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 ———————————————— 怒打康生 □陈复生(原名陈湖生)   1937年5月,我从抗大毕业,被安排在陕甘宁边区政府保安处工作, 先任侦察部长,后在执行部负责。   1938年3月间,延安的陕北公学里来了3名颇为与众不同的学员, 一男二女,男的叫张醒,38岁,身体有残疾,缺一支胳膊。一个女的 30岁左右,人很端庄,从言谈举止可以看出,她的活动能力很强。另 一个女的只有20岁左右,很漂亮。这3人可是有点身份的。据地下党的 可靠情报反映,张醒是黄埔军校第六期毕业生,是托洛斯基派山西分 委书记,在山西的公开身份是阎锡山手下的一个军长;年岁较大的女 人原是项英同志的爱人,1934年10月中央红军离开苏区时,将她留在 苏区坚持斗争,后被捕叛变,投敌后和国民党一名特务结了婚。年轻 的女人是胡宗南手下的一个宪兵队长的老婆。至于这3个人为什么一起 来延安,情况不明。   根据地下党提供的情报,保安处侦察部(当时的部长是卜鲁,我 已到执行部工作)立即逮捕了这3个人。审问时,张醒一言不发,一字 不露,押了他一个月的时间,什么情况也没了解到,搞得卜鲁毫无办 法。在这种情况下,将张犯交执行部审问。我对张犯采取了迂回的战 术,恰好保安处周越华也是黄埔六期毕业的学生。我通过周越华同志 摸清了黄埔六期毕业班的情况,有意识地增加与张醒接触的机会。提 审他时,我采取个别谈话的方式,而且一概不涉及他的案情,只谈一 般的情况、到延安后的看法等无关紧要的问题,同时在食宿上给予 “关照”。时间一长,张犯不仅放松了对我的戒备,而且急于想进一 步摸清我的身份。在一次谈话中,他突然问我:“陈部长,我过去好 像在什么地方见过你?”我心中一喜:我和你周旋了一个多月的时间, 就是要你先说出这句话。但我表面上装得一切了然的样子,说:“当 然见过,你不是黄埔六期的学生吗?你在高年级队,我年岁小,在低 年级队。”“那你老弟怎么到了这里?还混得不错呀!”张醒又试探 着问我。“老兄取笑了!我是被俘过来的。你知道四次围剿吗?当时 我在陈时骥师长(国民党的59师师长)手下当一名团副。唉!那一仗 太倒霉了,52师、59师全让人家吃光了,陈师长、李明师长(敌52师 师长)都被俘虏了,我们也一样,好在我上学时认识这边几个人,又 年轻,所以过来后对我还算信任。”说着,我又把身上藏的59师团副 的符号给他看了一下。   我这一番绘声绘色的谈话,真的把他唬住了,他很相信我过去的 经历,于是他开门见山地要我救他,我又给他演戏了,脸上露出非常 为难的神色:“张兄!不是我不帮忙,太难了,上头说你的案子非常 大,可我也不知到底是什么情况,我说了哪算呢!”   就这样,张醒决定向我谈他的情况,并要我对天发誓,为他保密。 这对我当然没什么难的,答应就是了。   于是,张醒把他的几重身份——托派山西分委书记、晋军高级军 官、特务——都告诉了我,并初步讲了他们来延安的目的。   在谈到托派情况时,他颇为得意地说:“你们这里的高级人物也 参加我们的组织!”“谁?”我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康生就是。 他1930年在上海让国民党给逮住了,捕后就参加了托派。”“你这消 息大概不准吧?他现在可是共产党中央的社会部长啊!”“没错,是 张慕陶亲口告诉我的。”   张慕陶当时是中国托派的头子。张醒的话使我愕然。但我还是将 信将疑。   对张醒的审理有了重大突破,下一步的工作就是进一步审问他带 来的其他特务的情况了。我怀着兴奋的心情向我的直接领导全面汇报 了工作进展的情况和张醒的口供,包括他讲的有关康生的问题。我的 这一做法是严格执行保卫工作纪律的,不越权,不越级,坚决服从直 接上级的领导。