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1.dyndns.org)(xys.3322.org)◇◇ 东直门医院首当其冲遭遇感染内幕   楼夷   《财经SARS每周调查》5月23日刊   今年5月15日,北京中医药大学附属东直门医院(以下简称东直门医院),正式结束了 近20天的隔离生活。   比起同样被隔离的人民医院受到媒体高度关注的景象,东直门医院无论隔离之时, 还是隔离被解除之后,都显得相当寂寞。   在这种寂寞之中,是同样让人痛心疾首的回忆。所不同的是,东直门医院遭遇大规 模感染较之人民医院更早,更加猝不及防,充满了曲折和更深的遗憾。   始于3月中旬的这个故事,正是北京遭遇SARS进袭早期的一个缩影。   问:“北京有SARS吗?”答:“你想知道真话还是假话?”   2003年3月16日,这一天改变了急诊科主任刘清泉的整个生活。   这天上午11时许,一位70多岁的病人李某被送来急诊。病人当时有些发热、严重心 衰、呼吸也有些窘迫。   据了解,病人15日晚上9点曾经在北大医院(即北京大学医学院第一附属医院)急诊科 看病,当时的诊断是“右下肺炎,陈旧性结核”。根据病情,刘清泉初步诊断其为常规 的老年性肺炎,在急诊留观室输液。下午,病人的状况突然恶化,体温增高、心脏停跳 、呼吸衰竭。   刘大夫想到了很久前从报章上听说过的广东省奇怪的非典型肺炎,立即询问病人家 属:“最近病人去过广东吗?”   “他刚从香港探亲回来。”   “那时候,我开始怀疑,这是一例重症‘非典’。”刘清泉回忆说。   这是刘清泉和东直门医院无从知道“非典”信息的日子。香港也在流传“非典”的 消息,对北京是那样遥远和模糊。而广东的“非典”据说已经得到控制,刘清泉和东直 门医院其他人都没有机会确切了解其传染特点和主要症状。   “我的第一个想法是,北京市第一例‘非典’病人到了我们医院。因为当时据我所 知,只有广东有‘非典’。”东直门医院副院长陈立新回忆道。   医院立即通知了东城区疾控中心和北京市疾控中心。当晚,曾有这样一组私下的对 话:   问:“北京难道也有‘非典’?”   答:“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问:“真话是什么?”   答:“你们遇到的是第二例确诊病例。”   然后,刘清泉和同事们被告知:“保密、保密、再保密!”   这一天,距全国十届人大一次会议闭幕还有两天。   很长时间以后,刘清泉他们才从各种渠道知道,那位3月初发现的第一例首发病例, 其实曾有全家8口人一起在北京住院,而且感染了其首诊医院解放军301医院的一批医生。   当时,东直门医院无从知晓301医院的前车之鉴。很快,这家医院步入同样的灾难。   “我们是一个战壕的战友!”   东直门医院院长庞鹤告诉记者,在此之前,没有收到过如何预防“非典”的文件, 更没有什么“非典”的诊断标准或防治手册。   医生们只能从侧面了解。“我们打电话到广州的中山三院医务处。医务处的人说, 我们不清楚这个事情,你们应该问广东省卫生厅。”一位大夫回忆说。   后来一位实习医生直接给该院病房打电话,“对方一听,说‘我们是一个战壕的战 友啊’,就说了!”医院几天后才辗转拿到了一份广东防治“非典”的手册。   第二天早晨8点,东直门医院成立了以陈立新副院长为首的特控疾病临时领导小组, 专门负责对李某的治疗。   “当时我们不敢说,要保密嘛,所以叫‘特控疾病’。”陈立新解释道。会上确定 了三条意见,第一条就是执行保密纪律;最后一条是,此病治疗结束,小组自行解散。 陈立新边读工作日志里的这条意见,边摇头叹息:“当时没有想到疫情会延续那么长时 间。”   同样措手不及的是防护。接诊李某的当天,医护人员像往常那样只戴了一次性纱布 口罩,没有其他防护措施。