大 的自考生,还有我们的同居同志,男男女女,老师和学生,有妇之夫和无知少女; 那里二三十米就有一家性用品店,名称隐晦图片暴露的海报一层接一层,私人诊 所门口的牌子上都有主营人流药流这一项,真是一条龙服务。走在狭窄的过道里 你似乎总能嗅到欲望的味道。   我并不想家,可寒假我还是自然而然地回了家,家里有我那帮技校毕业的工 人兄弟,跟他们在一块我总是才喝一点儿就醉得不行了。   我那次没考期末试就奔回去看女友了。可我忘记了那个寒假我们有没有做爱, 有没有来着?我只记得我送她一个小玻璃房子,一摇晃就有漫天的雪花飘下 来…………   而我也知道,上苍不再为真诚打动;我们,过去不知过去,现在失去现在, 未来依然未来。   14   天气逐渐暖和起来,我发现陈馨的衣着也起了质的变化。政经课上她穿着牛 筋裤、紧身毛衫坐在了我旁边。原来她身材相当不错,只是过去被宽松土气的衣 服埋没了。她散开了她的马尾辫,剪成了正流行的长碎发;她的眼睛也是顾盼生 辉,似有泉水流过。恋爱中的女人,不一样就是不一样呦。   晚上我们都在基础部小院的口语角练口语,左右看看还真有好几对同志,也 都是一对一地站着,是拿英语谈恋爱的吧。忽然我看见陈馨和吴辉站在教工楼的 拐角里谈得正高兴。突然见楼里怒气冲冲地走出个女人,站在吴辉面前没说两句 就拽住胳膊往楼里拉,吴辉挣开她的手喊了句什么,那女人一捂脸转身跑回去了。 吴辉回头跟陈馨说了句话,也急匆匆跟了进去。小院里太嘈杂了,没几个人注意 到这些,陈馨穿着一条鲜黄色的吊带裙,呆呆地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周末的晚上,都快11点了,陈馨打电话叫我出来:    “你能出来一趟吗,我心里乱得很,我想找你聊聊。”    我走到女生宿舍区的路口,陈馨贴着墙站着。我俩拐进锅炉房的小院,站到 一块路灯照不到的地方。    “我一直瞒着你们吴辉不是单身,他妻子也是咱学校老师,就是带咱们隔壁 班的那个,而且还有个孩子在西安的姥姥家。”    “啊?!我天哪。”    “他跟他妻子感情早就不好了。我们晚上常到口语角那儿聊天,英语汉语都 说,有好几次他妻子从阳台喊他回去。最近他说他妻子像疯了一样,拿她们班的 学生当出气筒,好几个学生都转班或者退学了。听说有一天她在侧干道上查水杯 (我们不能带水杯上学),把一个女生的杯子抢过来就扔下河堤了。”    “哦,有点印像了。是不是看学生的眼神老是像欠她二百块钱似的那个。”     “对,就是那个,个不高。最倒霉的是昨天晚上,我俩怕她再闹就没去口语 角,到了河堤边上,正撞上孙宏宝带人来查搞对像的。他跟孙宏宝一直不和,这 下他可抓到把柄了,把我带到学生处非要记我的名字和班级。后来不知怎么吴辉 他妻子就闯进来了,哭天喊地大闹了一场,说让学校为她做主,吴辉被搞得狼狈 不堪。可我万万没想到最后他选择了牺牲我保全自己,他跟我说分手,我对他那 么好呀,我根本没想拆散他家庭,我只是想跟他在一起,可最后他说要分手!我 犯了什么错!为什么老天总要这么对我!啊?为什么呀!为什么呀……”陈馨歇 斯底里地哭喊起来,眼泪扑簌簌地漫过长长的睫毛。    我尴尬地立在那儿,都不知该说些什么安慰的话才好,只是把手放在她肩上, 心里祈祷别让孙宏宝撞上。几对散步的从我们身边经过,惊异地转头看着我俩。     陈馨的哭声渐渐沙哑下来,她哽咽地擦擦眼泪:“对不起呀,这么晚把你叫 出来听我发泄。我心里太乱了,我自己实在承受不了了。”    “没事,这没事。”我实在没词儿了。    陈馨苦笑一下,使劲拉拉我的手说了声谢谢。我把她送回宿舍,宿舍已经熄 灯了。只有宣传橱窗那里还是亮堂堂的,我边走边扫了一眼,又是《光明日报》 头版头条:“花儿为什么这样红——西译预计今年招生将更加火爆”,《中国青 年报》头版头条:“就业率98%,西译毕业生受青睐”,《陕西导报》头版头条: “丁祖诒入选中国xx名人大辞典”、“以丁祖诒为原型的大型纪实电视剧《秦 风》即将上映”等等。我摇头苦笑。    最后一对情侣依依不舍地走过来,女的在橱窗前停下来看丁院长的大头照片, 男的不耐烦地说:“甭看,又吹牛B呢。”哈哈,我开怀大笑。还有愤怒,就还 有希望。    周一中午处分通告贴出来了,一大片白纸上全是“xx班xx同学在河堤旁 行为不得体,违反了‘十不准’之规定,严重损害了校风校纪,经院领导研究决 定,给以劝退处分。”,而且又是一男一女相邻排列,只有陈馨孤零零地排在最 后,不过能看出吴辉已经尽力了,因为她只是个记过处分。陈馨的初恋以记过一 次而告终结。    一群群学生背着书包,拎着饭菜围在通告前指指点点嘻嘻哈哈地说笑着,渐 渐聚拢,又渐渐散去。   15   院周六晚上宿舍哥儿几个一合计,还是到农民家看通宵录像。说定了就赶紧 去预约,昨天就没订上,小录像厅虽多可没钱下山又很无聊的学生更多。   