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freedns.us)◇◇ 写情写色写下身 养猪养狗养作家 李剑敏、粲然 中国新闻周刊 去年6月以来,余开伟、黄鹤逸、夏商、张石山、李锐等作家先后退出作协, “作家炒作协”的现象愈演愈烈。年底,广东作协又进行改革,维持了数十年的 专业作家体制率先在广东终结。改革的要点,是不再对签约作家发放创作津贴和 出版补贴、所有进入文学院的作家都要经过选题申报、筛选、签约才能获得聘任、 重奖优秀作品等,即所谓“只养选题不养人”,一些媒体报道说,“本次改革, 对原来一直被作协‘养’着、‘吃老本’的作家触动最大,写不出来就得‘下 岗’”。   数字显示,中国作家协会现有团体会员39个,个人会员6128人,其中具有专 业作家身份的全国不到200人。但现在有人退出作协,更多人拒绝加入,中国的 作家、作协和文学是怎么了?   作家的“门槛”   当林宇(化名)向别人介绍自己时,心态总是很复杂。他的名片上印着两行烫 金大字:“中国作协会员、专业作家”。可他说,现在几乎没有人意识到这一身 份的“特殊性和重要性”。   林宇是在上世纪80年代所谓“文学疯狂期”投身写作的。他从地方作协、省 作协、乃至中国作协,一级一级往上“爬”。进入地方作协,原则上要求在有公 开刊号的杂志或书籍上发表5万~8万字文章;进入省作协,需要有8万字以上的 发稿量;据说当年林宇进入中国作协时颇费一番周折。按照要求,他必须将两本 个人专著提交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组,再由会员组转交专家组审核通过。   中国作家协会成立于1953年10月。在上世纪50到70年代,能否加入作协,是 作家身份认定的关键。照林宇的说法,那些散落在作协之外的民间写字人,只能 称为“写手”、“文青”,当他成为作协专业作家,确定自己在文学领域、在经 济上都受到承认后,他的心才定下来。   这是仿照前苏联设立的专业作家制度。复旦大学中文系主任陈思和教授是这 样剖析的:作家作为国家干部编制的人员进行写作,他们一旦脱离了作协,就失 去了作品的发表权,也没有固定的工资收入,更谈不上住房、医疗等福利保障。 这使作家写作只能体现国家的意志,难有真正的个人立场。   拿了国家的钱,就要完成国家的任务。过去的专业作家,都有“创作任务”, 而今天的林宇,每个月的工资1200元,每年还有4800元的差旅费、办公费补贴。 当然,他必须按年完成10万字的发稿量。   每到年终,林宇经常为这10万字“作业”发愁。他说他身边很多人都会自掏 腰包买书号。一个丛书书号5万元,几个人分摊。加上印刷费,每个人出万把块 钱。这些书的归宿,无非自产自销,多半拿来送人,但一年的工作量毕竟完成了。   随着时代发展,这一制度的弊病已经有目共睹,但真正动摇“作家”门槛根 基的,是社会的经济体制转型。随着民营资本逐步参与到出版、发行和传媒中去、 以及可随意发表作品的互联网的兴起,铁板一块的专业作家体制开始松动。体制 外的作家日益增加,很多写作者都有自己的本职工作,这跟国外的情形越来越像 ——今后,作家将不是一种职业,而是对写作者的称谓。   《黄河》杂志副主编谢泳表示,如果说以前要成为作协会员,必须按规定发 表多少作品,现在已经没有人会认为成为作家还有什么“门槛”。在成熟的市场 条件下,作家身份的认定像其他职业一样,主要依靠市场的认可。而现在,作协 与作家基本上不存在矛盾,即使有,作家可以选择辞职,这一自由现在得到了保 障。   古今中外,在常态社会中,完全依靠写作就能养家糊口的作家少而又少。在 西方,作家的生活来源不在稿费,而是有其他固定职业的收入。在中国,作家的 稿费收入就更不值一提了。   现在的情况是,作协保证了专业作家们生活的最大开销,比如住房和医疗, 然后作家依靠稿费调节日常生活。如果没有这些基本保障,中国大部分专业作家 将难以生存。   据悉,广东作协的改革,是在有前提的条件下进行的。所有在广东作协供职 的人,可以在公务员和事业单位编制中自由选择。所谓公务员体制,就是保持比 较低的工资水平,但其他的保障比较稳定;而事业单位编制,则比公务员体制工 资水平高,但各方面保障不那么稳定。有了这种选择的前提,改革才能进行。