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1.dyndns.org)(xys888.dyndns.org)◇◇ 终结在第17代 本报记者 董月玲 2002年8月7日中国青年报   我见到佘幼芝时,她哭着说:“我千想万想,怎么也没想到,这次修袁祠, 会让我搬出去,不让我再回去住,我们佘家372年的守墓史突然中断了……”   袁崇焕祠在北京崇文区东花市斜街52号,是个大杂院,住了十几户居民,袁 崇焕墓与它一墙之隔。   1630年的一天深夜,佘家先祖冒着满门抄斩的危险,将明末抗清将领袁崇焕 的首级从法场盗回,藏在自家院内,从此隐姓埋名,日夜守护。佘幼芝是佘家第 17代守墓人。   一个“美联社”驻京记者采访后感叹道:“我们美国建国才200多年,还没你 们家为一个将军守墓时间长。这真是世上少有的奇事。我不明白,是一种什么精 神,能让你们守了这么多年的墓?”   这的确是一个连中国人也难以回答清楚的问题。在常识上,我们当然会认为 先人,特别是著名先人的遗迹,是中华民族文化的重要标识。但是活人呢?特别 是守墓这种基本已经湮灭的行为———它凝集的“忠、义、勇”等等被传统社会 褒扬的品德,在现代社会里仍然有其价值吗?佘家的这个传统,应该被保留住吗? 还能够保留住吗?   “帝自25岁征伐以来,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惟宁远一城不下”   佘家守护的袁崇焕将军,建功立业于十七世纪初的中国。当时,努尔哈赤率 着一支“攻则争胜,战则奋勇,威如雷霆,势如风发”的八旗军,向衰朽的明朝 宣了战。他一路袭抚顺、下开原、占铁岭,取沈阳、破辽阳,直逼山海关。山海 关一失,清兵即可长驱北京。   努尔哈赤亲率13万精兵直扑宁远。宁远,即今天的辽宁兴城,距山海关二百 余里,是当时关外的一座孤城,守军只有一万,领兵宁远的就是袁崇焕。   袁崇焕,广东东莞人,中过进士,当过知县,“为人慷慨负胆略”,“以边 才自许”。1622年,明军广宁大败,13万大军全军覆没,40多座城失守,明朝边 关岌岌可危,就在这年袁崇焕挺身而出,投笔从戎,不久带兵驻守宁远。   得知强敌逼近,自己又无援军,袁崇焕立刻布置守城:以城为依,坚壁清野; 划城分守,布施大炮,明军有11门西洋大炮;兵民联防,运送粮药;激励士气, 严明军纪。袁崇焕自己“刺血为书,激以忠义,为之下拜,将士咸请效死”。   努尔哈赤到了宁远,没立马开战,他放了被掳的汉人捎信劝袁崇焕降了吧。 袁崇焕说:“义当死守,岂有降理。”当即命炮轰努尔哈赤所在营帐,“遂一炮 歼虏数百”。气得努尔哈赤赶紧移营,并下令次日攻城。   清兵蔽野而来,大举攻城。战斗异常激烈。清兵推盾车,运钩梯,步骑蜂拥 而上,成千上万的箭镞雨点般射往城墙。清兵推着铁皮车对着城墙猛撞,轰轰隆 隆,声动天地,城墙被撞破多处。清兵攻到城墙下的死角,开始掏洞。城基被挖 出一个个窟窿,清兵躲在里边掏,明军的大炮、巨石击不着他们。宁远四周十几 里的城墙被挖得千疮百孔,眼看破城了,百姓非常恐慌。   这时,明军在棉被褥里撒进火药丢到城下,此时正值严冬,天寒地冻,清兵 挣抢被褥,突然城上落下火箭、硝磺等燃烧物,城下顿时火海一片,烧死不少清 兵。   