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freedns.us)◇◇ 三门峡工程半个世纪成败得失   ——一项大型公共工程的决策逻辑 □本报记者 李文凯 南方周末   2003-11-27   黄河水在河套地区九曲冲抵后,过华山,下潼关,行至陕县,去路遭太行山 脉所阻,河水以巨力冲开三路———“人门”、“神门”和“鬼门”,此为三门 峡。   中国水利史上第一座高坝大库———三门峡水电站在此修建。   2003年秋,陕西渭河下游5年一遇的小洪水,导致50年不遇的大洪灾。中国 科学院和中国工程院双院士张光斗与水利部前部长、全国政协前副主席钱正英对 此发言:祸起三门峡!三门峡水电站是个错误,理当废弃。   当年三门峡水电站设计方案讨论的重要参与者和主管部门的前部长,作此激 烈断语,掀起轩然大波,三门峡工程的功过存废再起争论。   关于这一大型公共工程的论证、拍板、上马、失误、增改建,以及不断调整 任务、运行方式的历史与决策逻辑,也因此次争论徐徐展现在世人面前,足为镜 鉴。   前奏:三起三落的两难   黄河洪水,对历朝统治者都是一道难题。自周定王五年(公元前602年), 到1938年花园口扒口的2500年历史中,有关黄河下游决口泛滥的记载多达543年, 决堤1590次,经历过5次大改道,洪灾波及纵横25万平方公里。   治黄成败,往往成为史家评判诸朝政绩的重要指标。   从历史看来,治黄多局限于在下游筑堤修堰,但泥沙淤积,堤高水涨,年年 如是,难解水患。   1949年10月之后的中国,全国一统,政令出一,这是一个治水的好年代。早 在1949年8月,一份建议《治理黄河初步意见》呈交到了当时华北人民政府主席 董必武之手。该文件主张在三门峡建蓄水水位350米的大坝,“以发电、灌溉、 防洪为开发目的”。意见的主要起草者王化云,后来成为新黄河水利委员会(简 称“黄委会”)的一把手。   但当时的水利部在复勘之后,认为从当时国家政治、经济、技术条件来考虑, 不适宜在黄河干流上大动干戈。   1952年,黄委会、燃料工业部水电建设总局和苏联专家在勘查三门峡水库坝 址后,认定此处地质条件良好,可筑高坝实行“蓄水拦沙”,并产生大水电效益。   但这个方案几经斟酌权衡之后,终究因为要淹没八百里秦川、“损失太大” 而舍弃。方向转为研究淹人淹地较少的邙山建库方案。   到了1953年,邙山建库方案因“投资大,效益少”而被弃。三门峡方案在这 年年初由黄委会第三次提出。   此时水利部已开出上游建库的条件:花钱、移民都不能太多,花钱不能超过 5亿元,移民不能超过5万人。三门峡水库计划因为“超标”再遭搁置。   几番起落,体现的是当时中央的两难——渴望解决黄河下游的千年水患,但 八百里秦川终究不是新生政权能轻易付出的代价。   当时的政务院副总理邓子恢,对于理性慎重对待三门峡水库方案起到了重要 作用。邓当时兼任中央农村工作部部长,对于中国的农民、农业特别是并不富余 的耕地有着丰富的认知和关怀。   邓子恢1953年5月31日写信给毛泽东:“关于当前防洪临时措施,我意亦可 大体定夺,第一个五年,先修芝川、邙山两个水库……度过五年十年,我们国家 即将有办法来解决更大工程与更多的移民问题。”   破局:“淹没换取库容”   在三门峡工程历史上,1954年是无比重要的一年。   这一年,苏联对华156项重点援建项目出台,黄河流域规划赫然列在其中。 该年初,黄河规划苏联专家组一行7人抵京,同中国的水利专家以及官员组成考 察团,进行了历时数月的勘查。作为结论,苏联专家组组长科洛略夫力荐三门峡 方案。   