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www.xys2.org)】 ———————————————— “正教”宗教的“主体性”？ ——再述政权如何利用宗教来统治（蒙蔽）人民 紫弦 关于潘岳一文如何错误理解或歪曲马克思的宗教著作来奠定他的“科学合理的政 教关系”，方舟子已有论述(见“潘岳是怎样歪曲马克思宗教观的”)。易阳生 （“看懂再说”，“宗教的工具性和主体性”）称：潘文的基础是建立在宗教 “主体”之上（也就是易文的80%信仰论），目的是“公开地讨论宗教的现代性 问题。”也就是宗教与社会的问题。且不说这表明易没有看懂（或故意看不懂） 潘文的政教关系。即如所说，这题目也不是“针尖上面可以站几个天使”一类的 神学问题。但易文讨论的却又不是宗教自身改革的问题，因为，易阳生又道： “宗教反映人类的精神能力，透过认知，超越现实里的困难和障碍，”是有实际 意义的。更重要的是，易阳生认为“马克思说：宗教是无情世界里的感情，是人 民的鸦片的意思”的应用在于否定“教穷人造反的哲学才是穷人唯一需要。” （关于不同于潘岳，易阳生等对马克思原著的解释，参看马克思的原文；关 于评论马克思宗教理论的文章，参看：(Heimann 1961)）显然，对于潘-易来说， 似乎人民“愚昧”到只认识两种选择：信仰宗教，或造反。易阳生的选择是：通 过宗教使人民不造反。可见，这不是“天使站针尖”一类的问题，也不是宗教自 身改良的问题，而是社会问题。这个社会问题引入“政教关系”就是政治问题。 这是潘-易的原意，毫无隐晦，不必想象、推理。 否定“造反的哲学才是穷人唯一需要”不一定要通过宗教宣传。更有效的方法是 合理的经济分配(Scott 1976)。反之，通过宗教组织人民造反的例子，比如白莲 教，太平天国等（中国以外的例子，参看: (Jones 1995; Lincoln 1985; Shahrani and Canfield 1984; Sternhell, Sznajder, and Ashéri 1994)却是 多不胜数。可是新“马克思描述宗教”论者是不会把它们选入记忆中的。要解决 这些例子，把他们归为正教的对立面就是了。问题是：当年的“正教”干什么了？ 按潘岳-易阳生的理论，这也不难推导：政权没有“合理的政教关系”，没有大 力支持“正教。”也就是，他们不懂得宗教的两性（本体和应用）关系。 如此，我就再把如何利用宗教来统治（蒙蔽）人民的方法说一遍，附以历史和现 代例子。（这里得先声明一下，放假期间学校图书馆休息，关于历史事件的具体 时间全凭有限的个人资料。） 方法之一是扶植宗教势力。最早的有记载的例子应该属于古埃及的法老。埃及的 统治者，比如中世王朝（Middle Kingdom, ca. 2184-1787 BCE）的法老，通过 对民间Osiris崇拜的支持，大建神殿，使政权与司祭的利益统一起来。其后，司 祭阶层形成。由于人民对“信仰的追求”以及政权“解放人民的思想”，司祭对 人民产生了易阳生所说的“抚摸自己心灵”（精神控制）的作用。本来已经是神 的法老最后却被司祭左右，无法推行他的一神宗教（Weber, Max. 1987 (1922)， p. 109）。这是一个政权企图利用宗教来统治人民，最后被宗教制肘的例子。 方法之二是利用宗教力量。最近一个例子要算波兰的团结工会和其后的执政的瓦 文萨。天主教与瓦文萨（Lech Walesa）的关系渊源深厚。瓦文萨被列为上一世 纪最伟大的100位天主教徒中的第56位。他称，“没有圣父(按：指原Krakow大主 教，后罗马天主教教宗约翰-保罗二世) 团结工会绝对不会成立，我们也绝对不 会成功。” （http://www.dailycatholic.org/issue/archives/1999Sep/181sep23,vol.10, no.181txt/sep23top.htm）也许1989年团结工会在推行波兰民主化当中起到了积 极作用,但在其后的五年中（1991-1995），瓦文萨这一位虔诚的天主教徒并没有 能够再利用宗教（宗教自由是团结工会的口号之一）做为号召，为他的政治前途 铺路。到今年，团结工会在Sejm（议会）的得票仅到1%。这是成功一半的例子。 方法之三是利用宗教来解释和转移社会冲突。这方面的理论，要首推“文明冲突” 论者。他们认为，世界上存在着更本的大范围的冲突，其关键是信仰之间的排斥。 比如说伊斯兰教于基督教，基督教与“儒教”(Huntington 1993)，和英国的北 爱尔兰冲突。据Huntington称，他的理论是解释性的（Kaplan 2001）。在小范 围，即国家以内，这种理论就有别的作用。