次日,清兵又来攻城,明军从城墙上放炮,“炮过处,打死北骑无数”。清 兵惧怕大炮,畏缩不前。这样血战二日,清兵死伤无数,努尔哈赤自己也负了伤, 遂罢攻退兵。   这一仗,宁远城墙被挖了几十个窟窿,城中的火药也几乎用尽。敌兵解围而 去,百姓满城大哭。宁远大捷,对明朝意义重大,初听宁远被围时,举国汹汹, 等捷报传到北京,京师全城,空巷相庆。   这一仗是努尔哈赤一生中惟一的败仗。“帝自25岁征伐以来,战无不胜,攻 无不克,惟宁远一城不下”。不久,骁勇善战的努尔哈赤郁郁而终。   一年以后,皇太极为父雪耻,又率兵攻打宁远和锦州,袁崇焕仍用“以炮守 城、以城护炮”的新型战术,大败皇太极。皇太极愤愧道:我老子攻宁远,不克; 今我攻锦州,又未克。“似此野战之兵,尚不能胜,其何以张我国威耶”。   打不起还躲得起,深知袁崇焕的厉害后,1629年,皇太极避开袁崇焕领兵把 守的辽东,绕道西行,疾行如风,直扑北京。   此时的袁崇焕,已升为兵部尚书兼蓟、辽督师,相当于抗清总司令。袁崇焕 一听说皇太极要突袭北京,立刻千里驰援,星夜兼程,三百里路两日赶到,比清 军早两天到了北京,驻扎广渠门外。   袁崇焕是以9000将士当10万敌军,大战从早上打到下午,又打到晚上,清军 终于败退。这场恶战,袁崇焕披甲上阵,亲自督军作战,身负箭伤。   本想避开袁崇焕,不料又遇袁军,皇太极硬攻不成,便使了个“反间计”。 崇祯皇帝,也就是后来吊死在北京景山的那个明末皇帝,生性多疑,暴躁阴毒, 以“通敌谋叛”之罪将袁崇焕捕入御牢。   袁崇焕被捕后,手下大将祖大寿等人很快弃城而去,返回辽东。正日夜兼程 南下的援军,听说袁崇焕蒙冤入狱,也都掉头回了。精兵一走,崇祯又慌又怕, 一天天派人到狱中,要袁崇焕写信劝祖大寿等人回防北京。   祖大寿骑在马上,已冲出山海关。飞骑来报,追至马前,读罢袁崇焕的亲笔 信,祖大寿捧信下马大哭,一军将士都伏地大哭。   见祖大寿等人又回来了,皇太极还是忌惮,最终撤围而去。   袁崇焕死于次年中秋节的第二天,崇祯杀袁崇焕用的是极刑———凌迟处死, 凌迟是要割千刀的。   300多年后的今天,读到史书中袁崇焕惨死时的描述,仍让人忍不住辛酸落泪。 京城百姓听信是袁崇焕引来清兵的谣传,对其恨之入骨。刽子手一刀刀拉下袁崇 焕的皮肉。“百姓怨恨,争啖其肉,皮骨已尽,心肺之间,叫声不绝,半日而 止!”   袁崇焕的惨死,使明军士气严重受挫。后人慨叹道:“自崇焕死,边事益无 人,明亡征决矣。”   毛泽东批示:“已告彭真市长,如无大碍,应予保全”   袁崇焕死后,弃尸于市。夜里,一个跟随他多年的义士,冒死潜入法场,盗 回将军的头,藏在广渠门内自家的院子里。   这位姓佘的义士就是佘幼芝的先祖,广东顺德人。佘幼芝说:“据祖传,我 的先祖临终前留下遗言:他死后,就葬在袁大将军身旁;子孙不许回岭南老家, 要世代为袁大将军守墓;不许做官。由于我们佘家世代住在这块儿,后来这儿就 叫佘家馆。”   佘家默默守墓,秘不外传,直到150年后,清乾隆年间,清人根据《清太宗实 录》编写《明史》时,袁崇焕的冤屈才大白于天下,佘家守墓也为人知。道光年 间,人们在袁墓前立了块石碑,上书“有明袁大将军墓”。   