更关键的是,科洛略夫提出了“用淹没换取库容”的理由:“想找一个既不 迁移人口,而又能保证调节洪水的水库,这是不可能的幻想、空想,没有必要去 研究。为了调节洪水,需要足够的水库库容,但为了获得足够的库容,就免不了 淹没和迁移。”   公共工程的决策,同时也是决策者对于各方利益进行权衡取舍的过程。正是 这句“免不了”,三门峡工程是否上马的天平开始倾斜。   1954年4月,黄委会着手编制《黄河综合利用规划技术经济报告》,三门峡 工程被确定为该规划的首期重点工程。而苏联专家参与设计的三门峡枢纽大坝和 水电站的《规划报告》,也在同年年底出台。   纸面上的规划令人兴奋:三门峡水库将蓄水至350米高程,总库容360亿立方 米,设计允许泄量8000立方米每秒,黄河下游洪水威胁将全部解除;由于巨大库 容可以大量拦蓄上游来沙,从此经水坝泄出的黄河水将是清水,清水冲刷下游河 床,最终将黄河这条“地上河”变成“地下河”——千年未解的治黄难题将毕功 于此役。此外,巨大的灌溉、发电、下游航运等综合效益前景,也令人惊喜。   1955年7月,全国人大全票通过了《关于根治黄河水害和开发黄河水利的综 合规划的报告》。周恩来对此描述说:“作了那么一个世界性的报告,全世界都 知道了。”   而邓子恢此时也在关于合作化问题的争论中落马,从此对三门峡工程的决策 影响力减弱。   难题依然存在   《规划报告》在描绘光明前景的同时,也明言存在两个严重问题:一是60万 的移民怎么解决?二是虽然规划中预留147亿立方米的库容来对付上游泥沙,但 若无其他减沙措施,水库在25到30年后将被淤平。   中方专家提出:可以上游水土保持的迅速生效,来减少来沙,延长三门峡水 库使用年限。   当时苏联专家要数据,中方提供了数据:通过水土保持,兼上游支流再建拦 沙大坝,到1967年来沙可以减少50%,而三门峡的寿命则可维持50-70年;而到 三门峡水利枢纽运用了50年之后的末期,来沙可减少100%。(1954年《黄河三 门峡水利枢纽设计技术任务书》)   多年之后反观历史,众多水利专家对于这个50%与100%的数据大不以为然 ———当时并没有任何的模型和统计,近乎平空一数字。   因此,连苏联人都不大敢接受这些数据,建议“水土保持的措施估计得低些, 是比较审慎的”。数据因此被拦腰砍一半,修改为25%与50%。   这虽然审慎但同样没来由的25%与50%,却成为了解决泥沙淤积的依据。三 门峡工程因此紧锣密鼓进入下一个环节。   1956年,苏联专家进一步完成了《三门峡工程初步设计要点》,建议水库的 正常水位360米,比《规划报告》中的350米,高出10米。这意味着必须淹没农田 333万亩,移民90万。   1957年,国家建委会同意了360米方案,三门峡工程开始施工。   工程顺利“通关”的背景   多年以后,三门峡规划的失误原因成为众多水利专家反思探讨的一个课题。 苏联专家在当时的影响力,以及当时缺乏经验与认知成为一个相当的共识。   不过也有人能看到更深层次的因素———如果不是自己有强烈的主观愿望, 苏联专家的方案是不会如此迅速地被接受。事实确实如此,在几次的研讨争论中, 苏联专家的方案几乎一字难易。   三门峡工程的迅速上马,是在泥沙淤库问题得到了“解决”方案以及下游决 口改道威胁“日益紧张”的压力下实现的。前者显然缺乏科学的依据,后者则被 许多水利工程师在他们反思总结三门峡工程的文章中证明至少有些“过分强调”。   在缺乏经验与认知的前提下,以这一系列动作仓促上马,却又是为什么?   一个字,急!根治黄河的心情太急。