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freedns.us)◇◇ 读张海宴译作《论道者:中国古代哲学论辨》 Hsia Liang 前不久,我买了一本书,名为Disputers of the Tao: Philosophical Argument in Ancient China (La Salle, Ill.(USA): Open Court, 2002, xi, 502pp.)。 前天,突然发现学院图书馆有一本中译本 (北京:中国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03, 共594 页)。书是放在“新到书籍”的书架上,可以想见它是新购的。拿下来随 便翻了一下,觉得还不错,装潢朴实得爱人,封面设计也挺得体。李学勤先生作 序。文中,他以赞叹的口吻简单介绍了译者是如何合适承担这项翻译工作:“他 (张海宴)研究中国哲学史,又教过英语,曾到伦敦大学亚非学院,在那里进修了 西方哲学……”(去亚非学院进修西方哲学,还是奇闻。但这跟本文主题无关, 所以不谈)。然后就是讲他曾翻译过别的一本书,而且翻译态度很认真。译者的 后序提到这本翻译已肇始于多年前,尤其难得的是他还请教了好几位外国学者包 括几位汉学大家。最幸运的恐怕还是他能有机会在另一个英国汉学家(原作者的 学生)的指导下研读原作者的著述。有这样的诸多因素,加之自己有本英文版的, 于是我就借来,满心希望能学点别人的翻译技巧。实话实说,光读中文,我颇以 为译者的中文词汇量比我的要大,尽管有些句子读来拗口。可把他的译本和原版 一对照,我觉得他的翻译在“信”方面还有待改进。下面是我的发现和陋见,写 出来盼方家斧正。原书很厚实,因为时间紧,我只能挑一两段来评,以此引起相 关专业人士的关注。 根据原书名,我的理解是,《论道者——中国古代的哲学论辩》。有无“的”字 应该是很关键的;没有它,论辩就会很容易被理解成是著者自己对中国古代哲学 进行的。著者姓GRAHAM,译者的翻译是葛瑞汉,李序中也是这样译的。大概这样 译是有先例的, 读起来更象中国人名字。【方舟子按:这大概是该汉学家自取的 中文名字】可根据当地人的发音,常见译法“格雷厄姆”更象音译。我以为外国 人的名字还是应该附上原文,为需要读原著的读者提供信息。 照常规思维,一部译著的开始理应做得最严谨的。但是我对照后,发现有些地方 还是说不上译得准确。比如第一句话:This is a general history of Chinese philosophy in the classical age (500-200B.C.)which takes advantage of the progress of textual, grammatical and exegetical studies over the last few decades.( 原版第ix页,以下略为“原”) 译者把这句话的主句译成: “这是一部中国古代哲学通史(公元前500—前200), …” (译本第1页,以下略为 “译”)。我以为这里“the classical age”应该理解成“经典时期”。所以这 句话可以重译成:“这是一部写中国经典时期(公元前500—前200)哲学的通 史……”。 如果上句译文是不严谨造成,这句就算得上是误译。有一节的标题和开头是这样 的: Chinese concepts comparable with Being As with the concept of Truth, we refuse to play the pointless game of seeking and failing to find the concept of Being in Chinese thought. (原408) 比作“Being” 的中文概念 至于Truth (真理)概念,我们拒绝玩一种没有意义的游戏,在中国思想中寻找与 未找到Being的概念;代替它,我们将寻找与之进行比较的相关的概念。(译466) 这句翻译问题不少。首先,把标题中的“comparable with”译成“比作”是个 失误。原因是它的意思并不是修辞上的比喻或类比,而是可以相提并论的比较或 对比。其次,第一句的第一个部分译错了。因为,第一,从语言上讲,译者很明 显忽视了“with”这个单词的重要性。这个分句的完整形式是“as (how we did)with the concept of Truth”,其言下之义就是:我们将以对待“Truth” 那个概念的方式对待Being这个概念。而译者的话则更适合用来表示类似于“as for the concept of Truth”的句子。第二,从内容上讲,前面一节谈的是中国 思想中有关“真理”的概念,而这一节是要谈中国思想中跟英文概念Being相应 的概念。光看译者句子,读者还会以为这一节要谈“真理”这个概念了。但事实 是,“真理”已经谈过了。接下来的主干句很容易明白,但不易用中文表达。另 外,我也不赞成译者把 “seeking and failing”中的“and”译成连词“与”, 它应该起的是转折作用。