因 而在目前的现实条件下,广东作协的改革不具有普遍意义。再过十年,等最后一 批专业作家退休终老,这一体制将自然终结。   事实上,现在其他地方作协都是只出不进,不再吸纳新的专业作家。   面对市场:“向下飞翔的快感”   谢泳认为,最近十年,有一些不要单位的作家,他们在经济上是独立了,也 没人再强迫他们为意识形态服务。但他们面临另外一种困境——必须向市场低头, “而市场,我们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文学评论家李敬泽表示,作协与作家的关系早已不是权力关系,现在影响一 个作家的因素很多,比如市场,再特立独行的作家涉及到印数都会紧张,出版社 让他改他就改,让他炒作他就积极配合,这算不算一种权力?在这种市场权力下 不是很多作家六神无主了吗?大家都在享受向下飞翔的快感,不知道什么时候砰 然落地。   似乎是为这番话做注解。去年被多家媒体炒作的福建籍“性作家”陈希我, 有一肚子苦水要吐。   1997年,陈希我加入省作家协会。按照惯例,他交纳了十年会费,总计200 元。他得到了一本全省作家通讯录,并定时收到汇报作协会员动态和发表信息的 免费赠刊。但除此之外,他没有参加过传言中作协的采风活动、文学座谈会,更 不用说经由作协推荐到哪家文学期刊发表文章了。   2003 年,陈希我突然境遇大变。因为他小说中极具噱头的“性”描写,一 夜之间,他的写作突然吸引许多眼球,多家报纸和网站称呼他为“性”作家。文 学期刊主动和他联系,向他约稿,搞他的作品专号;多家媒体对他进行专访,大 幅登载;他的一本以“性虐恋”为题材的新长篇小说即将出版,出版社方面表示 有多次再版的可能性……   虽然陈希我坚持认为,传媒和看客都将他的写作简单化了,仅仅抓住“性”, 而看不到他“文字的力量”,但他也不得不承认,市场的关注给他带来了一些显 而易见的好处。   中国的文化市场还处于初级发展阶段,就像传媒大亨默多克说的,“成功的 决窍就是低估人性,把人性估计得越粗俗越好”。市场要求作品必须以大众能理 解的方式,说得一清二楚,这对作家和文学的损害非常大。   “与体制内作家相比,现在一些年轻作家的成长历程不一定更好。一帮年轻 人有点小才能,写点小说,在城市里泡着,吃喝玩乐。把作家当作一种生活方式, 这很可怕。”   “关键取决于作家的才能,取决于他内心的力量。怨天尤人,在外部因素上 大做文章,可能掩盖了我们在才能上,内心力量上的缺欠”。李敬泽说。   大作品如何可能?   实际上,在退不退出作协、是否主动接受市场包装的问题上较劲,并没有多 大意义。李敬泽说,假设明天中国作协解散了,中国文学就会好了吗?真正需要 勇气的不是退出作协,这只能说明作协现在不受待见。现在让一位作家退出作协, 可能比让他停用手机还容易。而我们的作家,他们怀揣中产阶级的梦想,享受市 场带来的一切好处,却在耍这种小姿态。   作家王蒙说过,跟过去相比,中国文坛现在是非常多样,但形成不了一个趋 势、一个大家共同关心的主题,或者共同推崇的一个作家。社会上对文学的关注 好像也没有过去那么高。有人觉得作家不关心人民,不关心现实,在写些莫名其 妙的东西,人民也就不关心文学了。还有人认为市场经济和消费社会开始再现, 文学必然被排挤到边缘去。   陈思和也认为,在中国社会急剧转型的过程中,知识分子原先所处的文化中 心的地位渐渐失落,而向社会边缘滑行。一方面,在社会理想激情再三受挫后, 难以很快重新获得明确统一的追求方向和动力;另一方面,暴露了精英意识自身 浮躁膨胀的缺陷。   李敬泽说,作家不要老是埋怨时代,一会说这个妨碍了他、那个制约了他, 而不从自己的内心找原因。平心而论,最近十年中国作家还是出了一些成果,在 文学这件事上也需要耐心。   上海作家陈村表示,大作品不是计划出来的,只能耐心等待。偌大一个中国, 人各有志,会有人去做一些事情。文化包括文学,本来就是社会的奢侈品,其走 向很难确定。如果将中国文学史上中前面最好的50位作家都去掉,中国文学就不 好看了。而这50人的出现总是带有偶然性。奢侈的含义还在于,社会要养那么多 无聊、无能甚至无耻的人,然后才能出一两位大师。 哪种作家在“畅销”?   影视作家   文学不景气,“触电”成为作家名利双收的捷径之一。王朔、海岩、刘恒、 苏童、刘震云、北村……都是大家耳熟能详的作家。