可是万万没有想到,这个人在没有向任何中央首长汇 报的情况下全盘托给了康生本人。   对于他为什么这样做,我不清楚。也许他的做法有其道理,但康 生的反应却是不折不扣的阴谋家、野心家的丑恶行径了。   倒霉的当然首先是张醒。就在我向顶头上司汇报以后,张醒很快 被秘密处决了。至于究竟是什么时间,由谁执行的,我至今也不知道。 后来阎锡山还专门来电,向保安处要张醒这个人,复电是:延安无此 人。   张醒死后,康生的魔瓜伸向了我的头顶。可惜,在大祸临头之际, 我却毫不知晓,没有任何思想准备,而康生确实不愧是一个“老”手, 谋算准确,出手不凡,使我一下子掉进他设下的陷阱之内。   1938年7月28日,审完张醒案件的一个月后,康生突然大驾亲临, 来到保安处,亲自找我和黄赤波、汪孝忠向他汇报工作。这是我和康 生第一次见面,过去,我从未在他的领导下工作过,实在不知道这位 “马王爷的三只眼”。只是,他对我的情况却了如指掌。真是来者不 善,善者不来。   “汇报”是在保安处的一间大窑洞里进行的,只有黄赤波、汪孝 忠和我在场。稍微寒暄几句以后,谈话即进入了正题。但都不是我们 向康生汇报,而是他对我们进行审问式的询问,当然一开始态度还是 颇为“和善”的。   “湖生同志,听说你长征前就到保卫局工作了?成绩不小嘛!好 啊!”我微微一愣,不知怎么回答。只好把我的简历向他简单讲了一 下。“现在工作怎么样啊?听说你们不太安心保安处的工作,要求调 走?”   “小辫子”抓得很准,我们确实有这种想法。说实话,我们对顶 头上司的领导作风和水平不怎么服气,与他合作得也不太好。除了有 工作向他汇报之外,平时很少到他那里去,另外,从个人利益考虑, 在保安处提拔的机会太少。基于这两种考虑,我和黄赤波都要求过调 出保安处,所以,我只好老老实实承认:“是!我是想调出去。” “这就不好了嘛!都是老同志了,怎能不以革命利益为重,搞小集团 活动呢?”   从不安心工作一下子升到“小集团活动”,康生实在是善于“上 纲上线”的老手。我的火儿腾地升了起来:“首长,我们要求调动工 作是事实,可没有什么小集团活动啊!”   康生的态度也严厉起来:“你们几个不服从领导,一起要求调动, 还一块打麻将赌博,你说这是什么性质的问题?不是小集团是什么?!”   看来,有人告了我们的状,而且到了非常“详细”的地步。当时, 我们在休息时确实打过麻将,谁输了就拿津贴费到街上买个西瓜大家 吃,连这点事康生都知道了,并作为“小集团活动”的证据拿了出来, 我当时气得脸都变色了。但我不知道,这正是康生所希望的。   “好了,这件事不用说了,你们交待一下贩买大烟的违法活动吧!” 康生以不容置疑的口吻给我们扣上了“小集团”的帽子,马上又端起 一顶更大、更可怕的帽子。这一下,我简直气疯了。   当时,为了侦察工作的需要,保安处在延安城里设了几个联络点。 其中之一就是开了个陕北饭店,由杨原珍同志负责。开办饭店的钱是 周兴从公家银行借的。因主要精力用于侦察工作,加之缺乏经验,管 理不善,使饭店赔了本,无法还银行的借款。因此,保安处负责人擅 自批准用特费派人到三边地区去买大烟,回到延安地区卖。这时我还 在抗大学习,没到保安处。   1937年4月,仍是这个领导又指使杨原珍派人跑第二趟。我5月份 到保安处,派的人已走了一个多月,又过了一个月的时间才回来。结 果在延安出售时,被延安市政府发现,追查此事,追查到了陕北饭店。 当时,我已在侦察部负责,所以成了陕北饭店的直接上级。保安处这 个领导害怕承担责任,就往我身上推。由于事情的前因后果大家都清 楚,当事人心里自然也清楚,可现在康生却把这件事拿出来。我心里 一下子明白了,这是串通起来要陷害于我,是找“茬儿”来了,怪不 得康生第一次找我们谈话,我们的负责人却不参加。   