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freedns.us)◇◇ 自谓高明的群盲们就在我们的周围 良忠 6月30日,我在闷热的夜中醒来,时间已过零点,耳上依然插着耳线,Walkman 里播放着FM93.4的“魔法时刻”。这是探讨一个人生思考题的节目,供以讨论的素 材大多是寓言故事。以往听众发表的见解有高下之分,却无良丑之别。而这晚的论 题使我颇感郁闷。节目从22:40分开始至1:00结束。等我收听到时,进程已过大半。 这次发布的思考题是这样的:有两术士,准备投靠吴三桂,以谋前程。一夜, 他们在一间废弃的小屋内留宿。其中一人说道:“您不能睡在那堵墙边,亥时它会 塌的。”对方不以为然,回复道:“没关系,这墙是往外倒的,伤不到我。”时至 亥时,墙果然应声倒下,但的确是往外倒的。----不知典出何处,果真是职业人士, 预言得分毫不差。主持人征求听众的感想,“您相信吗?” 可以预计,观点不外乎这几类:不信,甚以为然,不置可否并顺便做一个没有 原则的捣糨糊的好好先生。我无从得知那些在睡眠中错过的诸君观点。但对主持人 的观点倒听得真切。对于神秘事件,如果态度暧昧,不予批判,那么其人便是准灵 异人士。主持人和某些听众的荒诞观点是伪科学瘾者经常甩弄的据以抗衡科学质疑 的锈蚀斑驳的破烂板斧。 “科学有它的界限,在这个世界上有许多科学无法解释的事物,它们可能是科 学的终结之所,也可能是未来科学研究的前沿。”(本文中所有引言是凭记忆并经 本人改进过的,虽不是原话,但力保不篡改愿意)----这种废话只是言者在炫耀自 以为是的高明的同时把理智践踏得所剩无几。没有一个科学家认为现阶段的研究已 穷尽了自然界的规律。虽然历史上有一位认为经典的物理学大厦业已建成,把未来 物理学工作视为在物理常数的值上添加更多的小数使其更精确的开尔文勋爵,但也 就是他于1900年在皇家科学院做了演讲,提出了困惑物理学界的“两朵乌云”---- 以太漂移实验的“零结果”,经典模型对固体比热值的计算和实际值的偏差。乌云 的驱散预示了在物理理论上的重大突破,狭义相对论和量子论诞生了。开尔文勋爵 还是颇具慧眼的,而且那时的物理学即便在今天看来,也确是气势恢弘的大厦。随 着科学研究领域的拓延与纵深,我们越发体悟到大自然的深邃与奥妙,未知的世界 比我们想象的还要深广。这种浅显的道理正是科学史通过科学家的探索实践而展示 给世人的,而今却跑来一帮不知天高地厚的蒙愚之辈以此来教训起科学家!顺便说 一句,开尔文勋爵的例子是我附提的,估计他们连这位强人是谁都闻所未闻。 “科学家经常犯错误,我们不能迷信他们。科学是好东西,哲学也是好东西, 但信得过分就成问题了。”----科学能发展,能成为当时最可靠的知识体系,就是 因为它有自我纠错机制,它是确立关于这个世界的实证知识的活的体系。科学界的 主流不会吝惜一个看上去很优美或是位高权重者竭力维护的但被实验结果不看好的 理论,对真理的追求使得任何曾经时髦但在实证考核中败下阵的理论都无法逃避被 舍弃的结局,它们今后上演的舞台只能在科学史文本中,供人当古董瞻仰和凭吊。 而哲学,五花八门,派别林立。真伪之于科学是头等需要考察的要义,而对于哲学, 一切都无所谓了。哲学一边可以不求逻辑自洽,一边可以不顾违背事实,而且两者 经常无法同时兼顾。再原始朴素、蒙昧荒诞的哲学理论都能在现世中找到推崇者和 鼓吹者。哲学一般是不言真伪的,更多的是论粗鄙和精致。科学的好是因为它能提 供当下最可靠的知识,并付诸实践为我们创造财富,提供幸福。而哲学能提供什么 呢?宗教的欺诈和诡辩,损人利己的充足理由,视大众为粪土和贱民的超人情怀, 世界是荒诞的惶恐和绝望,妄言玄理的疯乱与狂傲,悖逆常理的唯心主义怪谈…… 哲学可以是博大精深,也可以是劣迹斑斑,蠢笨无聊,荒谬绝顶。哲学无法为我们 提供关于如何改造世界的可资参考的知识。我们是先有行动,再有哲学,如果这种 哲学真有价值的话。任何先于实践的先验构想,只是玄谈。