德国的纳粹在面临经济困难1930年代， 以犹太人作为替罪羊，进行了灭绝人性的屠杀。 大多数宗教在自由意志与决定论之间选择决定论。如果一个政权希望用“决定论” 的宗教来让人民“抚摸自己心灵”，这无疑是饮鸠止渴。如果是希望某种宗教为 政权带来稳定，这无疑是与虎谋皮。宗教的寿命远远长于一代领导人的政权。 西方的人文主义者，远至希腊的苏格拉底，英国的洛克，罗素，近至1996年去世 的宗教哲学家约斯夫-坎波尔（Joseph Campbell）无不以对个人的关怀作为出发 点，解决实在的问题。按照现代科学的观点，特别是以Karl Popper为代表的科 学哲学家，科学是一个探索的否证过程，是对客观世界出现的问题提出新的理论 和解决方法。科学界，哲学界并没有声称已解决世界上现有的一切问题，包括道 德问题。社会科学更没有称可以准确预测将来的问题（这是马克思主义决定论的 错误）。已在多种条件下，被否证了若干次的方法，即“政权利用宗教来统治 （蒙蔽）人民”的方法，应该被排除在可考虑的政策之外。政权与宗教的关系， 应当是互不干预的关系。一旦政权赋予自己支持宗教的责任，不论是何目的，只 会引起宗教纠纷。这一点，欧洲的历史已经多次否定政权支持宗教的积极意义。 而“正教”的主体就是不要干预政治。 政治联盟不一定等同于政治阴谋。相反，在逐步开放的社会，阴谋—比如说政变 —是难以成功的，而“阳谋”则是更可行的策略。政治力量的调整并不需要秘密 协商，而是政治行动上的默契。用对弈理论来理解，政教联合就是通过“信号” 来统一行动，比如美国的基督教右派与共和党的联盟。 至于易阳生所说的“口诛笔伐”，这恐怕只有手中操纵着宣传机器的人才可以做 得到。不过这大不了是“不信神者，定遭神毁”（李登辉1995年台湾立法院证道 词）一类的宣说而已。听多了，就不怕了。 关于对阳谋产生的“丰富想象力”。不知道什么时候“丰富想象力”也成为贬义 词，要“缓行”了。套用一班有中国特色的后现代主义者的“话语”：宽容呀。 难道神权还没巩固，我们一思想就要诛心了？ 参考 Heimann, Eduard. 1961. Reason and faith in modern society: liberalism, Marxism, and democracy. [1st ] ed. Middletown, Conn.,: Wesleyan University Press. Huntington, Samuel P. 1993. The clash of civilizations? Foreign Affairs 72 (3):22-49. Jones, E. 1995. The Beats and Eastern Religion. Peace Review 7 (1):61-65. Kaplan, Robert. 2001. Looking the World in its Eyes. The Atlantic Journal. December, 2001. Lincoln, Bruce. 1985. Religion, rebellion, revolution : an inter-disciplinary and cross-cultural collection of essays. New York: St. Martin's Press. Scott, James C. 1976. The moral economy of the peasant : rebellion and subsistence in Southeast Asia. New Haven: Yale University Press. Shahrani, M. N., and R. L. Canfield. 1984. Revolutions and Rebellions in Afghanistan, Anthropological Perspectives. Inst. of International Studies: Univ. of California. Sternhell, Zeev, Mario Sznajder, and Maia Ashéri. 1994. The birth of fascist ideology : from cultural rebellion to political revolution. Princeton, N.J.: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Weber, Max. 1987 (1922). “The Prophet” in Prophecy in Israel, ed. David L. Petersen, p. 109. Philadelphia: Fortress） 附： 宗教的工具性和主体性 作者：易阳生 一场关于宗教现代性的解读与讨论骤然兴起。