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6.dxiong.com)(xys.liruqi.info)(xys2.dropin.org)◇◇   艾滋病扎针、犹太人、共济会:非我族类的恐惧   作者:黄章晋   早期的人类学家在探访一些远离文明的原始部落时,常会发现一个有趣现象, 就是两个部落发生冲突,他们会用上两种打击手段,一种是接触式的,这个好理 解,其实就是石头棍子乃至弓箭,对敌人造成硬杀伤;另一种是非接触式的,即 由部落长老或法师之类的人物,摆弄些毒虫之类物件,念念有词,如此,对方必 会被某种神秘力量伤害。因为笃信后一种武器的灵验,碰上部落有人莫名其妙肚 子疼,难免有时会归罪为对方部落施了法术。   今人看到这些记录,大可不必自诩高明。今天,中国乡村相信放蛊的人依然 不少,城里人当然会文明一些,但也强点有限,艾滋病扎针传言其实就是放蛊的 现代版。最近十年来,就我个人的有限搜集,至少北京、上海、天津、西安、天 津、杭州这些大城市,都流行过艾滋病人扎针的传言,恐慌自然难免。   碰到这种传言,官方和一些科普人士,通常会反复向公众讲述艾滋病传播的 机理,以止息恐慌。它当然有效。但是,即使官方努力追查甚至惩处谣言的源头, 它也无法解决这种传言的心理基础,即对特定人群的恐惧。   就以艾滋病者扎针传言为例,早先的版本,是笼统的艾滋病人。在一般人心 里,艾滋病的令人恐惧,不仅在于其被感染后意味着不治,还在于这个群体是边 缘的内心叵测的人群。有赖于官方和社会这些年来的努力澄清,艾滋病人虽不再 整体带有标签性的形象,但某些被贴上心怀怨愤标签的人群,依然会成为传言的 主角。前两年,是河南输血感染艾滋病人,最近这两年,则是新疆的艾滋病人。 最新的版本,是新疆人把感染艾滋病人的血液弄到食物里,因此,传言号召大家 不要去这些餐厅吃饭。   新疆人蓄意传染艾滋病的传言,早在乌鲁木齐75事件之前,就在内地有过数 次流行。但在75后的新疆,却在真真假假的传言中,最后变成了事实——虽然无 法知晓针管里有没有艾滋病人的血,但针头扎人制造恐慌的个案,就我个人的调 查,至少有2、3起是可以证实的。而能确认最早的艾滋病人扎针,是2个年轻的 吸毒者讹诈出租车司机。不过,它发生在流言满天飞之后。   当地一位社会调查者说,传言真的变成事实时,他已完全无法分辨是否是流 言给了恐慌制造者灵感。但效果确实出来了,很多人在医院检查时,虽无任何针 眼之类伤害,但坚称现在还疼痛。   由于当时极为特殊的大环境,艾滋病扎针传言很快有了加强版:有些人针管 里装的已经不是艾滋病人的血液,而是更厉害的炭疽,知道这些炭疽是哪来吗? 是美国人用飞机空投到南疆沙漠里的。   聪明人不用笑,艾滋病扎针恐慌,看上去特别像是老大爷老大妈这样的人最 易被感染,其实不然。在我看来,艾滋病扎针传言定期出现时,科普是必要的, 追查源头的止息谣言也是有价值的。不然,艾滋病传言愈演愈烈,孔飞令的《叫 魂》中描述的场景——清乾隆年间,传言有人通过剪辫子的巫术摄取人的灵魂, 恐惧中的人们,最终自发处置那些被怀疑为暗中施“叫魂”术的人群——难免会 在今日中国出现。   但是,我更倾向于它是一个应当放在社会心理学中讨论的话题。   如果仔细留意一下艾滋病扎针传言的社会心理基础,不过就是对陌生人群的 恐惧和不信任,或者用句老话概括,就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当然,这个“族”不一定非得是民族或族群,只要是生活方式与“我”迥异 的、神秘而陌生的人群即是。今天被怀疑的艾滋病感染者群体这种社会边缘人, 其社会地位颇同于《叫魂》中那些被怀疑为喜欢施展妖术的乞丐、游僧石匠乃至 异乡人。   如果需要进一步探究,成为被怀疑的群体,并不一定非得是社会边缘人群, 如果它给人留下的是精英印象的封闭团体,而非社会边缘人,同样逃不掉恐惧传 言,但其版本和内容又是另一种情形。最典型的,莫过于今日正在流行的“共济 会”操控世界的阴谋。某种程度上,“罗斯柴尔德家族”传说不过是它的一个变 种。   总而言之,这些让人觉得神秘叵测、必然也心怀叵测的人群——无论是其打 算通过扎针“害命”,还是通过制造战争和危机“谋财”,他们的行为逻辑和手 段,必然是异于常人的。   至于生活方式迥异的“族”被整体怀疑,则从互施法术的原始部落时代到信 息时代的今天,就一直没停过。当然,时代在进步,人们的知识结构在进步,阴 谋手段也在随之进步。譬如,犹太人在中世纪的欧洲,主要罪状是为了施魔法和 治疗而屠杀小孩,黑死病流行,则是犹太人在井里投毒。当然,会各种离奇巫术 的,还少不了吉普赛人。到了工业革命后,犹太人的阴谋又升级为操控金融—— 欲知详情,可参考宋鸿兵同志的《货币战争》。   整天怀疑犹太人干坏事的欧洲人跑到中国来,自然也成为被怀疑对象,名目 与犹太人差不多,拐骗和收养孤儿其实是施展妖术时杀掉他们,这种西洋人的妖 术,是用人眼睛炼银子或制造照相机的胶卷。   如您所知,艾滋病扎针这种传言,尤其是最近拿艾滋病人的血液滴到面条汤 里,从科普常识角度来说,是多么荒谬,但也应该看到,它毕竟从“叫魂”变成 了扎针,进步还是颇为可观的。   如果你同意艾滋病扎针这种传言定期出现,是属于社会心理学范畴的内容。 而且,您又是一位乐观主义者,我相信您会同我一样相信,总有一天,中国会像 今天的欧洲一样,对异类的猜疑依然有,但不会如此凶险。   最后,不妨再顺带展开多说几句。   其实,恐惧传言是否需要追查源头乃至惩办传言制造者,还得看“被传言” 的对象是谁。比如,有位著名的爱国者曾铁口断言:前些年的SARS,是美国人研 发出来专门针对中国人的基因武器,不然为什么主要是中国人被感染SARS?这个 说法虽然在《中国青年报》上刊载过,但出来避谣的,似乎只有方舟子。   这种离奇说法,不但不会被人追究,甚至可以赢得眼睛雪亮、警惕性强的良 好声誉。自然会引来更强的高手效法。比如,一位自称是中国鹰派的现役军官, 不但声称SARS是美国人干的,甚至连2008年雪灾和汶川大地震都是美国人干的。   许多年以前,我第一次感染脚气,不知它是怎么回事。立即有位平时看上去 不露声色的大妈一语道破真相:问题出在你穿的泡沫凉鞋上,你知道这泡沫凉鞋 是哪产的吗?是越南,这里边夹着一片药膜,专门烂人的脚。   如果这种坑人的办法比脚气凶狠千百倍,而且坑人的国家比越南要大上好多 倍,而且那位大妈又有理论上升高度,我想,她是蛮有资格以著名鹰派大妈的名 头去巡回做报告的。 (XYS20111223) ◇◇新语丝(www.xys.org)(xys6.dxiong.com)(xys.liruqi.info)(xys2.dropin.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