钻进镇上的小胡同,找到一家比较熟的,可老板娘今天鬼鬼祟祟的,一问才 知道昨晚校警和南钟镇的警察来查了,抓住了好几个学生,还没收了几家的VCD 机。跟老板磨了半天他才答应让我们十点半以后从后门进来。大国给了十块钱押 金,我们就走到山根底下晃悠,果然今天几家有录像的农民家都大门紧闭,而我 们这样的游魂也大量减少了。   十点半我们摸黑进去,老板千叮咛万嘱咐声音要开小,一有动静赶快从后门 跑,我们连连点头然后开始围着两个大纸箱子挑片子。这时又进来一男一女挑了 两个片儿就上二楼的小厅去了。我们挑了几个新出的大片,付杰说也不能一晚上 都看这个呀,老板给咱拿点儿好片子吧。老板当然心领神会,但支支吾吾地只拿 出几张A片。后来我们催得紧了,他才说新来的两个片儿都让刚才那俩拿上去了, 等他们看完就送下来。我们这才进屋坐下,打开瓜子袋边吃边看。   十二点多了老板才把A片送进来,大国嘟囔着说人家在楼上享受,我们只能 在这儿过眼瘾。我说你知足吧,幸亏昨天没订上通宵要不这会儿已经榜上有名了。 这哪是什么新片,还是那几张日本的嘛,没意思,我爱看欧美的,人家那才叫身 材!半夜门口的狗叫了好几次,把我们吓得够呛。熬到后半夜越来越冷连看毛片 也提不起精神了,我们几个抢着两条被子紧靠着眯了一会儿,一睁眼天已经大亮 了。   此时世界末日的预言已经铺天盖地了,诺查丹玛斯成了最著名的外国科学家。 我们心里都有点儿发颤,当了这么多年苦学生总算快熬出头了,要是就这么死了 也太冤了,小胖忍不住高呼:“我还是处男呢呀!”。于是一场世纪末恋爱热潮 开始在学校蔓延,拿宿舍的话说叫“打一个够本儿打俩赚一个”。   16   10月份的自考刚过,我们就该分专业了,这也是我们的西案翻译学院特色之 一,叫英语+技能。陈馨听我分析了半天上了国际会计。我在国际贸易和国际旅 游之间权衡了好久,最后图好玩选了国旅。实际上我们这儿的专业课跟其它大学 一样,理论和实践严重脱节,根本不能适应实业的要求。最大的不同是我们学的 比他们更肤浅。所以选什么都无所谓,还是祈祷分上个好班级吧。   到新班一不留神当了个生活委员,而班长就是左金。其实我俩都不适合当班 委,我是懒得出奇,他是粗心大意,一碰上收钱的事儿就头疼,每次订火车票都 得倒贴上几十块。   左金每天塞着耳机趴在最后排的角落里,我凑过去好奇地拿起他旁边一个豁 了口的磁带盒(后来知道是Smash Pumpkins的双盒专辑),我望着上面那个目光 呆滞的天使,她从月亮里探出扭曲的身体。我借来一盘放进随身听,瞬间被这些 壮丽的噪音和毫无矫饰的歌声深深打动。我接触了西方摇滚,并很快也趴在了后 排,让耳机阻断身外的一切,沉溺在各种遥远又切近的情绪中。   我爱上了这原汁原味的摇滚乐,不如说我等待了好久而又不知在等待什么, 猛然在急转弯处撞进了他怀里。   这全是托左金的福呀。他就住在我隔壁宿舍,他的箱子里有一百多盘打口带, 他说家里的更多。他也正在学琴,宿舍就成了训练营,每次我过去借磁带都要穿 过呛人的烟雾,再跨过几把横七竖八的吉他。很快他那一架子书也成了众人争抢 的目标,我先借到了《麦田守望者》,接着是《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   后来我也一盘接一盘地买磁带,随身听每天都得转上十几个小时,所有这一 切让人上瘾,也让人远离现实。忘了那是哪一期《通俗歌曲》,我读到了一篇 《摇滚是什么》,这北京作者狠狠地给我打了一针,我冷静下来,站到中国愤青 的边缘仔细端详。   摇滚之所以受欢迎,我觉得一是它有发泄功能。每个人在生存中都有压力, 都需要发泄,而摇滚正顺应了这一本能,或说这一本能促成了摇滚的诞生和繁衍, 这和球场边几万陕西球迷扯破嗓子同声喊“Z!”没什么两样。   二是摇滚和其它音乐一样有安慰作用,不同的是它更多一些对弱势群体的关 怀,因为当初是咱劳苦大众养活了它。为啥听摇滚最多的是学生,因为我们既是 辛苦的花朵,又是这社会真正的最底层。   摇滚只能安慰或麻痹人,充其量是引导人(且不说正确与否),但它从来不 是解放的武器。它的呐喊总是这么永恒却无力,抗争的力量也只是在耳鼓上勃起, 又一次次在虚脱中萎缩。现实纹丝没动,弱势进一步陷入弱势。   商品社会的音乐对于从业者,真的是事业;而对大众来说,真的是娱乐。   有个哥们儿在QQ上骂着我,“你这种愤青说起话来好像是全世界的良心,其 实你就是个屁!还是咱老祖宗说的好‘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懂不?”   骂的在理。我们这帮三孙子只是这社会的屁,最多是个危险的屁,可再危险 的屁其爆炸当量也远不及一根“二踢脚”,爆炸结果也大都是熏臭了自己的亲人。 真正的敌人则远远地窃笑着,端枪,瞄准……   还是干点儿真格的吧!   站在讲坛上以史为证批判腐败体制的朱维铮教授才是真正的朋克;以一人之 力对抗国内金融黑幕而遭围攻的吴敬涟教授才是真正的英雄。