1949年后的激情与浪漫情怀,无孔不入 地渗入到每一个领域。水利专家的爱国热情,正是被如此地付诸三门峡工程上。   政治意义,在那个年代,尤其是1955年之后,开始成为凌驾一切的价值与利 益,削弱了技术论证上的科学氛围与严谨态度。虽然水利枢纽在规划和设计的时 候,“大跃进”尚未正式拉开帏幕,但公共工程的“高大全”方案、“大上快上” 思维,本着不可辜负这个时代的豪情喷涌而出,已经征服了众人。   就连水利世家出身的原西北水利部部长李赋都,都在1957年的讨论会上表示: “解放初期我还不同意修三门峡水库,等到农业合作化以后,有信心可以完成上 游水土保持工作减少泥沙……用我们优越的制度来根治黄河。”   少数派的抗争   清醒的人,不是没有。   清华大学黄万里教授提出自己对在黄河干流上建坝的认识:由于黄河的多泥 沙性质,大坝建成后,潼关以上流域会被淤积,并不断向上游发展,届时不但不 能发电,而且还要淹掉大片土地,“今日下游的洪水他年必将在上游出现”。   1956年5月,黄万里向黄委会提出意见,主张三门峡水库应比360-370米为 低,并建议“把六条施工导流供低洞留下,切勿堵死,以备他年泄水排沙减缓淤 积的作用”。   而电力部水电总局的温善章,也在1956年12月和1957年3月先后向国务院和 水利部呈述《对三门峡水电站的意见》,认为关中平原乃中华文明最精华的所在, 它的淹没不能单纯地用经济数据衡量。为了减少淹没迁移,温善章提出低坝(水 位335米)水库(90亿立方米)、滞洪排沙的方案,迁移可降到15万人以下。   事实上,当时的决策层中也不乏担忧者,时任水利部部长的李葆华在给温善 章的回信就透露了这个信息,信中写道:“你所考虑的问题确实是一个重要问题, 中央有几个负责同志也考虑三门峡水位不要太高,少移一点民,少发一点电。我 们正在研究这一问题。”   得知不同的意见后,周恩来批示水利部对相关意见进行讨论。1957年6月, 70名专家聚集北京。亲历这次讨论的温善章表示,会上并无人反对修建三门峡工 程,绝大多数主张高坝大库蓄水拦沙。   支持温善章排沙降低设计水位者,只有叶永毅、黄万里、吴康宁三人,绝对 的少数。针对自己因此挨整的传言,温善章澄清:“我从未挨过任何整,也未挨 过任何批。”   黄万里与温善章,一个忧心泥沙淤积之祸,一个焦虑淹土移民之失。恰恰是 这两点,后来正成为三门峡枢纽工程的伤口。   讨论会的情况上报之后,国务院将《报告》批转给陕西、山西、河南、河北、 山东、甘肃等省。陕西省在回文中提出要求降低水位、缩小规模的建议。数百万 亩即将被淹的良田,近百万的移民,主要都在陕西省。这几乎是一个无法接受的 “自我牺牲”。   其他各省都没有提出意见。而陕西省不屈不挠,在三门峡工程开工一年之后 依然要求“翻案”。   作为回应,周恩来于1958年4月赶到热火朝天的三门峡工地召开听取各方意 见的现场会议。   一方面,他目的明确,有备而来,随他一道前来的,是对西北局有着重大影 响力的彭德怀和习仲勋。他们是周恩来请来对陕西省作说服工作的。   另一方面,周恩来对于陕西省的困难深表理解,一再强调“要听取反面意 见”;而且为了降低水位,周恩来也确实是在“半米半米地争”。   作为一位深谙中国当时具体国情的总理,周恩来在两难中努力调和,利用自 己手中的决策权限,尽量为三门峡工程的沸腾情绪“降温”,开始理性地对上游 的利益给予考量,明言“不能损害西安”。   于是,在“淹一家救万家”的大义之下,陕西省表示“有困难,但中央决定 了就服从”;而大坝的标准也改为:按360米设计,350米施工,1967年最高运用 水位不超过340米;泄流孔底也做相应降低,以增加随水排出泥沙的机会。   