哲学作为介于神学和科 学之间的体系,纷然杂陈,花样繁多,里面有资格称得上好东西的只有彰显理性, 凸显独立人格的自身价值,崇尚科学的那部分。要列一份好哲学家的名单并非难事, 历史上这类人能扳着指头算计出来。如果没有明确的定语,说“哲学是好东西”是 有欠公道的! “科学对自己不能确认的事物予以否定是自负的霸道行径。”----如果坚持贯 彻一项正确的原则也被认定是霸道,那么持此观点的人最好把自己的命运交给轮盘 赌机,随机选择,不要依靠劳什子的霸道原则去作决策,一切听天由命吧。有位年 轻的男士提出,科学界实行“谁声称,谁举证”的原则。接下来主持人的回复使我 吃惊不小。她硬生生地掐断对方的讲述,反问道:“你说什么呀?这个原则是司法 界的规矩,不是科学界的。据我所知,这是中国司法界的准则,而国外……”呜呼! 称其为文科煞扭似乎还抬举她了。难道国外司法界不实行“谁声称,谁举证”的规 定?或有更高明的法门?还是说中国司法界特别英明,国外法院还处在中世纪,距 离法治几百年?科学上无法提供观测和实验支持的任何声称都不能确证其存在。某 样事物在我们没有认知它存否之前,显然暂且认定它不存在,这在理智上是合乎情 理的。如果我们的否定在实践上造成些许的异常和不合理,那么这可视为彼物可能 存在的迹象,但神灵和鬼怪从未显露过丝毫踪迹。藐视科学的轻狂鼠辈在反智主义 情绪的驱使下觉得科学强大的观测手段和完备的实验设备尚不及他们灵机一动的白 日见鬼和夜遇幽灵,远比不上他们通灵的直觉来得真切。 主持人在她那对自然界的理解比砂砾中的钻石还更稀有的头脑中调出了杀退 “迷信科学的傲慢”的杀手锏,可惜,话一出口只能使她浅薄的面目暴露得更彻底。 “冬虫夏草就是科学无法解释的,为什么夏天是虫,转冬天又成了草呢?”对方反 驳道,这对于科学界早不是隐秘之事,不过是死亡的虫体上结出了以它为养料的真 菌而已。主持人大骇,惊且不屑,再次反问道:“你在说什么啊?按你的说法,这 就有三样东西了,虫,草,菌。这不乱了么?”我想对方几乎要绝倒了,继续解释 无效。幸好主持人自觉转移话题了。冬虫夏草生于海拔三四千米的高山草甸土层中, 主产西南地区。见于药书《草本从新》和《本草纲目拾遗》。它是麦角菌科真菌冬 虫夏草菌寄生在鳞翅目蝙蝠蛾科蝙蝠蛾的越冬幼虫上,形成的子座及幼虫尸体的复 合体。在感染初期,幼虫会钻入距地表三至五厘米深的草丛根部,头朝土表,不久 死亡。真菌以幼虫组织为养料。幼虫体壳尚完好,冬季时仍像一条虫子。次年春, 虫体内的真菌迅速发育,到5、6月份,从幼虫头部长出真菌的子座,长二至五厘米, 顶端膨大,里面充满孢子。这些孢子可以再感染其他幼虫。 主持人表示时下对超常事件的看法分两派,一派以司马南为代表,另一派则是 那些肯定此事的人。“司马南会叫那些声称自己有特异功能的人现场表演,以示真 伪。他们是讲求眼见为实的。”胡扯!司马南并不是所有作弊门道都确保能当场给 予戳穿。他会出临现场,那是有把握的“捉鬼”。因为他是一位知晓各类“神功” 内幕的魔术师。但司马南不是眼见为实论者,而且所有具有科学精神的人都不认同 这一规则的有效性。否则,不能看出“神功”把戏的多数人岂不是就该息喙了。我 们是理性怀疑论者,持有的主张是唯证据,而且要求非常的声称需要非常的证据加 以支持。伪科学瘾者经常提出惊俗骇世的非常声称。何谓非常的证据?意指不是因 错觉或幻觉而导致的误判,没有人受蒙蔽,没有作弊行为,是确实的事件,不是仅 仅作为文字而存在的鬼话和神迹。休谟给予我们一个值得借鉴的准则:当对一个超 常事物的否定比对它的肯定看上去更像神迹时,我们才能考虑接受它。并不存在永 恒意义上的,凌驾于科学之上的超常事物,有的仅是暂时超越于我们普遍经验领域 的反常事物,科学在未来能给出完满的解释。这个世界上只有未知,而无神秘。 相当可笑的是,主持人把术士的故事也视为证据,并生出了困惑之心。无厘头! 按她的逻辑,《搜神记》中的《宋定伯捉鬼》也可作为我国古文明进行鬼怪交易的 笔录了!南朝梁人张僧鲧画龙点睛的故事亦可作为龙乃中华神物的明证了!