他们从未在台上嘶 吼,但未来将被其预言,股市将为其动荡,角落里有些人谈及他们会咬牙切齿而 又瑟瑟发抖。   这,才是正义的胜利。   我还在继续听着摇滚乐,现在我爱的是它的真实。轰鸣中现实退去,理想浮 现;睁开眼我告诉自己,坚持到底,相信未来。   17   看了几期杨波的《自由音乐》我就想,要是我们能做个这样的报刊多好!我 总想着要唤醒学校里那些麻木的灵魂,哪怕唤醒了也不知该带大家到哪里去。   我们的愤怒是普遍的,我就想当个放大器,让大伙儿的敢怒不敢言或窃窃私 语从高音喇叭里传出来,激起抗争的合力!即使,我们仍然不知该往何处去。   那两周我天天拿盘摇滚到广播站去放,然后站在楼顶的平台上,听四周响起 《水妖》中凄美的女声,听每个角落都爆发出“盘古”的嚎叫:“你不让我摇滚, 你不让我摇滚,迟早让你知道我的狠!”张凡实在受不了了,跑出来问我:“就 放到这儿吧。”我笑着点头,觉得这实在有点儿恶作剧了。   播音结束,我进去取回磁带,她问我,“你是想在潜移默化中影响我们还是 改变什么?”是吧,我只觉得有什么是必定要改变的了,我只是为这改变再添把 力点把火,我等着看那些无能又无厌的老朽在火中嘶叫,扭曲,流油,化成焦烟。   校警又打人了!!   郑君和马义进校门没带校徽,平日里掏两块钱买个新的也就算了,可今天这 个校警不知在哪儿憋了一股邪火,两句话不对他一把揪住郑君和马义的头发就往 校警室拖,郑君赶忙抱住马义的腰怕他进去会吃亏,没料到旁边的另一条看门狗 一脚踢在郑君腿上。然后两人都被抓进校警室里毒打,马义眼角当即出血,郑君 也被一个校警拿凳子砸坏了小腿。   我一听到这消息怒火中烧,趁中午播音又跑上广播站,先给马义宿舍打电话, 知道他已经被送进医院了。   “我这里是广播站,我想给马义点首歌声援你们!”   可他们宿舍老大的几句话真让我气不打一处来,“哦,你们就不要再添乱了, 这事我们商量过了,还是听学校的意思……”   操!怪不得校警打人的事情一次接一次,越来越嚣张,原来这挨打的是越打 越老实了。唉……。   我从包里掏出那盘《疯狂英语》,找到马丁.路德金的那段著名演讲,在点 歌单上写下这样一句:“送给关心学生、情操高尚、从不动粗的校卫队队员。” (只能这么写了,否则广播站的播音员可就要难做了)   “……I have a dream that one day……”反对歧视和压迫的呐喊响彻学 校的天空,可能没人能理解,可能还有人嘲笑,我站在天台上看着天空,一股股 眼泪涌上来,又压了下去。后来他们得到的学校的意思就是丁祖诒院长在大会上 说:“学生怎么能说打就打呢,啊?!违纪我们开除他不就得了,你打他干什 么……”(操!言下之意是打了还得赔钱,开了不是还赚钱嘛。)   18   再开学的时候有了好消息,学校决定从《西译之光》报上撤掉“文学专版”, 拿这笔钱创办《西译文学报》,院长助理刘虹还亲自找贾平凹花一千多块(这已 经是内部价了)题写了报名。因为我在原来的院报上发过几篇稿子,宣传部李部 长把我叫去让我当第四版的责编,还说头两期先由老师们带着做,以后就全部交 给学生了。   我来了热情,找到左金说,嘿,跟我一起做吧,也是咱们在山上的最后一次 机会了,为这两年留个精华版!左金欣然答应,我们分头准备。   正为第五期组稿的时候,开了全社的表彰大会,还请到了丁祖诒院长的妹妹 膳食科科长丁兰、刘副院长和说话酷似单田芳的党支部书记曾主席。先让于科长 给大伙儿发奖,我是优秀编辑,得了一条毛巾一块香皂,让我想起了小学的运动 会。   又是学生代表讲话,张凡代表调频台说了一段很煽情的“那一年我二十岁”, 其实他都二十三了。然后让我代表文学社讲话,我拿着稿子走过去,是我和左金 一起写的。我微笑着开口:   “我拿着稿子,是不想漏掉不该漏掉的东西,如果你们介意我也没办法。”   “……正如中国媒体大多只是国家机器的喉舌一样,我们的《西译之光》报 也只是学校的宣传工具而从来不是我们万千学生表达心声的平台,它只是寄给我 们的家长看的。所以我们看到最近这两期报纸都只发了一份直接寄回家,这可正 是我校节约资源,减少污染的突出表现呀……”台下有人憋不住笑了。   “……我们现在正在做的《西译文学报》才是真正属于我们自己的报纸。这 期将是指向自由的一期,我们会尽全力来打造它。你将看到在这同一围高墙之内 与你一起跳动的心脏;你将明白人可以没有文化,可以没有财富,也可以没有爱 情,却绝不能没有心灵的恬静和自由!忘掉港台流行歌,踢飞电视连臭剧,来看 看我们给你推荐的东西。这里只有鲁迅,没有郭沫若;只有真诚,没有虚作;只 有精神花园,没有文化催泪弹!”   “最后用一句摇滚名句来结束我今天的讲话:‘与其苟延残喘,不如从容燃 烧’!”   我在一片欢呼声中走回座位,好几个人回头让我把最后一句再说一遍。这时 那位又红又专的曾主席实在坐不住了,霍地站起来大吼着:   “我不能同意刚才那位什么社长的讲话,说什么自由,我们坚决反对资产阶 级自由化!!