这样一个决策,便使原本90万要背井离乡的人中有一大半得留故土。   从下面的这段话里,不难感觉得到周恩来进行“降温”说服工作的艰难: “有些问题我们能解决就解决,不能解决的后人会替我们解决的,总是一代胜过 一代。我们不可能为后代把事情都做完了。”   堵孔后的问题   既然上游的水土保持可以迅速生效,至少能够“25%、50%地发生作用”, 那苏联人便没有理由不封死大坝。1961年,黄万里教授力争要求保留的导流底孔, 被全部用混凝土一一堵死。   而就在这一堵孔工程紧张施工之际,水库内的淤积已经开始迅速发展,15亿 吨泥沙全部铺在了从三门峡到潼关的河道中,潼关河床在一年半的时间内暴长 4.5米,黄河上游及支流水面也连涨连高,以西安为中心的工业基地受威胁。   大坝泄出的清水一路冲刷沙质河床,又卷起千堆沙,行至郑州,河水又浑浊 不堪了。   而对这些问题,领导人勇于承认失误。周恩来后来总结当初“急了点”, “头脑发热”、“打了无准备的仗”。   令温善章工程师耽耽于怀至今的,是1957年讨论会议之后水利部形成的报告 中,为了造成虚假的一致意见,将其“保留意见”写成“他自己也放弃了这一方 案(低坝方案)”。   “决策者要想使决策尽量科学民主,自己就不能发挥能量去创造一个多数派; 就算有多数派,少数派还需要获得国民待遇,这种国民待遇不能仅仅只是一个发 言的机会,而应该能够获得与多数派同等规模与力度的支持,以充分展开各自的 论证和试验,最终为决策提供尽量客观的科学依据。”这是温善章的结论。   亡羊补牢:两次改建   如果没有后来的两次改建,三门峡水利工程将以一个彻底的水害工程被废弃 而告终。   潼关河床升高,上游泥沙不断淤积,西安面临危险。对此难题,提出解决方 案已经迫在眉睫。   陕西省代表在二届全国人大三次会议上要求国务院尽快拿出方案———拯救 陕西。   好脾气的周恩来也终于按捺不住,在第三次视察三门峡之后,周恩来于1964 年12月再以总理的身份召开会议,直言“三门峡改建不能再等”。   这次会议同1957年那次大相径庭,各方意见分歧甚远,一边倒的现象没有出 现。   河南省科委的杜省吾认为:“黄河本无事,庸人自忧之。”主张将三门峡大 坝一炸了事。而担任过三门峡水电枢纽第一任总工程师的汪胡桢却在另一个极端 坚守———淤积是必然的,下游的利益是全局利益,三门峡枢纽不必改建。   对于反对改建的意见,周恩来批评道:“为什么只看到下游河道发生冲刷的 好现象,而不看中游发生的坏现象呢?”   面对互不相让的争论,周恩来只好让王化云和林一山搞试验,一个在上游甘 肃筑坝拦沙,一个在下游山东开渠放淤。   至于三门峡改建的燃眉之急,则采用折中措施———在大坝左岸增建两条泄 洪排沙隧洞,改建四根原本用来发电的引水钢管,以促库内淤沙泄出。   1968年,这一改建工程完成,但效果一如周恩来所言,只是“临时性的”, “不能解决全部问题”。水库淤沙虽有减轻,但潼关以上淤积却仍然在继续,显 然水库的排沙能力还不够。   于是第二次改建接踵而来。至此争论已经毫无意义,只能将当年黄万里主张 保留却在施工时被堵死的施工导流底孔打开,从1号孔到8号孔,每一个耗资一千 万元。   与改建方案具有同等意义的,是陕西、山西、河南和山东这四个与三门峡水 库运行方式发生直接利益关系的省份在1969年达成的一项“协议”:三门峡水库 汛期控制水位为305米,必要时降到300米,非汛期为310米。   