袁墓所在的地方又叫“广东义园”,矮花墙外是一大片坟冢,埋葬着许多客 死北京的广东人,与将军为伴。当时有人这样描述墓地的景象:“堂后乃东西冢 七百有奇,中穹然高者为有明袁大将军崇焕墓,群冢环立如列营,如宫阙。”   之后,又有广东人康有为、张伯祯等人筹款,出资重修了袁墓,另建了袁督 师庙,庙祉在离祠墓不远的龙潭湖畔。   到了1952年春天,北京市政府决定将城内所有墓地迁往城外。叶恭卓、柳亚 子、李济深、章士钊四位老先生,联名上书毛泽东,他们在信中说:“明末满洲 久为边患,能捍卫者以袁崇焕为最。”“今日新史学家亦称为民族英雄,但或不 知其祠、墓即在咫尺。”他们请求保全两处祠墓,并加崇饰。两天后毛泽东即批 示:“已告彭真市长,如无大碍,应予保全。”袁崇焕墓不但未迁,政府还拨款 重修。   有学者研究后说,这时是袁祠陈设最丰富的时期:袁祠坐北朝南,以32级石 阶拾级而上,大门门楣上挂有“明代民族先烈袁崇焕墓”的匾额,进门后沿甬道 里行,有一排6间的祠室,中间是一座红漆木门,旁卧一对石狮子,门额是“袁 督师墓堂”。再往里走,是一座较大的院子,正中甬道直通享堂。   享堂高大宽深,正厅3间,侧厅各一间,堂上悬额“明代粤先烈袁督师墓堂”。 正厅当中,供袁崇焕刻石遗像,两边廊柱,挂有康有为题写的楹联:“自坏长城 慨今古,永留毅魄壮山河”,墙壁上挂满了自清以来名家石刻。   出了享堂,就是袁崇焕墓,甬道直通墓前,道旁植有松树,墓地围有砖墙, 正中是一供桌,桌后是墓碑,碑后是袁冢,高约2米,圆形、白色,西侧是佘义 士墓。   佘幼芝回忆说:“在我的印象里,我们佘家馆庄严肃穆,但又很美,很有气 派,它地势高,有一万多平方米呢。”   “上了一个高台阶是庭院,院里有三间门房,还有两棵一人搂不过来的大槐 树。再上五层台阶,才进我们大门,大门跟墓碑是在一个中轴线上。我们家住的 院有北房8间,南房6间,西房3间,屋子里都是硬木家具。院里种着好多花儿, 还有大鱼缸,院外有毛桃树、绒花树,松树、枣树。光枣树就有二三百棵,秋季 收枣时,都要雇人来收。”   “年年清明都有人来,有国民党的,也有共产党的。有蒋光鼐、蔡廷锴、傅 作义;有朱德、叶剑英、邓拓、吴晗、张友渔等等,周总理也来过。“我印象最 深的是傅作义来的那次,赶上个星期日,我们都在家没上学。是上午9点来钟, 傅作义个子挺高,穿着一件芝麻酱色儿的大衣,他太太穿着丝绒旗袍。他们带着 花圈和好多水果。到袁墓祭过后,就到我们屋里跟我大伯说话,我们给他吃了点 心,沏了茶,待了有多半天儿。   “朱德和叶剑英是每年必到,我堂姐跟我说:这是英雄爱英雄呵!他们要来 的头三天,我们家就清水泼街,黄土填道,用大石碾子把后院压平喽,还要租些 桌子、椅子和卖茶汤的大铜壶。清明早上9点多钟,人就陆续来了,我们那条街 都戒严了,小卧车一辆挨着一辆。上午祭奠完了,有时中午在我们家吃点便饭, 一直到‘反右’都是这样。”   再往后,就由佘幼芝的大伯领着全家祭奠。“一年中有这几个节气要祭奠: 清明、七月十五、八月十六袁大将军祭日,十月一,还有大年三十上午。我们买 些水果,炒些菜,有米粉肉啦、青菜啦,广东人爱吃青菜,我们就炒些菠菜,还 摆米饭、水饺等等。然后由我伯父上香,我们都磕头,每年都是这样,可以说这 是我们家生活的一个部分,在我们幼小的心灵里留下很深的印象,都印在脑子里 了。