退一步 讲,就算术士预言墙倒确有其事,它也能从自然因素中寻求解释。我更倾向于两个 家伙都是骗子,其中各有玄机。冯梦龙的《智囊全集》中有这么一个故事:有个走 江湖卖药的,说他的药有灵性,装有药剂的小纸包被观音像的反掌吸附着而不坠落, 众人信以为真。旁边有一人好奇,想知悉其中奥妙,便请对方吃饭,每次去他都是 径直入席,酒菜用毕后便拂袖而去,卖药者不解其中机关。最后他们互相交换了自 己的秘密,前者是在药剂中掺入铁屑,而观音像的手内置有磁石,后者在每次宴请 卖药人之前,已向掌柜交足了餐饮费,就是那么简单。再看那两位术士,倘若他们 真有未卜先知之法,又岂会投奔不得善终的吴三桂呢? 比主持人更不堪的角色我也耳闻了。一位林小姐,嗯,称她为灵小姐更合适。 她一开腔就急忽忽地表明自己的立场----深信不疑。并声言万物有灵,这位把东方 神秘主义奉为圭臬的灵小姐搬出《老子》来为自己拉大旗扯虎皮。我不认为《老子》 有为自然界立法的资格,一个在非科学时代的古著作,能有多少对自然界洞见,不 过是些哲学性质的泛论和玄谈(尽管富含智慧)。可鄙的是,那些叫嚣万物有灵的 家伙,往往没有认真读过道家的典籍。一句“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天地生 万物,却无一物为天地所偏爱,任凭万物自生自灭。此处的“天”是对自然界运行 机制的抽象概括,这与儒家认为天地有仁义之心的观点是不一样的。汉时期泛滥的 谶纬术和《老子》不在一个时代,道士的蝇营狗苟不上台面的戏法,与道家的经典 不可等同视之。这个灵小姐的观点,就是在四百年前也没有值得张扬的地方。她的 愚昧顽见和泛神论与自然神论旨趣相异,是纯然的唯灵论谬见。灵小姐还对辨证唯 物主义嗤之以鼻,说那是东方式的玄学。脑子进水了!辨证唯物主义何曾是东方哲 学的产物?况且它是作为玄学的死敌而出现的。辩证法是不可以轻言的,太多平庸 荒诞甚至是无耻的谬论早已把它败坏得不成样子。闪烁着辩证法光辉的理论是具有 真正哲学头脑作出的。尽管许多高明的分析哲学家对黑格尔式的辩证法予以否弃, 但辩证法仍然是哲学中可资研究和发扬的财富。科学界中不乏唯物辩证法的支持者, 朗之万,贝尔纳,荷尔登,列万廷。动态的发展的普遍联系,对立统一,量变导致 质变,否定之否定,这当然高超于以往所有自作聪明的头脑中的范畴体系----尤其 是杜林式的世界模式论。唯物辩证法的光辉需以科学的实证知识为依托方能彰显出 它的意义。我并不认为唯物辩证法是唯一的科学世界观。当我们阅读伯特兰·罗素, 马丁·伽德纳,卡尔·萨根,理查德·道金斯,爱德华·威尔逊,斯蒂文·温伯格, 保罗·库尔茨,迈克·舍默的著作时,我们就沐浴在科学的智慧光芒中,理性的怀 疑论和科学唯物主义足以使我们用理智的利器清除愚昧盲信的迷雾。 一个十分恼人的现象是,每当有人持辩证唯物主义去批驳灵异论者时,总有一 批好事之徒说这是以政治标准评判科学问题的文革遗风。这要么是不负责任的胡说 八道,要么就是别有用心的刻意污蔑。诚然,是有人教条地搬出辨证唯物主义来否 定超常事件,这不足以给予魍魉魑魅致命的否决,最有力彻底的否证还是来自科学。 并非以唯物辩证法为论证基调的文章都是不深刻和未触及要害的。1981年11月,于 光远先生在《知识就是力量》第11期上开始连载系列文章《评两年多来“耳朵认字” 的宣传》。我有幸在五年前阅见先生的《一个哲学学派正在中国兴起》,其中收录 了全文。读着畅快淋漓,文章论证清晰有力,一气呵成,却未有丝毫政治评判的指 控。此文就像我们这个时代的《神灵世界中的自然科学》。这不仅由于于老良好的 哲学素养,还得益于他早年在清华大学物理系接受的现代科学教育。 关于感官的局限限制了人类认识能力的担忧,在休谟时代就提出了,或者远溯 到古希腊时期,已有对人类认知能力的质疑。但科学的进程使人类对自己把握自然 规律,深窥自然的堂奥的信心与日俱增。主持人举了一个自以为深刻的例子以警示 人们不要轻易否定超常事物的存在。她说颜色是存在的,因为我们大部分能正常感 知,但对于色盲患者,颜色是无法察觉的。