北京市疾控中心工作人员一看刘清泉的口罩,连忙给了他四 个N99口罩。但是刘清泉再联系购买时,得知再无存货。   最初,医院决定买100多个12层的纱布口罩和60件隔离衣。由于防护设备有限,都要 控制着发,隔离衣只给急诊科的大夫。   护目镜怎么也买不到。不得已,医院从口腔科调济了10副牙科大夫使用的眼镜,但 “密封不是很好”。   3月18日,病人被转至新建的ICU病房。“期间两次心脏骤停,并上了呼吸机,进行 插管。”刘清泉回忆说,“都被我们救回来了。”一位研究生因为很少见过这样的病例 ,甚至连续两天都待在ICU病房工作。   经过将近72个小时的抢救,年迈的病人还是于3月20日去世。接诊李某后的一周之内 ,急诊科的五位大夫、六位护士相继出现“非典”症状。   “我救了那么多病人,却救不活自己的亲人和战友”   3月18日,护士姚海燕首先出现发烧症状。医院紧急辟出肝炎肠道门诊作为隔离病房 ,进行留观。19日,姚被送至佑安医院。这时候,东直门医院的医护人员才知道,佑安 医院于3月11日开辟了有50张病床的SARS病房。里面只有两个来自山西的病人。刘清泉的 同事们便成为第一批佑安医院的SARS人。   3月19日当天,又有七名医护人员感染。同样,他们先在肝炎肠道门诊所在的小楼留 观。从3月18号到4月16号,小楼成了一个中转站。出现发烧症状的病人就搁在那里留观 ,确诊后被送往佑安医院,直到4月16日小楼里的最后六位病人才被转移进新开辟的病区。   后来的事实表明,这个简易的隔离病房仍不足以抵挡SARS的扩散。小楼分为两层, 每层三个房间,每个房间6~7平方米,放两张床。所有发烧的病人包括医护人员都住在 里面。“有时候一天有五六个病人。”   “急诊室的医护人员都不敢回家。”一名大夫回忆说:“没病的就住在急诊室下面 的地下室,出了问题的就被搁在小楼里。”   “在这种情况下无法起到保护的作用,也没有做非常严格的消毒。”这位大夫说, “我们担心,会成为传染源。”3月22日,急诊科关闭三天,实行全面消毒。   刘清泉是急诊科最后一个发烧的。那是周六的晚上,他感到浑身发冷。但是医务人 员不够了,只能够一边打点滴,一边帮忙治病人。三天以后,他的体温下来了。可是他 的乳腺癌手术刚刚痊愈的妻子又染上了SARS。   “我中间很少回家,只是去换衣服。”37岁的刘清泉说,“她就来给我送过两次粥 。”她当时带着口罩帽子,说没事,但是“当时我对过房间还有三个疑似病人”。   3月28日,刘清泉的妻子和所有先后感染了“非典”的医生护士一起,被送到了北京 佑安医院。已经退烧的刘清泉也跟到了医院。他和佑安医院的领导商量:“让我帮着你 们一起治疗吧。我熟悉急诊抢救和呼吸机。他们都是我的同事,其中还有我的爱人。”   4月19日上午7点,他正在抢救病人的时候,接到了噩耗:他的同事段力军大夫和他 的爱人因抢救无效死亡。   刘清泉回忆至此热泪盈眶:“我当医生10多年,救了那么多人,却救不了我身边的 亲人和战友。”   “这一条链上有16位医护人员感染,”陈立新说:“而交叉感染的病人无法说清楚 了。”   据《财经》了解,李某系在港探望其在威尔士亲王住院的兄长时,感染了“非典” 。他3月13日在香港开始发烧,并且被疑似为SARS病人。虽然香港方面对李某作了跟踪, 但是由于拼音有误,李某还是上了飞机。   更值得一提的是另一个插曲:在李某3月15日飞返北京的国航CA112班机上,112名乘 客中有16人受到感染,其中就包括了外经贸部的一位副司长。此人在3月17日飞赴泰国, 20日从曼谷飞返时方始发病。正巧,坐在这位司长身边的就是国际劳工组织高级官员阿 罗。   4月5日,不幸染上“非典”的阿罗在北京病逝。北京市卫生当局在6日的新闻发布会 说,北京目前的“非典”病人共计19例,均为“输入型病例”。   事实上,此时仅东直门医院医护人员已有16人继发性感染。