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1.dyndns.org)(xys.3322.org)◇◇   一篇千字文 硬伤何其多——读余秋雨散文新作   金文明   8 月7日的《新民晚报·夜光杯》版,又发表了余秋雨先生的新作:《风尘 三尺剑,天涯一车书》(文章见附)。古色古香的文题,透露出骄人的侠气和才 情。文章开头,先向读者传达了一个撩人的喜讯:余先生那本《文化苦旅》,已 光荣入选为大可堂版第一部现代文学线装图书,并将“交给赫赫有名的上海辞书 出版社出版”。后半部分用大量篇幅,描写了余先生沉浸在极度喜悦中的潇洒情 怀和得意心态。他又是请名家篆刻闲章,又是由自己拟定对联,忙得不亦乐乎。此 时此刻,此情此景,不能不使我为他的成功高兴了好一阵子。   但高兴过后,随之而来的却是扫兴。也许谁也不会想到,在这篇仅仅一千多 字的短文中,竟然出现了四处明显的低级文史差错。情况真是如此吗?不妨让我 们来看看事实:   先看引书中的问题。余先生写道:   [第一册]第二枚闲章为:“且食蛤蜊,安问狐狸。”这八个字来自两部古籍。 《南史·王弘传》:“不知许事,且食蛤蜊”;《后汉书·张纲传》:“豺狼当 道,不问狐狸。” “不知许事,且食蛤蜊”一语,余先生说出自《南史·王弘传》。其实《王 弘传》中根本就找不到。正确的出处应当是《王融传》。王融是王弘的曾孙,两 人相隔三代,余先生张冠李戴了。记得清人黄遵宪曾在《罢美国留学生感赋》诗 中用到这个典故:“我不知许事,我且食蛤蜊。”钱仲联先生笺注时就准确地标 明了它的出处是《南史·王融传》。这一字之误,便让人看出了余先生跟前辈学 者之间的差距。“豺狼当道,不问狐狸”一语,余先生说出自《后汉书·张纲传》。 但一查这篇传记,该书原文却作“豺狼当路,安问狐狸”。八字之中,竟然引错 了两个字。这种任意乱改典文的习惯,在余先生身上几乎成了难以根治的痼疾。 我在《石破天惊逗秋雨》中指出他《文化苦旅》、《山居笔记》两书中的引文差 错竟达27处之多,就是明证。   再看对联格律上出现的差错。余先生写道: 第二册的第一枚闲章为:“梦里寻梅,百门寥落”;第二枚印章为“海外追 云,千年一叹”。两枚可成一联…… 凡是有点古文化修养的人都知道,对联不是快板诗或顺口溜,它在格律(平仄) 上有相当严格的要求。上联和下联中,除个别字允许可平可仄外,其余各字必须 上下平仄对立。尤其是句脚(末字),更应上联为仄,下联为平,才能谐调合律。 余先生这副自拟的对联,上联前句为“梦里寻梅”,下联前句为“海外追云”, 声调都是“仄仄平平”,完全不管平仄的对立;而句脚用字,又一个作“落”, 一个作“叹”,也都是不相对立的仄声字。试问:有谁见过这样不讲格律的对联 吗?还有,余先生为他《文化苦旅》第三册拟定的一副对联是:“海若无边天作 岸;山至绝顶我为峰。”他得意地说:这一联“最早见有林则徐写过,后人再写 每有改动,我又改了”。   据我的朋友、专治中国古典诗词,并且精通对联的徐培均教授说,他曾在福 建马尾岛罗星塔上见到过林则徐写的这副对联,原文是:“海到无边天作岸;山 登绝顶我为峰。”而我自己也曾读到过刘海粟先生书赠沈祖安这副稍有改动的对 联,原文是:“海到尽时天是岸;山登绝顶我为峰。”林、刘两本的文字虽然略 有差异,但都符合格律的规定,如第二字上联均作“到”,下联均作“登”,一 仄一平,互相对立。然而到了余先生手里,上联的“到”被改为“若”,下联的 “登”被改为“至”,两字都成了仄声,平仄的对立完全被破坏了。他那不通对 联格律的底儿也由此暴露无遗。徐培均教授对这种不懂装懂、胡乱改字的评断是: “点金成石,佛头着粪。”诚可谓一针见血。   最后看一处用词的差错。余先生写道: 前不久河北作家梅洁来索字,我也曾以这几个字见赠……   这里所用的“见赠”,实在是一个可以让人啼笑皆非的低级差错。在古代汉 语中,“见赠”的“见”,是动词“赠”的前置宾语,作第一人称“我”解。 “见赠”就是“赠送给我”,只用来表示别人对自己的馈赠。例如孔尚任《桃花 扇·骂筵》:“这是画友蓝瑛新来见赠的。”用得完全正确。现在,余先生上句 既然说“河北作家梅洁来索字”,那么下句就应当是余先生赠字给梅洁。赠送给 别人东西,怎么能说“见赠”呢?这不是完全用反了吗!联想到余先生运用“古 词变义”理论活用“致仕”的例子,莫非他又把“见赠”活用为“看见并赠送” 了?   此外还有两处用词不规范、表达不准确的地方,限于篇幅,我就不讲了。   