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www.xys2.org)】 ————————————————   戴望舒的感情世界    王文彬   戴望舒是一位才华横溢的诗人,而他的感情世界却是一波三折,充满坎坷。 他有过失败的初恋,又有过短暂幸福的婚姻,但又以失败告终。什么才是真正的 两人世界,也许,戴望舒的经历能给人以启迪。   初恋   1927年,戴望舒回到杭州后,国民党浙江省党部扩大反共,杭州大有风声鹤 唳草木皆兵之势,为安全计,他又转到松江县施蛰存家中暂避。   这个时期,望舒的感情生活中也发生了一件重要事情———爱上了施蛰存的 妹妹施绛年。施绛年(1910—1964)是上海女中学生,毕业后在上海邮电部门当 职员。此时施绛年业已成年,亭亭玉立。   望舒因为与施蛰存的友谊已经达到忘于形骸地步,与施绛年也早已相熟,匿 居于施家之后,与施绛年有了更多的接触,爱情的幼苗在诗人心田萌生。但是上 帝好像没有精心雕塑诗人:赋予他超群的才华,却没有给他翩翩的风度。望舒外 表高大,面孔黝黑,但感情深沉强烈细腻,对绛年一往情深。绛年虽比他年幼5 岁,因受到有较高文学修养的哥哥的影响,懂得感情,开朗,活泼,富有个性, 不像望舒那样既冲动又忧郁内向,性格上的差异造成彼此感情上不平衡,再加上 望舒面部不雅,也使绛年不悦,给他们的爱情蒙上阴影。   姑娘和诗人彼此熟稔,诗人又是其兄长的挚友,所以,态度明确而未遽下断 语,温和平静,善意宽怀,始终以微笑对待诗人的苦苦追求,希望诗人能明白她 的暗示,但多情的诗人却误会了对己的态度,以为希望之火并未泯灭,仍然苦苦 追求,但另一方面又体悟到姑娘微笑中的“寒冷”,闪现出不祥的预感。   望舒的初恋是痛苦的,使他更为痛苦的是他囿于传统,自尊而又内向,只能 把自己的真实通过想象流泻于诗篇之中。   对诗人爱的冷漠,实际上是对他的人格和生命的轻慢和蔑视,这对于一个有 高度文化教养和自尊心旺盛的诗人来说,真正感到生之屈辱和苦恼。他忍受不了 这种令人徒然、绝望的期待。他约请施绛年最后一谈,希望她能接受自己的感情 ,否则他就跳楼以身殉情。施绛年为望舒的赤诚所感动,也为他的自萌短见所震 慑,千金一诺,勉强接受了他的感情,于是,望舒命运有了新的转机。   望舒回到杭州,请父母到松江向施绛年的父母提亲。绛年的父母过去是不同 意这桩婚事的,如今在这种情势下,加上施蛰存的支持,勉为其难地应承了。1931 年春夏之间,戴望舒和施绛年举行订婚仪式。   但婚期拖延下来了,不久,施绛年提出条件,要求诗人出国留学取得学业和 有了稳定的收入,方可完婚。诗人又一次跌入感情的低谷。   1932年10月,戴望舒应承难以兑现的爱情预约,乘坐“达特安”号邮船离沪 赴法留学。   1935年5月,戴望舒回到上海。海外的传闻,果然是事实,施绛年已经移情 别恋。绛年与望舒订婚前,和别人已有恋情。她很苦恼,这份恋情不能公之于众 。偏偏望舒又苦追不舍,并以身殉情表明心迹,加之父母也点头允诺,她只得勉 强与望舒订婚。这样,一下使她陷入两难境地。但她毕竟是一个感情成熟有个性 的姑娘,终于还是选择了自我,选择了她的感情,把婚期延宕下来。