而据北京市疾控中心专 业人员事后发表在《中华流行病学杂志》的论文透露,始于3月16日的李某一链,共传染 73人;其中下传第一代即有27人,最长潜伏期为12天!   封院之前   李某身亡之后,其遗体如何处置一直没有下文。由于陪护亲属感染“非典”住院, 他的尸体在医院的太平间停留了20多天,于4月12日才得到处理。在这一期间,“特控疾 病”小组没有也不可能解散,东直门医院再度经历痛苦的抗疫之战。   2月5日,东直门医院收进一个患有糖尿病坏蛆(一种由多种因素引起的病变,末梢为 循环的改变,可能激发感染,腿骨会掉)的病人。这位年逾77岁的老太太被安排住在周围 血管外科病房。4月5日,老太太出现发烧症状,肺部出现阴影。虽然开始医院怀疑是“ 非典”病人,但是经过院外专家的会诊,最终确定为肺结核。   病人病情很快恶化,抢救不治,4月12日去世。   “虽然始终没有确诊,但事后回忆起来,这可算是我们医院病房里的第一例‘非典 ’病人。”陈立新说。   医院事后调查,找不到病人的接触史,只是听说这位病人曾经去过朝阳医院。   当时,对这位病人没有隔离。病人去世之后,又有12名医护人员倒下,其中八名发 展为危重病人。   医护人员中招,加上重新开放的急诊科门诊病人来来往往,隔离预防不到位,东直 门医院的院内感染继续扩大。这家综合性中医院的五个病区内相继出现感染状况。   陈立新直到现在还在作流行病学调查,希望能够查清原因。“有的是家属去急诊科 看热闹得的,有的是在急诊科打了一次水,有的是住在第二例病人旁边的床位。”情况 不一,但是他也承认,无法查清全部的病因。   陈立新扬了扬手中的一张写满名字的纸:“这是这段时间所有在急诊室输过液的病 人名单。我不能一一查清,但至少可以在他们下次来看病的时候掌握他们的情况。”在 记者采访的前一天,5月20日,东城区疾控中心的人来拿走了这张名单。   “我们把发病的病人和同室的病人都隔离起来,腾了好几个病区,打上隔段,把病 人分开。”陈立新说。   但临阵磨刀式的防范终究是赶不上SARS传播的速度。住院病人、医生护士,又一批 人成为院内感染的牺牲者。按陈立新的说法,至5月1日,东直门医院感染SARS的患者共 55例,其中包括34名医护人员和学生、护工、卫生员等若干。患者症状相当重,死亡5人 ,其中医护人员2人。   35岁的段力军是最早的殉职者。在4月19日去世之时,他仍被确定为“非典”疑似患 者。不过,死者目前已经受到了官方媒体的正式褒扬。   “人没有肺,太难受了。”   4月28日,东直门医院终因疫情严重而被实施隔离措施。5月1日,所有病人被送往指 定收治医院。   5月20日,记者见到了从佑安医院回家休息的刘清泉。谈话中,他接到了医院庞院长 的电话。院长在电话中告诉他,医院就要开诊了,还需要他的帮忙。   “我当然要回去继续工作。”刘清泉说:“这不仅是我的工作,也是我爱人的愿望 。”   他告诉记者,妻子病重的时候,已经不能说话,两人就凭纸笔沟通。他的妻子在纸 上写:“第一,你以后要干呼吸科大夫;第二,你要继续研究这个病。这个病对人的身 体损伤太大,人没有肺,太难受了。”说着,他哽咽了。   刘清泉说自己现在整天都想着怎么将中西医结合起来,根治SARS。“我不怕这个病 ,一定能够对付它。”他说。   刘清泉最不知道的是如何面对9岁的儿子。虽然孩子的亲戚和学校都知道了此事,但 是自己“几次话到嘴边,都说不出来”。刘清泉望着天空,轻轻地说:“我只能告诉他 ,你妈妈得了病,住在很远的地方。” (XYS20030526)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1.dyndns.org)(xys.3322.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