以上这些问题,按说无需我来饶舌,因为买卖双方既然自愿成交,别人是无 权干涉的。但考虑到大可堂刊印的线装图书,都是所谓“散发竹帛清芬”,准备 供人珍藏,以便“历尽千百年吟哦”的“精品”,如果让这种不伦不类的“对联” 刻成闲章印入书中,势必会有损于这家文化有限公司的令名,而且也将使众多具 有较高文化素养的顾客望而却步,所以我才不揣冒昧地提出来。建议大可堂能特 聘几位懂行的专家学者,先帮余先生把那几副对联的文字改一改,然后重新刻章 刊行。否则,真正受到损害的,只能是“下决心出这部书的”大可堂文化有限公 司,还有什么“赫赫有名的上海辞书出版社”。   风尘三尺剑,天涯一车书   余秋雨   在我上海寓所里有两只引人注目的书箱,一只是楠木的,一只是红木的,箱 门上都刻着古雅的篆字:“点石斋画报·大可堂版”。   大可堂集中了浙、沪等地一批高级专业人员,精心研发中国传统的宣纸线装、 函封玉签的印书技术多年,制作了一系列值得珍藏又容易湮没的线描连环图集, 一部部慎重推出,卷帙浩繁的《点石斋画报》便是其中之一。现在,海内外收藏 界和读书界都以拥有几部大可堂版的图书为幸事。从去年开始,他们准备尝试着 用这种精致而又麻烦的传统印刷技术制作几部现代人写的文学作品,第一部选中 的竟是我的文集。制作成后,还将交给赫赫有名的上海辞书出版社出版。   对此,我有点诚惶诚恐,觉得自己的那些文章还没有资格接受如此古老的装 璜仪式。但是,内心又实在太喜欢中国传统的书籍形态,钦佩它既沉淀着一种历 尽千百年吟哦的悠远美丽,又指向着一种散发竹帛清芬的环保境界。我的文章, 多数都在探讨中外文明的历程,这些文明的一个共同台阶,便是纸张和印刷术的 出现。纸张和印刷术都是中国发明的,这也就是说,现在被我们看作稀有印刷物 的宣纸线装本,实在是中外近世文明在传播手段上的母本形态。能用这种母本形 态印一印自己的作品,当然是一种奢侈的心愿,只是不想太贪心,先印其中一本 《文化苦旅》试试吧。   《文化苦旅》已经出版十年。承蒙海内外读者的厚爱,此书一直列于世界各 地华文书排行榜前列。在读者们读这本书的时候,我已经走远了,路途、景观、 感受、思考都大不一样,文体和文笔也产生了极大的变化。我的苦旅会延续到如 此之长,如此之久,是事先完全没有想到的。因此,现在重翻《文化苦旅》,已 恍如隔世,它成了我自己的“古籍”。   线装本有自己的美学。除惯常的函封装帧外,在竖排繁体的文本之前,似乎 也不宜强加太多的现代审美形式。与专家们商量,决定每册加盖两枚篆刻闲章。 一函分四册,共为八枚。闲章上的文字由我拟定,篆刻家则由大可堂聘请此道名 家吴天祥执刀刊印。   四册中的八枚闲章,内容如下——   第一册的第一枚闲章为:“风尘三尺剑,天涯一车书。”当然是说自己远行 的状态,意思很明白,但刻起来很费事,因为要在方寸之间容得下十个字,很花 功夫。第二枚闲章为:“且食蛤蜊,安问狐狸。”这八个字来自两部史籍。《南 史·王弘传》云:“不知许事,且食蛤蜊”;《后汉书·张纲传》云:“豺狼当 道,不问狐狸。”后人方尔谦检拾而成自题联,正合我的人生观,惊喜取之,分 惠读者。   第二册的第一枚闲章为:“梦里寻梅,百门寥落”;第二枚印章为:“海外 追云,千年一叹”。两枚可成一联,也是我的自况。   第三册的第一枚闲章为:“海若无边天作岸”;第二枚闲章为:“山至绝顶 我为峰”。也是一联,最早见有林则徐写过,后人再写每有改动,我又改了。我 喜欢这两句话所传达的“绝境提升”精神,真可谓气吞山河。   第四册的第一枚闲章是:“老将当风,万夫气短”;第二枚是:“清弦一曲, 列座无言”。这是一副旧联,有一种自求孤独的英雄美。前些年我毫无理由地受 到大批中国文人长时间围攻,妻子拿着上联来开玩笑,而我则把下联送给她。前 不久河北作家梅洁来索字,我也曾以这几个字见赠,梅洁看了哈哈大笑,说要挂 在客厅正中央。   这八枚闲章刻成后,将以朱红印泥分别盖在线装本《文化苦旅》每本分册前 的扉页宣纸上,可以想象那会是多么鲜明又多么得体。我想,这八枚闲章,也许 会成为很多读者收藏这套书的理由之一。因此,我要深深感谢那位篆刻家,也感 谢下决心出这部书的上海辞书出版社和大可堂。   (原载2003年8月7日《新民晚报·夜光杯》) (XYS20030826)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1.dyndns.org)(xys.3322.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