……”   台下一片哗然,我微笑着鼓掌,哈哈,我这根正苗红的工人子弟一下子就升 级成资产阶级了,这要是文革那会儿肯定拉出去就毙了吧。后来他又说了一大堆 我都听不大清了,只是永远记住了他看我的那双眼睛:惊讶、不解、愤恨,还有 越积越多的恐慌……   散会后正好碰到左金,我眉飞色舞地讲述这场朋克与政府的论战,最后决定 把这篇讲演稿发在报纸第一版。   会后不久,《西译之光》又恢复了每人两份,这环境破坏是我一手造成的, 我有罪呀。:)   19   我和左金正踌躇满志地编报纸,猛抬头听说有27国大使要来,闭路电视上又 出现了老丁的大头,他说:“这些大使专程到我们学校来参观,连交大都没 去……”   我们在底下说:“他们疯啦?!”   老丁接着讲:“我们要热烈地欢迎他们。这次本来也有美国大使,但因为轰 炸事件我没让他们来!”   我们在底下说:“我操,牛B!”   老丁抽了口烟,嘻嘻笑着又说:“我们要比上次欢迎省长视察还盛大,当然 少不了我们最有西安翻译学院特色的夹道欢迎,下面我把具体安排说一下……”   我们顿时厥倒:“天哪!……”   第二天一大早一万多人漫山遍野地站着,里三层外三层地张望着。早饭没吃 上,不少人左手拿着小板凳,右手捏着个饼夹菜啃着。   直站到太阳火辣辣地跳上来,没买饼夹菜的人开始后悔不迭,也没见大使的 影子。主席台早已搭好,n台摄像机漫无目的地东晃晃西晃晃。快10点钟,突然 前方一阵骚动,还没来得及反映,几辆豪华车已经陆续驶过,前排有手捧鲜花的 预科小女生满脸堆笑,热烈欢迎。那帮老外显然让我们这阵势给震住了,一个个 龇牙挥手,挤眉弄眼,活像正乘车游览野生动物保护区。他们心想:刚开过两三 片庄稼地就冒出这么多孩子,早听说中国农民爱生娃,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各位大使到主席台上落座,我们也被迅速驱赶到每一个能搁人的地方坐到小 板凳上。仔细看这些大使,有男有女还有两个七八岁的外国小孩儿满台跑着,数 一数连黑毛黄脸来拿红包的中国记者都算上也不过二十七八个人。带队的是一位 外贸局的,正腆着肚子上来一一介绍:   “斯里兰卡驻中国参赞及其夫人,毛里求斯驻中国领事及其夫人……”   嗨!原来是第三世界的穷兄弟带着老婆孩子来公费旅游呀。唯一一个牌子亮 的就是俄罗斯一大使,上来用中文说了两句,还真跟捐助希望工程似的送给我们 院长一摞书。   紧接着院长讲话,然后一美女学生代表英语发言,前排的使节们眼神儿都有 点发直。这时一个金发小男孩一蹦一跳地跑上台来冲大伙儿做鬼脸,底下一片爆 笑。   大太阳底下轮番讲话讲得连非洲来的老黑都有点盯不住了,其实我们这下面 密不透风已经晕过去好几个了。我记起小学的时候我们就经常坐在白花花的水泥 地操场上,顶着烈日开校会,而主席台总是不偏不倚刚好放置在楼前的荫凉里。 当时也没觉着有啥不对,后来纳过闷儿来已经晚了,再一想这么多年都挺过来了 再挺一次又如何;再后来我们终于也坐到了荫凉里,而把下一代推到了阳光下, 心说年轻人就得受这份儿罪,心说我们他妈受了这么多年非人待遇我们跟谁说 去?!这就跟新兵又洗袜子又挨揍一样天经地义;再后来,再后来,我们就离死 不远了。   终于听到院长一声令下,万人大军拎起小板凳摩肩接踵开始撤退,到班里哎 呦着刚坐下,第三节下课的铃声响了……   不到三天,我校盛况空前的俯拍照片又一次登上了某中字头报纸的头版头条。 学校总说这是为了你们好,学校出了名等毕业时不就有一堆堆公司排队来要你们 了!当时我们心想此话有理满怀希望,现在我们知道这纯属放屁反正熏蒙一个是 一个。   一年后的今天我们坐在北院各班自习教室的凳子上,曹主任的肥头大耳在各 班后门上一闪一闪地。我们正集体收看丁院长给山上99级和2000级开大会的实况 录像。老丁还是老样子,一手夹烟卷,两眼直眯缝,尖细的嗓音再次挑战电视喇 叭的高频:   “现在,我们的前途是一片大好!”(掌声)丁祖诒爷爷狡诘而暧昧地一笑, “下周二也就是6月5号,亚洲凤凰卫视的申奥采访团就要到我校来啦,陕西省就 挑了咱们一所,连交大都没去呀……”   我身边的大刚嘟囔了一句:“废话,一下就给了百十万呀,都不舍得把我们 宿舍楼里的厕所修修。”   “这次来的有很多是你们心目中的明星,啊,有那个什么伍音全(应该是吴 宗宪)……”台下顿时沸腾,“还有个叫不会乐(是余文乐)……”雷鸣般的欢 呼,“静一静,静一静,到时候我们会在队伍中安插密探,谁也别想给我捣乱, 不许让人家签名,更不许拍照,显得我们的学生多没素质……”台下嘘声一片。   老丁接着说:“本来说是要周一来的,但市委说周一是‘六四’,‘六四’ 怎么能到学校去呢?!我说我们学校可绝对没问题,我们的学生知道‘六四’是 个什么呀,啊,是不是呀,你们有知道‘六四’是个啥的吗?”