我们的长辈,从没直接告诉我要跟这块儿守墓,我是从大人言传身教,一言 一行中得下来的。”   “为了守墓,为了佘家的使命,我不能走!”   佘幼芝今年63岁,她说佘家自明朝以来,已经17代,372年,按理说应该有好 几万口人了,可现在,她家活在世上姓佘的人只有6口。   “我们佘家代代单传,我爷哥七个,他前边的几个哥哥都没了;到我父亲这 辈是哥俩,我9岁父亲就去世了,剩我伯父一人;到我这辈儿,我母亲生了10个 孩子,我行九,结果都死掉了,最多时一天死俩,就剩我一人。我伯母生了9个 孩子,活下来仨,我现在还有两个堂姐,一个堂哥,我大伯‘文革’前就去世 了。”   “文革”一开始,袁墓、袁祠首当其冲。那是1966年6月,佘幼芝住院生小孩, 出院后,看到袁祠里一片狼藉。“康有为写的匾,叶恭卓写的匾都没了,大门楼 上的俩犄角也给砸了,门口俩石狮子,都被人使刀砍了。”   “伯母见了我特别难受,老太太掉着泪说:幼芝呵,他们把袁大将军给刨了, 把咱们先祖的墓也给刨喽!”   夜里,佘幼芝和丈夫焦立江偷偷溜到后院,月光下,墓地惨不忍睹:石碑被 推倒了,石桌给砸了,地上有俩大坑。“我木在那儿,眼泪流下来。我就想,当 年袁大将军受了那么大罪,被人一刀一刀活活割死,他保家卫国,结果却受了那 样的酷刑,死得那么惨,300多年后的今天,又把他给刨出来,这对他太不公平 了!我心里真是太气愤、太悲伤了。”没过多久,袁祠成了大杂院,陆续搬进19 户人家,佘家馆,也改名叫东花市斜街。   1970年的一天,佘幼芝下班回家,一进大门,觉得家里冷冷清清,她习惯地 进了大妈的屋子,屋里空空如也,大妈搬走了。“这对我又是一个打击,伯母是 我们佘家惟一的长辈,她突然搬走,也没跟我说一声,搬到什么地方也没告诉我, 我站在空屋子里头,心里很难过,眼泪止不住哗哗往下流。   “我们佘家守墓的使命,就落到我身上。我有责任把袁大将军的墓重新修起 来,可直到1978年十一届三中全会后,我们才敢提修墓的事,才开始跑。”   说起那会儿的日子,佘幼芝的爱人焦立江“噌———”地从椅子上站起来, 瞪大眼,挥着手说:“那8年,我的生活可以用8个字概括:终日喧嚣,中人欲狂! 我死的心都有。”   1955年崇文区盖59中学,拆了佘家住宅,政府给了佘家住房,但佘幼芝的大 伯和她娘俩要守墓没去,她大伯一家住到袁祠的南房里,佘幼芝家搬进从前的羊 圈里。   59中学的锅炉房和食堂紧挨着那间“羊圈”,鼓风机从早晨5点就开始响。   “不管天多热都不敢开窗,煤灰呼呼地刮,晒在外边的衣服比洗前还脏。锅 炉房的大烟囱倒下两回,一次把房楹砸断了。最可怕的是,有八九个大煤气缸与 我们一墙之隔。其中有一个爆炸,我们一家就上天了!”焦立江说。   焦立江是个中学教师,山东人。“我备课、批作业要安静,可这噪音弄得我 狼狈不堪,寝食难安,最后我决定搬家。”他在万寿路找了一套三居,还是新房, 可佘幼芝不去。   “那会儿,我们两口子老吵架,旁人也不知道我们为啥吵。为了缓和关系, 我也跟他去看房,每次看完了,我都找点毛病,拖着不搬。可老这样也不是事儿, 我心里有了一个念头:实在不行,离婚吧。”佘幼芝说。   可她心里又舍不得,他俩是自由恋爱,有一儿一女,家庭生活算是美满幸福。 “可为了守墓,为了佘家的使命,我不能走!”   “我俩连分家的单子都写好了,我问上小学的儿子:爸妈要是离婚,你愿跟 爸呢还是愿跟妈?孩子哭起来,说:我还是愿意又有爸爸,又有妈妈。”   当时,佘幼芝有一个外号叫“佘疯子”,单位里的人说她:谁照你似的,不 为活人为死人?你为袁崇焕跑,袁崇焕给你开工资,给你大彩电吗?你这不是痴 了吗?   佘幼芝抹着眼泪说:“我这个人内向,心里的苦楚不愿向外人说。”她心灰 意冷,写下这样的话:苦守灵园三百载,谁知我氏心中情。   从1978年起,佘幼芝不断呼吁修复袁墓、袁祠。“跑到现在整整24年了,市 文物局、规划局、市委、政协、民革我都去过。市文物局我常去,局长换了6任, 我个个都打过交道。”   1992年,由政府拨款5万元,在原址重建袁崇焕墓。这一年的清明节,佘幼芝 全家和80多个来宾一起举行了祭奠,佘幼芝为修袁墓而留了十多年的辫子,这天 也剪掉了。   有个干部说她:“你家不就是个看坟的吗,那儿不就是一个小土堆吗?”   文物局要雇人清扫墓地,佘幼芝说不用政府花钱,就由她来扫。不断前来的 祭祀者,改变了焦立江的态度。   “一开始我在旁边听,不插嘴。听多了,才知道这前后几百年的事。以前, 她很少跟我说。后来,我帮她写材料,一起向上跑。实在忙不过来,就把我弟弟 找来。我弟弟看了袁将军的历史资料,哭了。他一边哭着,一边帮我们整理上访 材料。   “大约是1995年,在北京开‘两会’的广东东莞市市长,来袁墓祭祀。回去 后,指示东莞在京单位,要年年组织在北京念书的东莞籍学生来袁墓祭扫。今年 清明节,来了60多人。”焦立江又说。   袁崇焕没有直系后代,但在他的家乡,人们称袁崇焕为“共祖”,以他为光 荣,为骄傲。每当举办纪念袁崇焕的活动,当地政府都会邀请佘幼芝夫妇出席。   在东莞,佘幼芝说曾见过袁崇焕妹妹的一个后代。“他妹妹结婚时,袁崇焕 已经是兵部尚书,相当于国防部长了,这么大一个角儿,可他妹妹结婚时,他仅 仅送了一把小茶壶,就这么大。”佘幼芝两手一掐,比划着说。   “香港回归”后,香港一个中学教师到北京参加活动,偶尔在报上看到佘家 守墓的事,便改了行程,专门跑到佘幼芝家。他是教历史的,对袁崇焕很敬仰。 听完佘家守墓的事,人很激动,当场给佘幼芝献歌一首。第二年又带了15个学生, 没过多久把夫人领了来。后来,这个教师写了一部话剧《袁崇焕之死》,去年3 月在香港公演,特邀佘幼芝夫妇参加首演式。   2002年年初,佘幼芝在报上看到修袁祠的事。“说北京市政府去年为市民办 了60件大事,其中第57件就是维修圆明园、帝王庙和袁祠等。可我们这儿没动一 针、没修一瓦呵。那几天,好些人往我们家打电话问,包括市政协委员。”   她赶紧给市政府热线打电话反映,又给市文物局、规划局都打了电话。“后 来文物局一个领导专门到家里来表示歉意,并做了解释。修袁祠,要一个个方案 讨论,直到第19个方案才确定下来。”焦立江在一旁补充说。   5月初的一天,区文化委员会与佘幼芝夫妇进行沟通,告诉他们袁祠马上要修 复,佘家和院内的居民都要搬走。袁祠修复后,要对外开放,里边不能住人,不 能生火做饭。时代变了,守墓方式也要变,他们打算聘请佘幼芝当顾问……   焦立江说:“5月19日,我们明确表态,提出最后请求:一是希望政府能完整 地修复袁墓、袁祠和佘家住宅;二是希望还能让佘家继续守墓。”