虽然讨论的主题颇为牵动人们的情 绪，但众多的网友还是意识到了对宗教进行一次现代意义上的重新解读的重要性。 根据近年来的观察，网上与平面媒体上关于宗教现代性问题时有涉及。对宗教的 认知原本不是个问题，从爱尔维修到费尔巴哈再到马克思，唯物主义的哲学家们 已经把宗教解构得一清二楚。宗教在认识论层面上似乎被讲明白了，即对自然及 社会等对象的扭曲的认识。然而从托克维尔到韦伯开辟了认知宗教的功能主义的 视野，人们对宗教的认识进一步深化了。然而无论是18、19世纪的唯物主义还是 托克维尔、韦伯的功能主义对宗教的解读都是西方话语体系中哲思，反映的也是 西方社会发展进程中人们认识的变迁。 当前发生在中国互联网上的这场讨论，说明中国社会的发展，即人们常说的现代 化进程的深化，这种社会的发展和变动，新的历史条件，将宗教问题重新提了出 来。而所谓宗教问题的重新提出，实际上是反映了在在现代社会条件下的社会意 识与社会生产等物质运动的新的关系，以及人们对这种新关系的认识。宗教与科 学，或者说，信仰与科学是对“冤家”，俗话说得好“不是冤家不聚头”。人们 文明走过几千年，宗教与科学始终相互砥砺，此消彼长。依照科学的世界观，物 质财富的丰裕，技术的发展可以提升人类文明并从根本上解决人类社会发展面临 种种问题。如果社会发展的实践证实了科学主义的这个基本的发展观，那么可以 肯定今天的讨论乃至争论就根本不会发生。如果拥有财富就等于幸福，科学就是 真理，那谁还在谈什么来世，谈什么信仰，那当然是“有病”。可惜，物质财富 增加和科学的发达并没有解决一些根本性的问题，谁有能否认在经济取得巨大进 步之后，人类的精神世界并没有充实多少；在经济巨大进步之后，社会的道德领 域遭到了一次洗劫。包括在今天我国社会里，物质与精神的大背反，我想应能为 大多数人所承认。这次关于宗教现代功能的讨论就在这个背景下发生的。我希望 参加这次讨论的朋友们能注意这个背景。试图重新解读宗教意义的论者显然并非 不了解历史上对宗教的各种“定论”，也远不是什么传教士。 在当下讨论宗教问题的政治意味是十分强烈的，这一点为许多网友所感受到了。 一位以相当认真的态度参加讨论的，名叫紫弦的网友发表的看法就十分具有代表 性。在紫弦网友看来了这次宗教问题被提出的政治意味是一个“非神圣的联盟” 的形成，即权力要利用宗教统治、蒙蔽人民，而神权要利用政权推行宗教。这样 一来这个问题丝毫也算不上什么学术问题了，简直就是个政治阴谋。平民意识是 广大网友普遍情怀，一旦将问题转化到这等“政治阴谋”的层面，那当然就没有 什么好说的了，剩下来的就只有口诛笔伐了。但我想这样的推理还是缓行吧！想 象力过于丰富，只能使问题没了边际。公开地讨论宗教的现代性问题，这算得上 什么阴谋呢？如果真的政权当局要阴谋利用宗教统治术，恐怕没有必要公开进行 宣布，更没有必要进行讨论。偷偷摸摸干就是了。 宗教在历史曾不断地被统治者利用来稳定社会，巩固统治。这是不争的事实。但 我们不应不加思索地将宗教看作是统治者奴役人民的帮凶。宗教具有工具性，其 工具性在从书本上了解历史的今人看来，最突出的印象莫过于统治者利用宗教愚 弄人民。包括我们许多网友也正是这样看的。这丝毫不奇怪，因为历史常常是政 治史，古今中外大致如此。但实际上，即使是从工具性的角度看，宗教也不止于 为统治者所用。平民阶层也利用宗教抚摸自己心灵的伤痛，寻求艰难、平淡的生 活中的意义。难道说，只有教穷人造反的哲学才是穷人唯一需要的吗？这正是马 克思说：宗教是无情世界里的感情，是人民的鸦片的意思所在。 从更积极的意义上看宗教，宗教也具有主体性。宗教是人类的自我意识，是人的 自觉。尽管各种宗教从一开始无不采取了简单的，在今天看来是幼稚的形式。但 它毕竟是人类自幼年时期就开始获得的自我意识。人类试图运用自己种群唯一具 备的认识能力，对于自身进行认识。宗教反映人类的精神能力，透过认知，超越 现实里的困难和障碍。生活毕竟前进了，今天，尤其是在今天的中国拿宗教“愚 弄”人民岂不幼稚？！肯定宗教积极而有益的社会功能，与其说是愚弄人民，还 不如说是人民需要一次思想的解放，在自我意识中反思当今的人类文明——被商 业化的、单一化的工业文明。 ———————————————— 【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www.xys2.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