以擅长历史皇帝题材的二月 河为例,《雍正皇帝》第一部稿费不过千字25元,畅销以后涨到千字45元,6%的 版税。1999年,央视同名电视剧播出后,《雍正皇帝》越卖越火。仅此一部小说, 二月河便可拿到150万元的稿酬。   据悉,《二月河文集》每套定价310元,出版社五年内销售不得少于10万套, 版税为12%,仅此就要支付330万元。   少年作家   书卖得好的人其实并不少,而且越来越低龄化。现年21岁的韩寒,一本《三 重门》卖了100万册,赚了200万。20岁的郭敬明紧随其后,去年底上市的《梦里 花落知多少》一月卖出了五六十万。不过这位少年作家最近因涉及抄袭惹上了官 司。   美女作家   这一头衔大家都不陌生,九丹、卫慧、棉棉……   美男作家   相比美女作家,美男作家属于新制造。长江文艺出版社透露,2004年将以5 万册起印力推葛红兵的新作《沙床》,并宣称葛红兵是他们打造的全国首位“美 男作家”。此事在文坛引起了轩然大波,有人提出中文写作进入了男色时代。   性作家   以去年风闻全国、最后遭到封杀的木子美最有名,还有在日本歌舞伎町打工 八年的福建作家陈希我。   网络作家   安妮宝贝、李寻欢、王猫猫、慕容雪村、水晶珠琏……众多网络作家队伍在 旦夕之间崛起,形成了一股写作的洪流,以完全不同于纸质文学的方式存在和恣 肆着。 “出名要趁早”,无数文学青年通过网络的跳板蜂拥而至,以各自独特 的方式确定自己在网络作家群体里的地位,并和传统媒介打得火热,将作品搬到 网下。(整理 /李剑敏) 体制内外   从“专业”作家到“职业”作家,他们有的生存于体制中,有的与体制半推 半就,也有的完全自立于体制之外。他们对于那个既有的体制和今天的市场,也 有着各自的体验和看法   记者:李剑敏   陈村:像蚂蚁那样寻找自己的位置   1954年生,1985年进入上海作协至今,“末代专业作家”。   所谓专业作家,就是国家出钱资助了一些人。以前作协会向作家交待任务, 现在已经不管作家写什么题材了。我们虽然有工资、住房和医疗保险,但也不算 太好。不过有了基本的生活保障,可以做一些不那么市场的东西。   靠文学是养不了人的。像中国最好的作家之一、写《棋王》的阿城,现在也 要去写剧本。今天的作家基本上没到穷困潦倒的地步,但也要生活和生存。现在 文学作品印数都差不多,一本书能印上一万本已算不俗,也就是说每13万中国人 里,可能只有一人买了你的书。稍好一点,能卖到三五万的样子,必然会出现盗 版。还有创作自由的问题。有些东西不能写,写了也不能发。我经常开玩笑说, 拿了国家工资是要付代价的。作家怎么活?要么迎合市场,要么改行,这对文学 生产力很不利。   不过商业总是比专制好,像“文革”那样什么都不能出,只能有“红太阳”。   虽然文学在社会中的作用还会淡化,但作为其他艺术门类的支撑,像剧本、 电影、电视甚至短信,文学还会存在。原生态意义上的文学可能会有一些改变。 现在非虚构的作品慢慢多了,这和国外一致,也蛮健康的。   文坛生态也在转变,以前自成一块,文革时只要书能出版,印数都很大,但 种类少。以前有人出本书能买座四合院,今天几乎不可能了。不过出版、传媒的 发达,也给了很多自由撰稿人生存的机会。   有名气的作家为报刊写东西,一个字一块钱甚至更高。而如果他一本正经写 短篇小说,一个月也很难写一万字。即便能写,发表在像《收获》这样不是很潦 倒的期刊上,千字也就一百,拿到的钱和在报纸上写豆腐块相当。所以我经常说, 现在是在鼓励你不好好劳动,要学会投机取巧。   读者现在经常挑剔作家,说我们为什么不能勒紧裤带、过清贫的日子,写一 些像《红楼梦》那样的伟大作品?曹雪芹写红楼时“披阅十载,增删五次”,十 年里“举家食粥酒常赊”。但他好歹还能赊到酒,今天我去超市,谁肯把酒赊给 我?   也有读者说,国家不该出那么多钱,养你们这些御用文人,写的东西没人看, 你们应该辞职。但我们有时会说,其实是今天的社会不该存在这样的作品,或者 今天的读者不配消费这样的作品。   说到作家退出作协,我觉得那是闹着玩的。像李锐就没有辞去他的饭碗(山 西作协会员),还是专业作家,辞去的只是中国作协会员的头衔。如果我也发表 声明,什么都不要了,大家会一片叫好,但问题是我以后怎么生存?我能指望中 国的读者养我吗?势必还是要去打工。   