此时的三门峡水利枢纽,距离当初激情规划的巨大综合效益,已经大打折扣: 由于水位的一再调低,发电效益已由最初设计的90万千瓦机组年发电46亿度下降 到二期改建后的25万千瓦机组年发电不足10亿度;灌溉能力也随之减弱;为下游 拦蓄泥沙实现黄河清与地下河的设想,也随着大坝上的孔洞接连开通而作废;发 展下游航运,更是因为黄河遭遇长年枯水而无法实现。   但即便如此,二期改建一直是被当作一次比较成功的工程来看待和评价的。   渭河水灾引爆新争   20世纪的最后20年,三门峡大坝上又开通了剩余的几个底孔,也增添了两台 发电机组,泄流量得到保证,西安之危已经遥远。但矛盾并未真正解决,如病齿 到一定时间即发作,今年秋陕西渭河洪灾便再次暴露了这一矛盾。“四省协议” 的数据,由于三门峡水库在1974年调整运行方式而被突破,非汛期的蓄水平均水 位此后达至316.26米,最高水位达326米。这是张光斗抨击的“较高水位”。支 持张光斗的,还有水利部前部长、政协前副主席钱正英。   而对于陕西省而言,一直以来没有放弃努力上书力陈三门峡水库对陕西省之 害。2002年在全国政协九届五次会议上,陕西省委员再就这一问题提交报告,即 将卸任的钱正英则致电水利部,希望事情能够有一个解决的办法。   在水利部部长汪恕诚的一份批示上,可以看出水利部对此的态度有两点:一、 反对简单地废弃三门峡水库;二、愿将降低三门峡水库水位作为手段之一来帮助 降低潼关高程。   据三门峡水利枢纽局防洪抗旱办主任乐金苟透露,水利部制定的水库水位降 低目标暂为两米。   而秋季灾情发生后,陕西省委省政府在向水利部的汇报文件中建议的,是 “三门峡水库实现全年空库敞泄运行”。   三门峡水利枢纽局对此无法接受,枢纽局的前总工程师陈士麟与乐金苟主任 都认为,水库蓄水即便达318米之时,距离潼关高程尚有30公里之距,不可能影 响到潼关高程乃至渭河河口。水库在非汛期蓄水是为了灌溉和防凌,只要不对潼 关高程产生影响,“为什么不可以顺便发点电呢”?   陕西省西安理工大学水电学院的曹如轩教授则不这么看,虽然水库水位看似 没有接近潼关河床的高度,但316米多的常年水位产生的潼关以下的淤沙降缓了 这段河床的坡度,从而增加了潼关河段河水冲沙入库的难度。   “通过增加河床坡度促使来水冲低潼关淤沙,需要一段很长时间。”曹教授 表示,在小浪底水利枢纽投入运行之后,三门峡水库的主要功能已经可以被转移 出去,除非在非常情况下“帮小浪底水库一把”,其他时间三门峡水库基本上应 该空库敞泄。   技术分析上的分歧,又将决策逼到了两难的境地。而关于三门峡水库的争论 每到僵持不下时,主管部门的官员就该召集专家开大会了。   这次也不例外。2003年10月11日,水利部副部长、部科技委主任索丽生带队 进行了3天的专题调研活动之后,在郑州召开专家会议。   与会专家中多数认为,目前并没有直接证据证明三门峡现行蓄水水位和运行 方式同潼关高程变化有直接关系,但同时也多数认同通过一定程度降低水库水位 来帮助降低潼关高程。   而同意陕西省主张全年敞泄的意见,只占少数。曹如轩教授说:“主张敞泄 的都是几个已经退休的老人,这个现象本身就不正常。”   曹教授认为,其他大部分专家由于同三门峡水利枢纽局的主管部门黄委会之 间存在项目合作关系,因而“不便在这个问题上多说话”。   作为主持者与主管部门官员,担任过河海大学副校长的索丽生却以个人观点 支持陕西省,对三门峡工程持否定态度。当然,在发言中,索丽生提到“十分理 解山西省、河南省和三门峡枢纽局提出的困难和问题”,认为“绝大多数问题是 可以解决的”。   无疑,从三门峡水库规划起就一直存在的上下游利益的对立,在今天这最新 的一番决策中依然存在。