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cerpt of Qian Ning's <> 8/21: Between The State and The Individual: The "Unit" 出国之难,对许多中国青年来说,不在海外大学的入学 录取,不在公安机关的护照办理,而难在单位是不是同意放 你。 中国,作为国家,上有国,下有家,而这家国之间,承 上启下的枢纽是单位。家,可出可毁;国,可爱可骂;唯独 这单位万万不可得罪。在中国,单位一直具有“全能”的社 会功能:管生老病死,管吃喝拉撒,管发工资,管分房子,并 兼管节日购物、幼儿入托……除此之外,它还管着每个人的 “关系”——档案袋。尽管谁也不知道自己档案袋里装了点什 么,但要是档案袋没处放,就好像灵魂没着落似的,常常可 以弄得人惶惶不可终日。 即使拿到海外大学的录取通知,办好经济担保证明,在 单位介绍信开出之前,没人敢担保就一定能跨进公安局签证 科办理护照。这单位介绍信能否顺利开出,常常取决于某个 单位领导的开明程度和人事科或人事处具体办事人员某时某 刻的心情好坏。 中文是一种很具弹性的语言,用这种弹性语言写成的各 种条文则更具弹性了。而且,政策总是掌握在领导和办事人 员手里,常秘不示人,所以,具体执行起来,可以灵活掌握 的地方总是有的。如果领导上不想让你走或人事干部有意刁 难,大者可说国家人才不能外流,小者可讲单位缺你不行;当 然,有时是无须什么理由的,就是不放你。 跟领导“磨”出国,需要有“谈话艺术”… 有人说得“诚恳”:“您瞧,我没入党问题,没住房问题, 没职称问题,也还没有计划生育问题,就这么一个出国问题, 您就帮我解决解决吧。” 有人说得轻松:“您当我被判了十年刑,算是海外执行。” 也有人说得粗俗:“头儿,您就当我是一个屁,放出去算 了。” 跟人事部门的同志打交道时,则需要格外的谦虚。我相 信,所有为开介绍信而走进入事部门的人,无论在外面多狂, 进门时也一定会小心翼翼地满脸堆笑。如果只堆堆笑,自然 还好,有些地方,有些时候,仅仅是“精神文明”恐怕是不 够的,多多少少需要一点“物质文明”。一个在俄亥俄州读书 的40多岁的老留学生,读完博士后,一直找不到工作,但死 活不愿意回国。原因之一就是:当年出国时,为办各种手续, 他到处烧香磕头,当够了孙子。他说:“我可不想再回去受那 个气了。” 除了领导和人事部门的同志之外,单位的同事们有时也 会是一个问题。在出国一事上,同事们好奇的关心往往过于 温暖。你刚刚动念头想出国,就会有人问你:“什么时候走呀?” 你还没有拿到护照,又会有人问你:“还回不回来呵?”再过 两三天碰到你时,就会惊呼:“呀!你怎么还没走呐?!”我的 一个自己并不想出国的同事曾告诫我说,出国之事,不可张 扬,拿到护照前,要矢口否认:“没那么回事”;明天就要上 飞机了,今天也要说:“还走不了呐。”即使将来到了国外,往 国内打电话时,还要坚持说:“我还没走呐!”说起来,同事 虽然没有卡你或放你的权力,但在政治敏感期,一份小报告, 也足以毁掉一个人出国留学的梦想。 海外留学生心中所留下的“祖国的形象”,在很大程度上, 取决于当年各自在单位里的境遇。人们毕竟难以脱离自己生 活的环境,观点和想法的形成往往基于个人经验。 …… 就好像华侨越老越爱国似的,留学生在国外生活的时间 越长,爱国之情就会越深——只是这种爱国之情极易受挫,特 别是想起当年在国内单位里所受到的“待遇”或现在因某些 事不得不与原单位再次打交道之时。 在当代中国社会里,家、国、单位,三位一体,其中,全 能性的单位是维护全能型社会的主要基础,而单位和个人之 间更是形成了一种独特的隶属关系。个人能享受到多少个人 自由,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在什么单位和有个什么样的领导。政 治压力经单位可有限化解或无限加强;个人自由经单位也可 小小扩展或大大缩减。因此,在中国的所谓“政治迫害”,最 后往往是“单位迫害”或单位领导的“个人迫害”。当年“反 右”如此,“文革”中也如此。 我常想,中国日后政治不改革则已,如要改,大概首先 要从单位“全能性”体制的废除人手。 80年代后期,国家教委开始推行“协议书”制度——要 求自费公派留学人员与所属单位就出国留学一事上双方所承 担的义务签订一份“协议书”,以“法律合同”的方式来加强 对留学生的管理。在这种主要用意是促使留学人员学成后回 归原单位的“协议书”中,仍可以看出那种单位和个人之间 隶属关系的影子。申请出国者如同浮士德一样,以日后的自 由换取一时的机会,而单位则以国家利益为名来维持对个人 人身的控制。 在中国,人们向来不大看重“法律”这东西,更何况一 纸“协议书”呢。只是“协议书”不仅涉及个人与单位之间 的政治关系,而且还涉及双方的经济利益。政治经济搅在一 起,有时,是是非非就不那么容易说清楚了。当年报载,上 海某单位就曾据“协议书”向留学末归人员追索经济赔偿,一 直闹到法庭,最后谁胜谁负,未见下文。我听到的另一个故 事是,某大学一个自费公派留学生滞留不归,学校便根据所 签的“协议书”找其父追索“培养费”。其父是一位颇有名望 的老知识分子,但遇此利益攸关之际,也顾不得斯文,拍桌 吼道:“要钱没有,要命有一条!”学校当局一见这阵势,深 知不妙,立即退兵。此事也就不了了之。 …… 有人曾形象地将80年代“出国热”形容为“胜利大逃 亡”——中国人出于各种实实在在的失望,渴望逃离这片土 地。但人们也很快发现,世界上真正可以逃往的地方并不多。 这也许就是我们这一代中国人的悲哀:身为中国人,却 想逃离中国。也许多少年之后,当我们走遍了世界,才会再 一次意识到:对每一个中国人和整个民族来说,最为宝贵的 不是别的,而是我们脚下这块祖先留下来的——无论是充满 贫穷还是满目疮痍的——土地。 (8/21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