我用“徒劳”一词,希望它有一举两得之功:既传达 “seeking and failing” (寻而未果) 也具有pointless (not worth doing) 的意思。这样,我能提供的一个参考翻译就是:“就像对待‘真理’这个概念一 样,我们不要在中国思想中去寻觅概念Being,那是徒劳的游戏,而要去找出可 以用来跟Being相比较的相关概念。” 最后,我把中英文本的最后一段搬来,让读者自己来评。 The great interest in exploring alien conceptual schemes is in glimpsing how one's own looks from outside, in perceiving for example that the Being of Western ontology is culture-bound, not a universally valid concept which by a lucky coincidence our own language family (Greek and Latin at least) happens to express perfectly, whereas Arabic and Chinese obscure it. However, the rooting of schemes in the structures of language families is an enterprise hindered by more than one obstacle. One of them, the fear that Whorfianism plunges us into a chaos of linguistic relativism, may not be insuperable; I myself do not think it does, and in any case there are plenty of acute minds ready to welcome chaos. Another obstacle is practical. We professional sinologists are at best amature philosophers; professional philosophers are hard-worked people with enough to do without undertaking the mastery of remote languages, and consequently reluctant to recognise that any linguistic barriers to their thinking will be more clearly visible from outside than from within. (原428) 在揭示异文化的概念体系中的最大乐趣是从外部瞥见自己的面貌,例如,发现西 方本体论的Being 是文化的局限,而非由于幸运的巧合我们自己的语系(至少希 腊语和拉丁语)偶然完美地表达出来而阿拉伯语和中文则遮蔽了它的一种普遍有 效的概念。然而,在语系结构上发掘思想体系,是一种被一个以上的障碍所妨碍 的艰巨复杂的工作,原因之一是担心沃夫假说把我们陷入语言相对主义的混乱之 中,这种担心也许不是不可克服的;我自己不认为如此,并且在任何情况下都有 许多敏锐的头脑乐于面对这种混乱。另一个障碍则是现实的。我们专业汉学家, 最乐观地讲,只是业余哲学家;而专业哲学家却是不通远方国度语言而不甘寂寞 的辛苦的人,结果是不愿承认对于他们思维的任何语言障碍可较清楚地从外部而 非内部看到。(译488-89) 【方舟子按:上面这段话基本上是胡译,几乎每句都错得离谱,表明译者并未读 懂原文,英语阅读能力实在够呛,令人不能不再次佩服这些译者的勇气。这还是 一位教英语、留过学的专业哲学史家翻译哲学史著作呢,呜呼!现试译如下,供 对照: 探讨异族概念体系的重大意义,在于能够从外部一窥我们自己的面目,例如,认 识到西方本体论中的Being是与文化有关的,而不是一个普遍有效的概念,我们 的语系(至少希腊语和拉丁语)有幸碰巧能完美地将之表达出来,而阿拉伯语和 汉语却表达得含糊不清。然而,要将文化体系植根于语系结构中,是一项艰巨的 事业,有不止一种的障碍。其中一个障碍,是担心沃夫主义会使我们陷入语言相 对主义的混乱之中,这个障碍也许并非是不可克服的;我自己认为沃夫主义不至 于如此,而无论如何,有许多敏锐的头脑足于迎接混乱。另一种是现实障碍。我 们专业汉学家至多是业余哲学家;对专业哲学家来说,有足够多的事情让他们忙 乎的,不能去掌握偏僻语种,其结果使他们难以认识到,对任何妨碍他们的思维 的语言障碍,从外部要比从内部能更清楚地看出来。】 (XYS20040319)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freedns.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