如果按照陕西省的要求,三门峡水库全年敞泄,水位大 跌后,库区形成已久的供水、灌溉链条就会中断,因此受损的主要是山西与河南 两省。   利益的新一轮博弈,使得决策层在短期内难以作出只顾一方的决定。黄委会 勘测规划设计研究院的刘继祥副总工程师告诉记者,务实可行的方案,最可能是 以综合手法治理渭河,而在三门峡水库的蓄水水位上,则作究竟是降几米的讨论 与试验,而非废弃敞泄。   郑州会议之后一周,水利部会同中国工程院在北京再次开会讨论如何降低潼 关高程。紧锣密鼓的反复讨论,反映了决策层希望审慎妥善解决这一问题的态度。 历史为他们提供了教训与经验,有理由相信这一次会决策得更好。 渭河人被改变的生活 □本报记者 江华 发自陕西 南方周末   2003-11-27   2003年8月31日开始,陕西省渭河下游流域的农民,发生了一次历史上规模 最大的撤离,只身逃出的农民近20万人。   渭河的历史上,这是一个本不该出现的数据:2003年8月下旬,渭河流域发 生连续降雨天气,酿成渭河连续洪峰,最高流量3700立方米/秒。   一场意想不到的小洪水,让陕西省华县、华阴市遭受了自1556年以来最大的 灾害。在这场洪水中,受灾的两个县市,除了一名记者和一个村主任牺牲外,没 有一个人在这场“战争”中死亡。   几个月过去了,这里的一切都在沉默着。   这里的几乎每个人,都在审视着三门峡水库———一个离这里很遥远的大坝。   ○2003年11月20日   葱湾回库移民生活“归零”   华阴市葱湾村,一个三门峡库区返库移民组成的村庄。自从第一代移民从 1950年代背井离乡,响应国家号召远迁贫瘠的地区到返回库区定居,第五代的孩 子已经正在牙牙学语。   1956年,渭河三门峡水库淹没区的青壮年农民为了三门峡水库下游的安全, 纷纷报名迁移,体现了“迁一家、保千家”的美好精神。此后,48万与世无争的 农民陆续被迁出富饶的渭河平原。   但是远迁宁夏的青壮年农民受不了条件恶劣的“新家园”,1956年8月,到 达安置区不久的农民有400多人返回陕西。1957年,在宁夏的移民形成了6500人 的返陕浪潮,1962年3月,1.2万移民坚决要返回库区,后经国务院批准,全部宁 夏移民返回库区安置。   与此同时,陕西人担忧的是,渭河河床越来越高,自我冲淤能力很强的渭河, 越来越快变得像“悬河”。   1964年,三门峡水库改变运行方式,移民们看到他们的土地并未淹没,仍然 可以耕种,纷纷返回家园。   1984年11月,国务院、中央军委派出由国务院秘书长助理孙岳带领的联合调 查组,经过40多天的调查,调查组向中央报告:许多移民的经济状况远不及在库 区的时候。有历史资料说,这些实地查看的官员都哭了。   1985年5月,经过多次返迁无果的移民得到了福音:国务院决定,从国营农 场和部队农场使用的50多万亩土地中划出30多万亩土地,安置生活、生产困难的 十多万移民返回库区定居。   从1986年到1990年代初期,一个又一个村落重新在渭河边形成。10个乡、 100个村的行政格局逐渐形成。移民们终于回到家乡,有了可以耕种的土地。他 们从零开始。   历史却在和他们开玩笑,他们的生活仅仅安宁了十多年。   2003年11月20日,葱湾村村主任王宽指正在忙着晒被褥。他刚刚从灾民安置 点回到家里两个星期。洪水把家里仅有的家产全部毁坏。   由于河水倒灌,渭河支流纷纷决堤,4亿立方米的水在渭河的大堤外肆虐。 “我似乎在这里见到了大海。”华阴市移民局局长周选民说。   2003年11月初,在反复消毒和检查危房之后,政府解除了禁止回村居住的命 令。