不对,色盲有完全和部分之分,部分色 盲尚有红、绿、紫之别。部分色盲者并不是无法感知颜色,而是不能分辨并会混淆 一些颜色。对于正常人而言,同一视物的颜色是否在不同的人眼里引发的感觉也不 一样呢?这在哲学家那曾被视为和“无法知悉恒星的化学成分”一样的不可知的典 型“难题”,在今天早有解析之道了。哪怕人类中的正常人和色盲患者的人数掉个 个,也说明不了什么问题。颜色的感觉就是对不同波长的可见光的感知,光的波长 是确定的,与我们是否能用肉眼辨别没有关系。即便眼睛不能使唤了,仪器也能测 出光的频率。 拨打电话的听众中还有反科学分子,又是位年轻女士。她说科学家是些目光短 浅,直线式思维,单及一点,不顾其余的偏执之人。比如,造水坝,只可以发电, 结果河水断流,水土失衡……这种弱智言论连主持人都听不下去了。后者说道,以 上因素科学家都考虑到了,而且其中的得失利弊他们比任何人都清楚。呜呼!若是 水利专家真如其所言,如此混账不堪,那么全国各大高校研究所都可以取缔水利系 了,那些给“大自然母亲”增添伤痛的家伙可以蹈海以谢天下了。 最后发言的是一位大叔,他玩起“哲学”的花头来,先都给两边枣吃,然后以 吃盐超过吃饭、喝汤胜于喝水的长者姿态来教导年轻人做事要稳妥,不应以先入之 见肯定自己喜欢的事物或否定自己厌弃的事物。果然是老姜!和领导的总结陈辞一 样高瞻远瞩,一样激人奋进,也一样空洞无趣,乖谬反复。 我听到的几位听众的发言,只有一位男士据以力争,毫不妥协,一位女士不认 妖邪之事,可惜底气不足,另两位,分别是唯灵论者和反科学分子,大叔是“传统” 人士,喜欢中医,对风水之类也甚感亲切。节目的帷幕需主持人去放下,她说今晚 除了最后一位大叔言论厚道外,其余人等皆不得要领,看似信与批之争,实则一个 模子的花样。因为他们都没有反思自己的见解,把自己的看法贯彻到底,乃是迷信! 各打五十大板,耍弄“观点无论真伪、不分高下”的相对主义扑克。主持人是否知 道天气预报和算命的区别?是否知道天文观测和占星术的区别?是否知道魔杖在寻 找油田和地下水源时丝毫派不上用场?更极端的,主持人是否觉得认为月亮只是挂 在树梢上的葫芦的说法也是可以接受的?主持人口口声声说中医不可忽视,同时不 忘扯几句西医。民粹分子!哪还有如名所示的“西”医?它早已被科学的洪流冲到 历史的垃圾堆去了。所谓“西医”实为现代医学。如果认为中医是不可量化,不能 完全加以实证研究的神奇玩意,别以为那是引以为傲的优点,这只能注定它死灭的 命运。真是惟上智和下愚不移,这些自恃高明的庸人,眼见满地扶乩算卦,请笔仙, 招好运,痴于星座、生肖、血型之诡谲谬言,还有何德何能说要反思科学,号召大 家不要迷信科学! 主持人叶沙,在同行中算是出挑的人物,主持谈话和读书节目,对文学作品的 阅读量似应高于一般的文学爱好者,其文化素养比她的同僚高出不少。但她的科学 基础知识实在是贫乏得吓人,而且对科学持有错误的观念。尽管在最后,话题完全 转入人生思考题的范畴,但仍无法掩饰她犯下的愚蠢错误。 不要以为就自己知晓世事,别痴想着专家都是机器人。真认为科学家也希罕那 种午觉睡饱,末了还能使唤奴才送柿饼的日子。凭自己有限的斤两去充当秤砣,来 评定科学家的高下,徒一妄人耳。就如这次节目所展示的,文科生们看上去很有文 化,能说善道,同样也长于扯谎和胡侃。信口拽出一堆足以令不知就里者侧目的 “充足”论据去为后者的人生道路指引方向,使其为之捆扰的人生难题迎刃而解。 实际上,那多半是形容词堆砌法炮制的大杂烩。没有缜密的思考和严密的论证,通 篇只是类比和隐喻。科学的深邃与奥妙不是谁都能体悟的,尤其是这些自恃跃居于 科学之上统观全局,事实上却是不识贤愚妍媸,不辨盗跖颜渊的文科生,彼人岂可 得哉! (XYS20040701)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freedns.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