台下真没什么反 应,丁祖诒院长笑着说,“‘六四’就是一场大胡闹,年轻轻的瞎胡闹什么,最 后怎么样,白白把自己搭进去了……”我们伟大的丁祖诒爷爷给六四下了最终定 论。   “好了,好了,下面我来详细安排一下明天的夹道欢迎……”我们松了口气, 都说还是山下好呀,没那么多屁事儿。我猛想起去年的一天我在小屋里打开VOA, 突然被一个母亲悲愤的哭声击中了。10年,除了母亲,谁还在哭诉,谁还在哭诉。 那个漆黑的夜里我听到坦克履带不可一世的叫嚣,浑身颤抖。陈恒在这一天写下, “我们的热血没有出口……尘埃落定,他们成为历史”。   老丁脂肪下垂的双腮还在一鼓一鼓地蠕动,我狠塞上耳机,不断拨大音量, 任玛丽莲·曼森的嚎叫将我震成粉末……   20   左金在报纸最后一版上写道:   “任何艺术形式最终能给予我们的都只是一种态度,一种方法,而不是结果, 摇滚乐也不例外,生活的答案只能从生活中去找寻。”这段冷静客观得近乎残忍 的文字不是与前文的矛盾,而是想让摇滚精神融入我们的生活。你可以不听打口 带,你可以不读“垮掉派”,你可以不看前卫艺术画展,但你在精神上一定要是 自由的!这就是摇滚精神:自由、平等、人本。尤其是在这样一个物欲横流、恶 俗盛行的社会气候中。   每一支乐队都是一段传奇,每一位艺人都似星般闪耀于夜空,在人类历史上 留下了他们的印记。还有那些苦苦坚持信念而奔走于酒吧、露天广场的人们,在 此我向他们致敬!   最后,抬起膀子喊一句口号吧,为了我的那个不知何日便会坍塌的信念:   摇——滚——不——死!   《西译文学报》终于出来了,虽然不出意料被删改得面目全非。我捧在手上 我趴在床上我把报纸看了一遍又一遍,越看越觉得这事挺悲壮。就如同我们写在 报上的这段前言:   这张报纸是一次不成功的妥协。可这就是生活,我们得理解生活。   艺术就是所谓的积极向上,一片光明吗?   不!艺术源于人心,有欣喜也有悲伤,有白昼就有黑夜。   我们坚信:   艺术是属于大众的,胜利也终将属于大众!   我知道我们以后不会再做它了,我知道以后的它不过就是一张小号的《西译 之光》。   做完了报纸我的繁忙瞬间虚脱,我晃悠在了人流之中,偶尔会碰到左金他们 两口子也晃悠过来,左金笑着说我们这状态就叫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   我们的报纸撒向人群就像漂流瓶撒进了大海,我们不知道海那边谁会将它拾 起且坐在沙滩上哭泣,我们也不知道它会撞碎于礁石还是沉入海底,我们当然也 不会天天蹲在海边等待什么回音。   左金,我知道此刻你就在这繁华城市的另一边,虽然我们从未能再见。可今 夜,我们还能否泅到那黑暗中的孤岛,还能否点起篝火玩命地撒欢儿。我们舞姿 拙劣,我们歌声嘶哑;我们目中无人,我们挥霍青春;可我热血沸腾,我大叫不 止:   “嘿!再来一次!再来一次!再来一次!”   21   突然通知说要搞一次宣传部庆典,说这次还要大搞,把西安几所高校的代表 都请来,在体育馆搭台庆祝。虽然做完报纸后我把所有的事都推给99级的了,但 老李让我也准备一篇发言稿。   我没想到在退休之前还能露把小脸儿,我回去就写了,直写得我热血翻涌。   那天台下坐了足有四千人,我走上去,转过身,冲着底下坐着的几个大领导 微笑了一下,开始说话:   “欢迎大家的到来。丁祖诒院长最著名的一句话是——高考落榜生就像烧了 七八十度的水,只要再添一把柴,在民办高校中继续深造,就能成材。我就是这 锅温水中的一员,在锅里上窜下跳伺机沸腾;我们这锅温水立足南钟,放眼世界。 从各媒体的评价来看,称于院长为伟人也不为过。中国有个小传统,喜欢高呼伟 大的人物和事物为万岁,当然这只是美好的幻想,真正的唯物主义者都知道,一 切终成粪土。那么请允许我在化作粪土之前向伟大可能经过的地方高呼几声万岁 ——   秦始皇万岁,统一中国万岁,张楚政权万岁;孙中山万岁,辛亥革命万岁, 五四运动万岁;毛泽东万岁,人民民主专政万岁,八九点钟的太阳们万岁;邓小 平万岁,改革开放万岁,镇压反革命暴乱万岁;共产党万岁,港澳回归万岁,消 灭邪教组织万岁;丁祖诒万岁,西安翻译学院万岁,烧了七八十度的水们万岁; 青春万岁,激情万岁,热血万岁;自由万岁,自由万岁,自由万岁,万岁,万万 岁!   我的话完了。”   台下滚滚掌声,前排的领导哭笑不得个个面色铁青,我微笑着走向台阶,我 要叫他们明白明白到底是他妈谁在养着谁!可我还没走到,我就醒了。我睁眼看 着天花板上的灰,我的热血一下子沉到了脚底,满心冰凉。   那天晚上真是热闹非凡,可根本就没给我上台的机会,我只是在底下傻等着, 看九九级的新社长程锐杰同学做讲演。他是个真正的文学青年,裤带恨不得系到 胳肢窝,牙齿里出外进,戴着黑塑料框眼镜,捏着一打厚厚的讲稿,吸着鼻涕语 气深情地对五千年中华文学史从头到脚夸了一遍,然后归结到我们西译的文学社 就是这部宏伟历史的新一代接班人。我牙都快乐歪了。   