这天,正好是 1952年毛泽东批示修袁墓、袁祠的日子,时间过去了整整50年。   5月21日下午,佘幼芝夫妇去“拆迁办”办理有关手续,他们必须在5月24日 前,从佘家住了近400年的袁祠搬走。工作人员让佘幼芝签字,“我签了字,就 必须离开那儿了。从此以后,我就离开佘家馆了。我一站起来,心里头就难受, 就开始哭了。”   佘幼芝在桌边站着,两手摩挲着,又退回沙发坐下,哭声越来越大,焦立江 赶紧劝她:“我们原先不是说好了吗,你怎么又这样了?”   我是在北京西郊石景山的一栋旧居民楼里,找到刚搬来的佘幼芝。崇文区政 府给搬出袁祠的佘幼芝一套房子,在金鱼池,这里是他们的临时住处。   家里乱七八糟的,一进门的地上,堆了一地的衣服、被子。采访时,焦立江 不断地找照片、资料,有两样东西让我印象最深:一是佘幼芝当年剪下的辫子, 头发还是黑的;再就是一块石头残片。举着手里的石块,焦立江有些激动:“看 见没,这是袁墓上的,是被人用铅球砸下来的。”袁崇焕墓,现在还在北京第59 中学的操场里。   我采访时,佘幼芝安静地坐在椅子上,说话有气无力,嘴唇发紫,时不时地 哭,她反反复复地说:“哪怕就是让我住羊圈,只要能让我守墓就行。”对她这 种态度,有个干部这样说她:“你家不就是个看坟的吗,那儿不就是一个小土堆 吗?”   我问他俩:“如果还让你们守墓,你俩能守,可孩子愿守吗?”佘幼芝有一 儿一女,儿子焦平,女儿焦颖。   “他们倒是都愿意。”焦立江说。“但问题是社会发展了,他们还会不会像 佘家先祖那样默默守墓,像他妈那样执著,几十年如一日,不图名、不图利的。 不论来的是高官,还是小学生,一律热情接待。如果做不到,就没资格守这墓。”   “修袁祠,是佘幼芝多年的心愿,但一下子搬走了,她感情上过不来。搬走 那天,我们想搞个简单的交接仪式,把我们院的国旗,还有一些守墓用的工具, 交给区文化委员会。我们郑重其事地邀请他们,结果那天下午,他们只派了一个 临时工,连个正式的工作人员都没来一个。人家佘家守墓守了这么多代,连我们 都守了10年多,他们这么做,对佘家尊重吗?”提起这事,焦立江越说声越大。   “在那个仪式上,我痛哭流涕,心里很难过。”佘幼芝说着说着又哭起来, 她哽咽道:“我向他鞠了好几个躬,我说我走了,我把这块就交给您了,希望您 能对袁大将军尽心尽力,替我们把这墓守好。”   应不应该割断佘家的守墓史?   佘家的守墓史是否已经到了可以中断的时刻?这是记者在采访中一直感到困 惑的问题。而实际上,这是许许多多关注中国文化建设的人们思考的问题。在互 联网上,我看到不少有关袁崇焕与守墓佘家的文章,略摘一二【方舟子按:摘录 别人的署名文章,不应该有意隐去作者和作品名称,这是对作者极其不尊重,也 是对著作权的侵犯】:   袁崇焕一介书生,投笔从戎,战无不胜,保家卫国,死而后已,以其伟大的 人格征服了全军将士,被捕时全军痛哭,弃城东走,袁崇焕自狱中寄信命他们回 来继续抗敌,遇害前面对千刀万剐仍念念不忘民族存亡,临刑口占云:“死后不 愁无勇将,忠魂依旧保辽东。”这是忠义。   佘家以世代守墓这种方式报英雄知遇之恩,以一家之力替全民族向英雄赎罪, 这也是忠义。