房倒屋塌的家庭至今还没有回来,由于安置点的逐渐撤销,当地政府也无力 承担庞大的费用。灾民暂时借居在自己的亲戚那里。   华阴农民,2003年受灾直接损失,按照官方的数据是12.08亿元。“我们的 生活倒退了10年,要恢复元气,至少需要5年。”   “我们不想让国家背着我们走,我们想自己走路。我们的路很简单:让渭河 河床降下来。”曹斌成说。   ○2003年11月21日   华西镇罗西村暂时安居点   几十年前风华正茂的王满池老了。他是1950年代三门峡库区移民先遣队队员。   2003年11月21日,在华阴市面粉厂安居点,身穿刚刚从废墟里扒出晒干的棉 袄的王满池哭了。王在历史上移民回潮的过程中,来来回回迁移6次。为此,儿 子始终没有原谅父亲。“他除了移民,什么也没有做过。”儿子说。   在安置点,73户居民回不了家,他们的209间房子倒塌。罗西村333户人家, 所有的东西全部被毁。罗西村,平均每户有5只鸡、一头猪,5家平均有一头羊。 这些可以带来收入的生命已经随水而去。   罗西村地势低洼,是华阴市最后才能恢复的村庄,所有的积水,必须从罗西 村边抽到渭河里。   王满池家的房子倒塌了,他没有能力建立自己的新家。“我老了。”他说。   在安居点的大院里,几顶帐篷是孩子们的临时学校。从孩子们灿烂的笑脸上, 感受不到灾害的影子。   ○2003年11月22日   华县秦家滩   独立定呆呆地看着自己倒塌的大屋。   “这里离三门峡这么远,这怎么可能呢?”这位当过兵的村委委员直到自己 一无所有的时候,还不相信事实。   河水倒灌导致了华县的南山支流相继决堤,黄河口的顶托让渭河水流速缓慢, 数次洪峰进入渭河大堤外,形成了一个容量为4亿立方米的泽国。   “我是干部,我不能走啊。”独立定说。2003年8月31日凌晨,撤退家园的 命令下达。当时的渭河水在堤内蔓延。紧邻大堤的村庄还没有见水。“青壮年劳 力全部留下,老弱病残先走。”   2003年9月1日上午9时20分。渭河支流石堤河东岸被水撕开,秦家滩的家园 一寸寸地被水淹没。   “安逸的经验害得我们无法应对,三门峡水库从容地给我们颜色看。我们怎 么能想到会这个样子?水再大我们也没有受这样的灾害。”华县的一位官员说。 3700个流量的水,就造成这么大的灾害,在过去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秦家滩的渭河大堤曾经经受过6600个流量都没有事情。独立定说:“原来洪 水过境只有两天时间,现在需要几十个小时。渭河口挡着了水。”   当大家回家的时候,许多外地打工回来的兄弟们,都找不到自己的家在哪里 了。   秦家滩旁边的渭河大堤,从三门峡水库建成不久开始加高河堤。“原来只有 两三米,现在有十多米了。”   “我们不恨三门峡水库,只是希望它能够保下游安全的时候,也不要伤害我 们。”洪灾过后,独立定找来了报纸,仔细阅读了张光斗先生等人对三门峡工程 的检讨。“他们说出了农民的心声。”   “我感觉到了洪灾中政府的人情味。在县城最拥挤的时候,街头支起来的那 么多让13万农民吃饭的大锅,我就体会到了温暖。”   渭河滩区,人们颗粒无收。一个老农民在堤口护堤的铁丝笼里,发现了玉米 棵:这是惟一从泥土里扒出来的粮食。   阳光下,金色的玉米棒色泽艳丽。 (XYS20031127)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freedns.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