然后是几个高校的学生会主席什么的上台讲话,他们昂首挺胸比着夸我们学 校,就好像现在就让他们从交大转过来都在所不惜一样。哈,是冲着我们的姑娘 们来的吧,这群未来机关的骨干力量。我感到受了极大的愚弄,我心灰意冷,我 无力愤怒,我走回宿舍蒙上被子完成了我在山上最后的演说。   22   我下山了,自考成绩也下来了,讽刺的是我最后一门大学语文又是56分,这 个我从小最强项的科目,我还要再考它第三次。   过年了,我回家过年。   那个春天开始的时候,我学了五分钟的Frontpage,我把小说一章一章地在 网上连载了。我要公开对抗那些卖笔杆子的枪手和那些狗日的舆论工具,你们简 直就是电视直销机构,除了钱,还是钱。我知道学校早晚会找到我,然后灭了我, 潜意识刺激我直接用自己名字的汉语拼音做了域名。后来,他们果然让我如愿以 偿了,给了我的《走吧》一个最完美的结局。哈哈,真是的,想出乎一次意料都 不行。   天热起来了,我买了两件白T恤衫,大的上面我画了只缠满绷带的手,竖起 仍在淌血的中指;背后画了个指不出方向的路标(是抄峰仓和也的漫画上的)。 我就穿着这样的T恤衫每天绕着教学楼转圈儿,转了一圈儿又一圈儿。   转圈的时候我写了这样一首诗:   来吧,   不肯长大的孩子们,   我们一起搭建自己的花园,   而我会保持立正站在花园门口,   面带微笑,手握钢枪。   23   陈馨一给我打传呼我就觉着不对了,我们约在师大门口见。她说想跟我借点 儿钱。   我们有半年没见了。我走出长长的巷子看到她的时候都有点儿不敢认。她头 发养长了,大热的天气却好像在发抖。   我们坐到对面的碰碰凉里,我递给她三百块钱。   她说:“我得上了一种很难治的湿疣,我都不知道是怎么得上的。”她的腔 调简直平静得要死。   我说:“哦。”我也尽量保持平静。   她说:“我已经两个月没到学校去了。我花了很多钱看病,已经骗家里寄了 两次钱了,实在不能再要了。”   我说:“哦,没事,不够你再说话。”   她把头使劲地埋在桌上,长长的头发胡乱地披散下来。   “医生说我这病很难治好,而且很容易复发。”   我已经说不出话了。   她终于把脸抬了起来,涨红的脸。那双眼睛把我吓坏了。   我说:“你可千万别胡思乱想啊。”   她苦笑了一下说:“你放心,我不敢。”   我们走到外面。   她说:“那我先回去了。”   我说:“你能不能把头发再扎起来,就扎一下。”   她看了我一眼,掏出个皮套扎上,然后转身走了。   那条马尾辫又在我眼前一晃一晃地跳动着,远去了,模糊了,消失了。   我的神经根根崩断。   24   一个并不阳光灿烂的日子,早上不上课,集体收看央视文艺演出,好像又是 五十大寿几十周年了什么的,还正赶上申奥。于是只见电视里一群男男女女把挺 好的红床单和红窗帘挥过来扔过去,还在丝毫没有破损的衣服上愣钉上各色反差 极大的补丁。他们笑着跳着,一会儿做壮烈牺牲状,一会儿又做欢呼雀跃状,忙 个不亦乐乎。真搞不懂他们到底在干什么,大概也是为了生活吧,我想。   就在这时我突然被主任抓进了保卫处,“说!网上那黄色小说是不是你写 的!”。   我微笑着回头,环视全场,他们在我眼里变成一个个被吹得极端膨胀的安全 套。而我是一根算不得锋利的小牙签,我只是这儿捅捅那儿捅捅——砰!砰砰!! ——他们就再也不安全了。   我就这样离开了学校。   我一步踏出校门口,就像踏进了无边的海水,向前看没有岛,回头已没有岸。   我背靠着现实,不时紧抓它粘糊糊的表面,并尽力将它想得美观。但我绝不 回头看它,怕那丑陋的嘴脸侵入我仅存的梦幻。我又不能远离它,因为总有一颗 蠕动不停的倒霉的胃。我只能尽力将现实的恶臭挡于鼻翼之外,含笑守望眼前充 满鲜花和光明的绿野。这风景就是我最后的福音,而中间那条小路,直通到天堂。   7月26日,吉神东南。我只身坐上了去上海的火车,车上全是民工。   9月份,我在上海混得最潦倒的时候收到了陈馨寄给我的自考大专毕业证。 我小心地捧在手里仔细地看了看,然后苦笑一声,扔进了抽屉。   这时,学校开除我的大字报迟迟地贴了出来,黄底黑字,异常鲜艳。   以下是捅捅(也就是这篇文章的作者马天力)关于发表这篇文章的讨论   取样:桶桶(西安 + 民办大学)   H.O.L.M 我主要的意图就是想让你介绍一下,你原来的那个学校(西安翻 译学院)是什么样子的,以及中国的民办学校是什么样子的。因为我真的不知道 啊,我是公办学校的。   桶桶 你看完这整本书就完全知道了(注:《来吧》),所以我说这个其实 省了很多口舌。   H.O.L.M 呀,那就是顺序上有问题。   桶桶 对啊。我简单地说一下吧,民办学校最核心的人物就是校长,他等于 就是一个土皇帝。   H.O.L.M 所有的都是这样子吗?   桶桶 土皇帝这种模式对于所有的学校都是一样的。   H.O.L.M 是因为这是校长一手创办的吗?   桶桶 对,所以成与败全在于皇帝本人。