华夏族外祸内乱、历尽苦难凡四千年,未像所有其他的文明古国那 样灰飞烟灭,而生生不息、一息尚存,靠的也是一股忠义之气,至今不绝。【方 舟子按:以上两段摘自拙文《袁崇焕之墓和民族之气》,有删节。】   我们这个民族,有袁崇焕这样的万古英烈,有佘家祖孙这样的千秋义人,但 愚昧不仁之辈,数典忘宗之徒,又何其多也!我不会因愚夫愚妇辈的存在,而归 罪于整个民族。我也不相信佘义士这样人的存在,可以为我们向英雄赎罪。毕竟, 我们对英烈犯下的罪愆孽债,要靠我们每一个人自觉地从灵魂深处去赎清。赎罪 的第一步,就是老老实实地忏悔,我们对不起先烈,我们欠了债。为了我们民族 的升华,我们不能再遗忘甚至侮辱我们的英雄,我们要还他们以应有的尊崇和荣 光。   几年前的清明节,笔者曾到袁督师墓前吊祭,望着凄风中孤零零圈在围栏内 的墓碑,不禁悲从中来,想起当年赵文庵《吊督师诗》中的两句:“万古大明一 坯土,春风下马独沾巾。”   希望有关部门不要单纯把它看作旅游赚钱项目,而损及修复英雄祠墓的本来 意义。我还希望将来到袁督师墓前祭扫的,不再是以广东人为主。毕竟,他不只 是他广东同乡的英雄,更是我们全民族的英雄呵!【方舟子按:以上三段摘自一 篇错误百出、通篇剽窃的文章——秋实《万古大明一坯土》,参见拙文《袁崇焕 祠庙、“多伪”的史实和剽窃的文章》】   听说年初政府下达了“复建袁崇焕墓、祠拆迁通知书”;在令人欣喜之余, 又获悉该拆迁方案里没有“恢复守墓人住宅”的消息。如此一来,守墓达372年 的佘家,将与袁墓脱离,佘家馆街将彻底消失。我对此不胜惊诧,不敢相信有关 当局目光如此浅视。   佘家世世代代守墓,体现了爱国、正义、忠贞、奉献的思维方式、价值观念、 行为准则。这既是一笔宝贵的精神财富,又是一笔不可估量的旅游文化资源。由 守墓人说守墓史,或由守墓史说明清、述往事,说来者,如此宝贵的文化资源会 产生多大的价值?   中华传统文化,并不仅仅是被记录在汗牛充栋的古籍线装书中,也不仅仅反 映在博物馆的陈列品里,它还活在社会现实生活中。   十几代连续不断的守墓情节缘于炎黄子孙的价值认同。它从一个侧面记载了 中华文明发展、延续的心路历程,是正义、忠贞、爱国、奉献精神的载体。今天, 建设首都文化应当从中借鉴、继承有益的成分。   在风雨如磐的往昔几百年,为袁崇焕守墓的历史,尚且从未被割断,怎么到 了我们大力重视文化建设、珍重文物古迹,发展旅游业的今天,在提出要把北京 建设成全国文化中心的今天,反倒要将这守墓史,人为割断呢?   惊回首,我们失掉的东西已经够多的了,今天面对万幸留存的东西,更需要 无限珍重,切不可让不可再生的稀缺文化、旅游资源再毁于一旦。   372年的守墓史如果在我们手上断了线,我们会后悔一辈子的。   我们终将会后悔吗?记者不敢断言。但是,在如何对待古都文化遗产的决策 史上,令子孙后代痛悔的事情还少吗?【方舟子按:以上六段,摘录自隋喜文 《372年守墓史怎能割断?》,有删节。】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1.dyndns.org)(xys888.dyndns.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