在网络兴起、影视繁荣的今天,人们的文化生活丰富多了,不再像以前那样 热衷看书。在一个正常的年代,文学会被边缘化。现在的作家中有两种人:新的 人准备自生自灭,心态可能更好一些,没有一辈子当作家的想法,写作只是生命 中的一部分,不想写了,可以去干别的;而像我们这年纪的,有时会感受到老的 恐慌。   不过我觉得,这个时代最大的好处,就是每个人可以像蚂蚁那样,寻找自己 的位置,让自己心情舒畅、发挥作用,而不是别人强加给你的。这是开放社会、 多元社会的后果。   北村:作家要有独立性   1965年生,1985年到1996年在福建文联工作,其间加入过福建作协,1997年 至今自由写作。主要作品有小说《玛卓的爱情》、《施洗的河》、《玻璃》,电 影剧本《武则天》、《周渔的火车》等。   作家的职业很特殊,他不是一个绝对沉默的写作者。有自己的看法,有良知 的深度,在社会上起自己的作用。这决定了作家必须要有独立性。过去作家很难 避免意识形态尺度的制约,现在市场的压力很大,都限制了作家的独立精神。作 家应该从这些桎梏里挣脱出来,不能妥协,更好地观察现实、深入现实。   我没有入过中国作协。大学毕业后,因在福建文联工作之便,顺理成章入了 福建作协。但我觉得入了作协后,对创作不但没有什么帮助,可能还有反作用。 不是说我和作协有什么矛盾,也不是因为钱少,而是这种组织非常怪诞,很多平 常不写字的人成为作家和领导,这是对作家职业道德的亵渎。   后来有朋友推荐我加入中国作协,但被我婉言谢绝,因为我觉得这是更大的 空洞。大概在六七年前,由于没有交会费,我自动脱离了福建作协。出来后,我 在心态上完全独立了。外在的挣脱非常有效,原先那种体制内的痛苦,没有什么 价值。   与市场相比,我认为在体制内碰到的困难更大。因为体制里面的规范,未必 符合人性的原则,也不符合艺术的原则,这让作家非常为难。而市场竞争虽也有 恶的因素在里头,但分配原则更公平、也更自由。没有谁能赋予作家使命感或规 定创作任务,做这种事是很荒唐的。作家有感动,完全来自心灵,而不是身体外 部的任何原因。所以没有必要通过作协的形式,把作家收编在一起。   从作协出来后,我干过很多活,组织活动,做编导、策划、编剧。但我一直 清楚自己是作家,写作是我自由表达的途径。现在我反倒警惕市场的压力,不能 让它改变我的心灵,受其牵引,丧失作为作家的基本价值。   市场很阴险,但比这更阴险的是隐藏于每个人内心深处的欲望。欲望本身没 有什么不好,但会将人引入歧途。   石康:我写的都是“垃圾”   1968年生,自由作家。   我从未入过任何作协,也弄不清作协是什么组织。我问过朋友,加入作协有 什么好处,他说就是十年以后,你将有机会去非洲小国转一圈。我觉得作家强调 的是独立性和自由写作,不应该有什么组织。我对生活要求比较低,书的销量却 比一般作家好,所以基本上能维持生活。原来我编过程序,1992到1998年写剧本, 1998年后一直在写小说。第一本小说《晃晃悠悠》卖了20多万册,《支离破碎》 十几万,《一塌糊涂》四五万,一共挣了几十万。写小说后就没写过剧本,除了 冯小刚的《大腕》。因为我觉得影视作品有价格、没价值,只是大众娱乐提供者, 讨大众喜欢,有点庸俗。搞文学的感觉,是要有点个人追求。   到现在为止,我没有感受到什么市场压力,不是因为书卖得好。搞文学的首 先必须知道,你将面临的肯定是清贫的生活。如果连这点认识都没有,不配搞文 学。写严肃文学的,更称不上有什么市场压力,因为他们是纯粹为自我写作。   我觉得自己写的都是“垃圾”,销量太大,读者年龄层次也比较稚嫩。真正 严肃一点的书,不该有这么多人看。我希望写点严肃的东西,但现在水平还不够。   从另一方面说,作家要学会“迎合”。如果拗着性子,不能给别人带来快乐, 凭什么指望别人喜欢你,让你生活得更好?读者是作家的衣食父母,不能满足他 们,就不买你的账。现在很多文学刊物上的作家特雷同,没有创造出新语言、表 达出新观念。语言陈腐、故事老套、观念平常,怎么可能有人看。 (XYS20040223)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freedns.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