如果他很牛,他就是乾隆;如果他 很差呢,他就是溥仪了。他的学校就是一个个人核心的专制的学校。   H.O.L.M 有多少人呢?   桶桶 目前有三万多人吧。   H.O.L.M 就是比我们学校多很多……   桶桶 对啊。它(西安翻译学院)现在所有的教师员工和在校学生加一块大 概有三万多,已经很大了,但是属于这种吹气球式的盲目膨胀的,所以也出现很 多问题。   H.O.L.M 它(西安翻译学院)是在别的地方雇教师来吗?   桶桶 对,在其他的地方雇老师。这个学校(西安翻译学院)实际上就是一 个小型的少管所,师生之间的关系很不友好。教工不是请来的老师,教工就是雇 来的各种各样的人,比如留校学生啊……   H.O.L.M 教工是做些什么工作?   桶桶 先说老师。老师是只管讲课,讲完课拿着钱就走,所以他不会给你做 任何自习啊,辅导啊之类的……   H.O.L.M 自习怎么还会需要老师呢?   桶桶 是不需要老师。教工就是负责管理,自习课教工是会出现的。   H.O.L.M 自习怎么还是课啊,我们怎么是自己拿着书包到处找地方……   桶桶 对。自习的时候他会对你进行巡查,就是像高中一样,他会在后窗户 看你。教工就是干这个的,他会管你的班级,让你交钱啊,办宿舍啊,管理食堂 啊,基本上就是盯着学生。   H.O.L.M 你说的那三四万人,老师占的比例有多大?   桶桶 很小,也只有几十个。   H.O.L.M 那就是上很大的课了,几百个人一起了。   桶桶 不是,最大的课也不过就是四个班一起上,一个班六十多人。它有几 个校区,老师就是到处跑。   H.O.L.M 几十个老师还是忙不过来啊……   桶桶 是有点忙不过来。   H.O.L.M 那你说的教工有多少?   桶桶 教工也有几十个,一个班一个。   H.O.L.M 好像数目不是很对。   桶桶 一个教工带好几个班(好像数目还是差一个量级,H注释)。老师和 教工会随着学生变多而逐渐增多的。招人越多,老师和学生也会随着变多的。   在那个学校,初中有人就会直接去上,所谓高中,然后上两年,就升上来考 自考的大专了。   H.O.L.M 那他是有高中文凭的吗?   桶桶 他没有。如果你对自考不熟悉,这个我就没办法了。   H.O.L.M 我是不熟悉,真的。   桶桶 自考就是国家的一种考试,你自己买书,自己看(本来是啊),到点 去报名,然后参加考试。考过几科之后可以领证,我当时考过十科。   H.O.L.M 那个证和任何学校都没有关系对吗?   桶桶 对。那个证上会写一个“陕西省自考委员会”。   H.O.L.M 那你成绩很棒和将将及格是一样的是吗?   桶桶 都是一样的,就是拿到证就是拿到证了。它也分为专科和本科,我当 时上的是专科。你上完专科以后也可以自己考本科。   H.O.L.M 那学校的课程安排和我们学校一样吗?   桶桶 不。他设置课就是排课表,他排课表就是就是按照今年考什么,比如 今年考大学语文,或者外语,那就会多排这样的课。然后你就按照他指定的课表 自己到处去串教室去上课。经常会换老师,因为老师是雇来的,有时候就会有事, 有时候就会被炒鱿鱼。   H.O.L.M 怎么样他就会被炒鱿鱼呢?你们到那边去闹一闹,还是……   桶桶 比如说我们去听课,觉得不好(当然觉得不好很多情况下就是不上课 了),去找学校。但主要还是每过一段时间学校就会下发一个表,然后我们评价 些什么。  H.O.L.M 就是那种评价还是有用的了。   桶桶 那多多少少影响到那个老师的收入,甚至会影响到他是不是能在这个 学校呆下去。但更多的是老师和学校双方的一个交涉的问题。学校有时候会派人 去听课,但是其实没有什么实际的用途。就是这样的一个学校。这种模式下会形 成一个很有趣的现象,就是你自考十门可能读过了,拿到了一个英语的大专证, 但是你连一个简单的英语作文都写不出来。就是这样一种模式,你一科一科的完 全为了过课,完全为了考试,考完了以后,实际上都不过是只为拿到了一个毕业 证。我们那里很多人都是这样的。   H.O.L.M 平均下来你要准备几个学习考一门试呢?   桶桶 一个学期又两次考试,一次考试最多可以考四门。如果你快的话,一 年半就可以考完了。当然这种超人也是有的,但是实际上没什么大意义。   H.O.L.M 也就是说他本来只是自学考试,他只不过去附加上这个学校?   桶桶 它的前身本来就是一个自学考试辅导班,然后它逐渐发展成了这样一 个学校。但它既是发展成学校,它的模式还是自考辅导班的模式。   H.O.L.M 那就是你最后拿到的文凭和那个学校是一点关系都没有的是吗?   桶桶 你毕业的时候学校会给你一个他盖章的文凭,但是那个国家也不承认。 他的毕业证的确意义不大,但是能够拿去骗人啊。它上面也盖了一个戳,但你也 不知道那是什么学校对吧,只是大家没听说过罢了。   H.O.L.M 那最后承认的还是你自考的那个文凭了……   桶桶 对。但是承认不承认对我们已经不重要了。   