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groups.yahoo.com/group/xys)◇◇ 美国教授剽窃有术 王希 《环球时报》2002年4月1日 美国媒体一般并不关注学术圈子里的事情,但最近在报道反恐战争之余,媒体居 然忙里偷闲,挖出美国历史学界的两桩“剽窃”案,使历史学家及其作品的“诚 信”成为公众关心的热门话题。 涉嫌“剽窃”的是两位名声如日中天的历史学家,其中一位是斯蒂芬·安布罗斯 (Stephen Ambrose),另一位是多丽斯·卡恩斯·古德温(Doris Kearns Goodwin)。65岁的安布罗斯早年曾被艾森豪威尔“钦定”为传记作者,传记出 版后,又马不停蹄地写作了近30本书。他写作的题材广泛,涉及政治、军事和外 交史,多部著作是美国大学历史课的常用教材。如果说近年来修美国外交和军事 史的学生都读过至少一本安布罗斯写的书,应该不算过分。59岁的古德温是一位 女学者,不象安布罗斯那样著作等身,但名气决不亚于后者。她也是以写总统传 记起家,先是以一部约翰逊传(1976年出版)崭露头角,后又得到特别许可,优 先阅读了肯尼迪家族档案,写出一部近千页的肯尼迪家族史(1987年出版),一 举成名。1995年,她的罗斯福总统与夫人传(1994年出版)获得普立策历史著作 奖,从此步入“总统史专家”(presidential historians)的行列。除都是受 人尊重的畅销作者外,两位历史学家也是媒体明星。安布罗斯是家庭影院电视网 (HBO)的常客,古德温是公共电视网(PBS)晚间新闻的特约评论员。2000年美 国总统大选时,古德温在几大电视网“客串”,成为家喻户晓的人物,去年还被 认为是最有影响力的“公共知识分子”之一。 不料,今年一月,美国在阿富汗的反恐战争刚告一段落,《每周必读》(Weekly Standard)便对安布罗斯的“发难”,称他去年出版的《The Wild Blue》一书 (描写第二次世界大战中盟军轰炸柏林的历史)中的某些段落和词句是从宾夕法 尼亚大学一位历史学教授的著作中原封不动抄袭而来。消息传出,各大报纸竞相 转载。《纽约时报》的记者还不辞辛苦,对照原文,详细列举了抄袭内容。安布 罗斯被迫回应说,他并非有意剽窃,只是因为用电脑写作时粗心大意造成错误, 保证在该书再版时予以改正。事隔几日,《每周必读》又抖出古德温的“剽窃” 丑闻,说她的肯尼迪家族史一书有40多处的段落和句子抄自另外一本女学者的著 作。其实古德温的书刚一出版,原作者便发现了剽窃,并向古德温和出版社提出 了抗议。为了避免事情闹大,双方决定“私了”,古德温付给原作者一笔可观的 赔偿费,并答应在新版的著作中对引用的原作予以承认。但《每周必读》旧账新 翻,引起了媒体对古德温著作再度“审查”,结果发现她至少还原封不动地“借 用”了其他另外三本著作的内容而没有给予应有的承认。刹那间,古德温的地位 变得极为尴尬。昨日她还在PBS的新闻节目中“煮酒论英雄”,今日却不得不面 对多年来景仰她的观众为自己申辩。与安布罗斯一样,古德温也不承认自己犯有 “剽窃”,只是说由于疏忽犯了一个“无心的错误”(an honest mistake)。 但是,令古德温更为难堪的是,就在前不久,她才刚刚指责另外一位作者“剽窃” 了她的肯尼迪家族史! “剽窃”为学术和教育界之大忌。如果两人还在大学教书,无疑将会受到重罚。 但安布罗斯已从新奥尔良大学退休,古德温也不再是哈佛大学肯尼迪学院的在编 教授,两人没有也无需“单位”,被剽窃的作者也没有诉诸法律,所以,两人没 有受到任何行政或司法的处罚。但因为两人地位显赫,加上媒体的广泛报道,他 们不得不表示歉意。出版社(两人涉嫌“剽窃”的著作都出自同一家出版社)为 了挽回名誉,保证在安布罗斯著作的新版中加进必要的注释,同时决定销毁古德 温的肯尼迪家族史简写本的所有库存本(出版社将因此受损1万美元),另出修 订本。真正的惩罚是两人的声誉和信用受到影响。一些教授宣布将不再使用两人 的著作作为课本或指定读物。PBS晚间新闻部提前中止了与古德温的合同,使她 失去了价值无比的“公共知识分子”的地位。特拉华大学原来请古德温担任2002 年毕业典礼主讲人,“剽窃”丑闻出现后,该大学收回了邀请,理由是由她来为 毕业班赠言已经“不再合适”。 但“剽窃”事件真正伤害的远不止于两位历史学家的名声,而是美国大学最后也 是最基本的一道生命线-求真。几乎在所有的美国大学,学生都被明确告知:如 果将他人的研究和创作成果作为自己的成果来表现,如果使用了他人的方法、文 字和思想(哪怕是受到别人的启发)而不对原创者予以承认,都是“剽窃”行为。 一旦“剽窃”成立,学生会受到取消学分直至被开除的惩罚。如果对学生的剽窃 行为视而不见,听之任之,将是教授的最大失职,也是大学教育的最大失败。各 校对“剽窃”都有非常严格的规定。两位大名鼎鼎的历史学家涉嫌“剽窃”,无 论如何辩解,其对学生的负面影响可想而知。 但更令人失望的是两人作学问的方式。面对《纽约时报》的采访,安布罗斯承认, 他写书的时候,只要看到他人著作中有好的句子,他就会实行“拿来主义”,直 接“输入”到自己的书稿中,只不过是这次忘了加脚注。也就是说,他的研究更 是一个“借用”和“拼装”的过程,而不是一个思想和创作的过程。古德温把 “剽窃”归咎于研究助手的疏忽,显然是推托,因为负责写作的是她本人,而不 是她的助手,责任应该由她自己来负;除非“剽窃”的部分是助手写作的,而她 又把助手写的东西当成自己的来发表。如果真是这样,问题就更糟。两人的写作 如同企业生产,从原材料的整理、写作、到出版是一条龙运作。安布罗斯负责写 作,他的儿子是他的经纪人和研究助手。他写作《The Wild Blue》时,他儿子 四处寻找题材相同的书,找到后,就建议他看,结果导致了“剽窃”。古德温的 阵容更为庞大,手下雇有三个全日制和一个半日制研究助手,负责处理“原材 料”。这种现代学术生产方式使许多专业历史学家深感震惊。 安、古二人实际上很有天分,受过极好的学术训练,并非要靠“剽窃”安身立命。 我认为,他们多半是被市场那只“看不见的手”逼上梁山的。成为“大众历史学 家”后,他们必须为满足市场和出版社的要求(当然也有自己的需要),常出书 和快出书,确保在市场中的份额。据《华尔街时报》报道,为了保证安布罗斯年 年写新书,出版商付出的版前预付达到了一百万美元。任何写过书的历史学者都 知道,一年写一本原创的史学著作,几乎是不可想象的。短时间内写不出来,只 好采取“拿来主义”。把他人的东西“拿来”,当自己的成果,又不通报天下, 本身就是“偷”了。“偷”且不说,还要用“偷”之物谋取名利-不是小名小利, 而是知识权威之名,百万美元之利-这样,“偷”就变成“骗”和“抢”了。当 学问人不再真诚的时,学术也就不再真诚了,学术也就因此而异化了。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groups.yahoo.com/group/xy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