我强压着怒火回答康生说:“我没有贩大烟,而是××同志干的, 他自己心里清楚,也应当向你汇报清楚!”“这么说,是我没调查研 究喽?”“这是有人混淆是非,颠倒黑白!”我几乎是喊起来了。   “啪”的一声,康生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指着我的鼻子叫道: “陈湖生,你有错不认,还反赖别人,你这是反政府、反党、反领导!”   我一看他这副样子,身不由己地也把胳膊抬了起来,可我的手没 拍到桌子上却从空中拍向了他的脸部。当然,并没有打着他,只是险 些把桌子撞翻。   我确实太莽撞了,太年轻了,太受不得委屈了。我以自己的实际 行动,为康生给我扣的帽子提供了“最真实的证据”,而且罪加一等, 殴打领导!   结果是不难想象的:两个小时以后,即下午1时,我、黄赤波、汪 孝忠全被拘捕了。从此以后,我的党籍也就稀里糊涂地丢掉了——没 有人向我宣布过开除我的党籍。   我们被抓起来以后,我被押在延安市公安局管辖的一间牢房里。 黄赤波、汪孝忠被押在另一个地方。后来知道,他们只押二三天就被 放了,我却是生死未卜。   一个多月后的一个下午,我爱人薛玉兰来到关押我的西山上“探 监”。她面目憔悴,神色惊慌,一见面就说:“老陈,不好了,他们 可能要杀你!”“你怎么知道的?谁告诉你的?”我这时倒没有恐惧 的心理,只想证实一下消息的可靠性。“是××说的。”“是他?” 我的脸上露出了疑惑的神色,我怀疑××是否知道,而且知道了又怎 么肯告诉我的家属呢?   妻子看我没有说话,泪水一下子挂满了她的脸颊。她硬咽着说: “你被关起来以后,××就没安好心,那天,他想欺侮我,我坚决不 干,骂了他几句,他就恶狠狠地说:‘陈湖生活不了几天了,你还守 着他!看你还能守几天!’”“卑鄙!无耻!”我只觉得热血翻涌, 恨不得立刻把那个落井下石的流氓抓过来痛打一顿。   这时,随同她一起上山来的那个十几岁的小战士正坐在洞外打瞌 睡,我明白,这一定是我的老战友王卓超在为我们创造条件,他是延 安市公安局长。于是,我赶紧用妻子带来的纸和笔匆匆写了3封信。一 封给彭德怀同志,一封给滕代远同志,一封给罗瑞卿同志,他们都是 非常了解我们三军团的老首长。   消息终于来了,这次不是小道消息,更不是以妻子的屈辱换来的 消息,而是罗教育长(当时罗瑞卿同志任抗大教育长)亲笔给我写的 一封六页纸的信。信中说,首长们都收到了我的信,都很关心我的问 题,要求我正确对待这件事,要相信党,相信组织,也要反省自己的 缺点和错误。信中明确告诉了我,滕参谋长(滕代远同志当时任军委 参谋长)已给康生、××打过电话,告诉他们:“陈湖生工作有成绩, 有功劳,你们不能随便伤害他的生命,他的问题由中央来解决。”看 着首长的亲笔回信,我眼里充满了泪水,世界上有什么比同志、战友、 亲人之间的理解、信任和支持更宝贵呢?   由于首长的亲自干预,我的命保住了。但是“死罪饶过,活罪不 免”。康生、××又把我从延安市公安局那里提出来,送到清凉山高 等法院寄押。这.实在是高明之极的整人办法。“寄押”,代押之意 也。就是说,人还是保安处的人,只要高等法院代为看押,而高等法 院无权过问我的案子。说它“高明”,就在于这个方法省了许多麻烦, 可以不确定我是否有罪,以应付别人的询问,又可以不露声色地让我 吃尽苦头,可以任意关押而不处理我的问题。因为,按照当时延安的 法规,有期徒刑最高刑期是5年,超过5年的就是死刑,而寄押却不受 这个限制。事实正如我分析的这样,我一下子被押了7年之久,而且从 未有人找我谈过话,更没有宣布我的罪状是什么。成了当时在延安既 未被枪决、又坐牢超过5年的特殊囚徒。 摘自《金盾》 ——————————————— 【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