H.O.L.M 自考的卷子和那个书的关系很密切吗?   桶桶 对。全国的书是相同的,全国的卷子是不同的,每个省都不一样。   H.O.L.M 但是出卷子的人是看着那个书出卷子的事吗?   桶桶 对,没错。如果他不按那个书出,所有的人都会不及格,因为大家都 是背书的。   H.O.L.M 都要考哪些科目那?   桶桶 以英语为例吧。公共课就是马哲,邓小平理论,毛概后来是本科的公 共课。英语……   H.O.L.M 要考军事理论吗?   桶桶 不要。必修课就是什么综合英语,基础英语,语言学,还不如说听力, 口语之类的。听力和口语是到西安外国语学院去……   H.O.L.M 那其他的是在哪里考呢?   桶桶 其他的就在西安的各个小学。到星期天的时候,大家都跑去答卷子, 跑遍了整个西安市。我大概是考了两年多一点的时间。   H.O.L.M 多少门吗?   桶桶 我们当时是十二门。   H.O.L.M 你就是要对付这些门,没有其他的是吗?   桶桶 没有其他的。你只要这十二门过了,就可以拿证了。有人讲课就能稍 好一些。我觉得自学是可行的,但如果你在家里,不上班,让你每年去考两次试, 小孩子会疯掉的。所以他那里等于就是一个管制学习中心。   H.O.L.M 那学费要多少呢?   桶桶 学费大概是每年五千块钱。但是最近涨了,我说的是我当时的价位。 现在大概要二倍于此了。   H.O.L.M 包括住宿吗?   桶桶 不包括住宿,但包括书费和杂费。   H.O.L.M 书不是你们自己买吗?   桶桶 不是。我们教材是发的,很多是盗版的,因为很多巨额牟利就是从这 其中而来的。   H.O.L.M 那住宿呢?   桶桶 住宿是四百五,半年。这是当时的价位,现在也涨了。我觉得他的大 规模盈利是在于它关上校门,不让你出去,所有开销都是在学校里。   H.O.L.M 就像伙食那一类了……   桶桶 对,包括你买个牙膏什么的。他一个星期只把你放出去两天。   H.O.L.M 那你不会那两天出去买牙膏吗?   桶桶 可以,但是里面的牙膏和外面的牙膏不是一样价吗?就是说不会差很 多,没这个必要。   H.O.L.M 对啊,那他怎么还能牟利呢?   桶桶 当然能牟利啊,因为里面的商店是他开的啊。你想,三万人到他那里 面去买牙膏,这是什么概念啊。当然不止是牙膏了。   H.O.L.M 那他为什么不办商店,而偏要办学校呢?   桶桶 那就是有意思了。他既可以收我们学杂费,又可以卖牙膏。而他实际 的支出并不大,他巨额的支出都可用于作广告了。   这种教育模式本身是失败的,这是肯定的。   H.O.L.M 那如果把你倒退到你去哪个学校之前,你还会去吗?   桶桶 我可能会换一个,比如换XX学院(指西安另外一所民办学校,下同)。 我不是刚才和你说吗,一个土皇帝,他肯定有自己的局限性,但是关键就在于他 衰老的有多快。   H.O.L.M 那你说XX学院他有什么不同?   桶桶 XX学院的那个校长要比我们校长小二十多岁。我们学校的情况是很 去迎合自考,盲目去追求所谓“通过了多少”。   H.O.L.M 通过了多少呢?   桶桶 也没多少,十个里面两三个吧。这就是到毕业的时候。毕业之后有些 人自己还会接着上,还上一两门,那时候。我觉得XX学院的方式稍微好一些,他 在自考的问题基本可以解决的情况下,他还会干别的。   怎么说呢,他这种土皇帝并不受你们这么大的教育环境的管制,也就是说除 了你去自考以外,其他的他是可以自己编排的。所以说一个土皇帝很糟糕,他会 比集体专制主义糟糕很多,但是如果他还不错的话,他还可以作出一些新路子来。   H.O.L.M 那比如说XX学院有什么你所说的“新路子”呢?   桶桶 那比如说我们学校没有体育课,没有球场。三万人那么大的学校没有 球场,这真是不可思议啊,因为所有的地都盖了楼了。只有两个篮球架子。   H.O.L.M 那XX学院呢?   桶桶 XX学院有很大的一片球场,有体育课,他会开诸如新闻采访,记者 之类你可以去选修的课。   H.O.L.M 那么说和所谓自考没有关系了?   桶桶 对,没有任何关系。我们学校(西安翻译学院)一直都现在都所谓叫 “复合式教育”,就是什么都学一点,但是其实什么也学不会。XX学院会给你做 单项的培训,除了你考自考以外,你认为你在哪个方面是有前途的,而且类似于 这种想法的学生还不少,你们就合在一起可以开一个班,然后请老师来专门教你 们什么,比如说记者,甚至舞蹈。这种情况就会比较专,你不会学了一堆大杂烩 什么也用不上去。我并不是说所谓全面人才,我认为那是两码事,这样根本就是 鼹鼠,爬树爬不高,游水游不远。 (XYS20041207)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freedns.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