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5.dxiong.com)(www.xinyusi.info)(xys2.dropin.org)◇◇   白钢,语言学家还是政治投机者?   作者:Loyd   隔行如隔山,圈外人不得不通过一个人的头衔、名气、著述、媒体上镜率等 来判断一个人的能力,只有圈内人才能够通过学术活动本身判断一个人有几斤几 两。白钢引起的争论,我觉得不好贸然下结论,于是在网上做了一些搜寻。   白钢的博士学位是货真价实的,可以在柏林自由大学的网站上查到。他的博 士论文 Semitische Lehnw?rter im Altgriechischen 也可以在 google scholar 上搜到。并已经在德国出版,amazon.de 上有售。   网上可以找到他的一个讲座视频,长107分钟,题为“天生斯文:东西古典 语言与古典文明”,链接地址为: http://v.youku.com/v_playlist/f5629664o1p2.html   语言学是要拿证据说话的一门科学,这个视频可以看作一个广义上的(有声) 文本,下面我仅对这个视频中的内容做一个分析,我的观点也全部基于这个视频 以及它所涉及到的语言学知识。   视频的前60分钟,讲的基本是一些常识,比如各个古代语言和古代文明、古 代人类迁徙路线图、语言的谱系分类,这些都是搞历史比较语言学的学者必须了 解的。考虑到讲座的受众基本没受过语言学的熏陶(这是个思想史的讲座),白 钢这样做无可厚非。白钢的中文表达不是很流畅,当然有可能是思维跳跃太快, 也有可能他的工作语言是德语,一边讲一遍要把熟悉的德语术语翻译成中文。在 讲到阿拉伯语每个词只记录三个辅音的时候,他讲了半天没有讲清楚,我看着挺 替他着急。他举的ktb这个词根。其实只要说,三个辅音是词根,表示词义,固 定不变;通过元音的变化表达词形态的变化(时态、人称等),阿拉伯语一共只 有三个元音,虽然只记录辅音,但懂阿拉伯语的人只要看到辅音,识别出词根, 就可以根据上下文复原出口语中用哪个元音。   第65分钟我注意到一个细节,他讲到nostratic的时候,说这个词来自拉丁 语的noster(我们的),说了两遍。我反复听了一下,他并没有按照拉丁语的发 音去读这个词(t不送气,e读国际音标的[e],r读大舌音),而是用英语的读法, 吧词尾的-ter读得和later里的-ter一样。我们知道“掌握”一门语言是一个笼 统的说法,可以指会说、会流利阅读、会借助辞书阅读、会书面表达等等。我善 意地揣测,喜欢研究古代语言的白钢,可能不太在意发音,只求能够阅读古文献。   让我大跌眼镜的是讲座的最后三分之一,关于超级语系nostratic的那部分。 他讲的内容可以归纳为以下几点,我会一一加以反驳:   1. 欧洲以自身为中心,把印欧语、闪米特语、乌拉尔语、阿尔泰语等纳入 nostratic“我们的”语言。整个历史比较语言学,是强势的有雄心壮志的民族 用他们的观点去划分世界历史。   2. 历史比较语言学二战后在德法两国衰落,是因为这两个民族已经衰落, 想主导世界而力不从心; 历史比较语言学二战后很多工作由美国接手,因为美 国强大。   3. 海外学者抵制超语系研究是因为传统的学科划分。   4. 中国应该大力发展历史比较语言学,特别是超级语系“华澳语系”的研 究,这是“我们的”语系,我们要用“我们的”标准与划分历史。   关于第1点,我要讲一讲nostratic语系构想的历史背景。这个构想不是俄国 人提出的,但主要是俄国人在倡导,它与其说是一个科学构想,不如说是一个政 治构想:俄国包括后来的苏联急需为自己的大规模领土扩张寻找人种学上的依据, 当时的俄国语言学家大多支持扩张主义并积极主张欧亚大陆是一个整体 (eurasie),宣扬原本被认为不相干的印欧语、乌拉尔语、高加索语、阿尔泰 语等,总之俄罗斯和苏联帝国领土上的语言,有着某种亲属关系,并极力牵强附 会地提供这样的证据。这个构想在西欧是没有市场的,因为西欧国家没有这方面 的政治需要。白钢对这个构想感兴趣是他自己的事,但这个构想基本没有什么让 人信服的证据。   关于第2点,我不得不怀疑白钢的语言学史常识。历史比较语言学的确衰落 了,但并不是在二战后,而是在十九世纪末颓势已现。这要提到当时语言学所面 临的重大问题:作为一门科学,语言学应往何处去。历史比较语言学在理论建设 上已经走到了头,对当时的历史比较语言学来说,剩下的工作就是用相同的方法 论研究、比较更多的语言,不会再有理论突破。当时索绪尔的普通语言学已经在 酝酿之中,他认为语言学理论突破的未来在共时的结构研究。当时德国语言学界 有一半人写文章批判索绪尔,另一半人明明知道历史比较法走到头了,索绪尔是 对的,却选择沉默,索绪尔在孤独寂寞中郁郁而终。但时间在索绪尔这边,他死 后,三十年代结构主义语言学全面兴起。也就是说,历史比较语言学的衰落,是 科学问题,是一个走进死胡同的学派被另一个新兴的、朝气蓬勃的学派所取代的 问题,而根本不是什么民族的、政治的问题!二十世纪德国语言学一蹶不振,法 国、俄国、美国三大结构主义中心取而代之,是当时德国语言学界在索绪尔面前 选做鸵鸟的后遗症。直至今天,语言学理论最前沿,仍然是美国人和法国人的天 下,只不过美国人携英语的强势,在国内译介很多。况且我注意到,白钢在提到 强大的美国接手作为“强大”标志的历史比较语言学时,也是含糊其辞。因为美 国在这方面乏善可陈,战后美国语言学界真正影响世界的,不是什么历史比较法, 而是乔姆斯基革命。   关于第3点,海外学者通晓多种语言的很多,他们并没有可以去抵制 nostratic,只是对这个假说不感兴趣而已,因为这个假说本身是政治形势催生 的,没有什么让人信服的证据,语言学是一门严谨的科学,不是政治投机。   第4点在我看来就是个政治口号了。用我们的观点去划分世界历史,这是极 端的人种中心主义(ethnocentrisme),是严肃的语言学家坚决反对、尽力避免 的。历史上比较语法学派的确有人把印欧语和人种优越论联系起来,但这早就被 语言学界彻底否定了。我听到这里的时候,已经不光是摇头,而是有些愤怒了。 被语言学界彻底否定掉的东西,白钢作为口号喊出来,是什么用意?是他自己真 的无知还是他有意为之?我知道这种口号很能让某些群体亢奋,很能博得决策者 的欢心,如果白钢的这种观点被官方认可或提倡,那对国内语言学界的伤害将是 巨大的,因为这不再是学术研究,而是赤裸裸的政治投机!   2011年8月10日22时(GMT+1) (XYS20110811) ◇◇新语丝(www.xys.org)(xys5.dxiong.com)(www.xinyusi.info)(xys2.dropin.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