望舒去法后 ,施绛年即表示了不可与诗人结合。她爱上了一位冰箱推销员,这当然引起轩然 大波。为了不给远在海外的诗人增添苦恼,施蛰存和其他在国内的亲友一直瞒着 诗人。望舒在里昂时已有传闻,从通信中也感到绛年的冷淡,写信给施蛰存询问 原因,施蛰存出于好意,并没有告诉真情,不过他也知道,作为哥哥无法硬性叫 妹妹就范,感情的事不可勉强。望舒回国后面对这样的情形,既痛苦又气愤。他 当众打了施绛年一记耳光,然后登报解除婚约,终于结束了为期8年之久的婚恋 。施绛年后来也无愧无悔自己的选择,面对岁月的风风雨雨,顽强地走完了自己 的人生之路,1964年病逝于香港。戴望舒是全身心的投入,事情却走向渴求的反 面,他感到“心的枯裂”(《秋夜思》),完全是情理之中。   与穆丽娟共结并蒂莲   戴望舒回上海以后,住在刘呐鸥的江湾公园坊公寓。刘呐鸥和穆时英一家住 一幢楼。戴望舒和杜衡另住一幢楼。失去了施绛年的爱情,诗人与他的朋友穆时 英、刘呐鸥、杜衡有了更多的交往。在这场婚变中,朋友们都较同情戴望舒,朋 友的情谊和安慰冲淡了他失恋的沉哀。   穆时英(1912—1940)是朋友中对望舒最为钦佩的一个。他对望舒回国的婚 变甚为关注,他安慰望舒:“施蛰存的妹妹算得什么,我的妹妹要比她漂亮十倍 ,我给你介绍。”   穆丽娟(1917—)是穆家唯一的女孩,端庄秀丽,望舒后来在诗中称许她: “温柔又美丽。”穆丽娟受到母亲和哥哥影响,也喜欢读一些鸳鸯蝴蝶派的小说 。她很敬重哥哥的文才。她与穆时英的文友都比较熟识,文友都称她为“穆妹妹 ”。因为哥哥的关系,丽娟很自然和戴望舒有了往来。先是晚上一起玩。戴望舒 从法国带回一种法国式打桥牌的方法,教丽娟他们打牌,或者去跳舞,稍后,望 舒约请丽娟白天帮他抄稿子。戴望舒单独住一个套房,一个大房间,一个小房间 。大房间是卧室,小房间是书房,望舒常常请丽娟在小房间帮他抄文稿,彼此有 了更多的单独接触机会,逐渐产生亲昵的感情。丽娟年刚18,中学毕业,自幼家 境优裕,父亲兄弟相处和睦,觉得眼见都是好人,也早对诗人埋下倾慕之心。望 舒面对娴雅,文静,单纯,如同蓓蕾初放的丽娟,熄灭的爱情火焰又重新燃烧起 来了,于是他们相爱了。1935年冬,杜衡受望舒委托,向丽娟母亲提亲。丽娟的 父亲刚刚去世,母亲和蔼可亲,加之大哥的支持,提亲顺利地得到许诺。订婚时 ,没有举行仪式,望舒通过杜衡把钱给丽娟母亲,要丽娟自己买一个钻石戒指, 以志纪念。   1936年6月,望舒和丽娟如期结婚。举行婚礼的前一天,他们拍了结婚照, 青年诗人徐迟作他们的傧相。望舒的庄重和大方,丽娟的秀丽和甜蜜的微笑,徐 迟的翩翩风度和愉悦,显示出新婚的一派喜气洋洋的氛围。婚后生活的安定和美 满,也促使诗人对事业作新的追求。   不久,长女戴咏素诞生。   当时一般朋友也觉得望舒和丽娟琴瑟和谐。他们夫妇俩常常一道到玛蒂夫人 、艾泼斯坦和艾伦那里作客。望舒的同乡、著名的作家和翻译家冯亦代是他们家 的常客。望舒夫妇曾为冯亦代和郑安娜当过婚姻介绍人,1938年5月,望舒全家 乘船由上海来到香港。   家庭里的独唱   穆丽娟温柔、美丽、沉静,这种沉静包藏她的整个性格。静静的,像一朵水 仙花。随着岁月的流逝,人生阅历的加深,她的个性成熟了,对感情理解和追求 也有更深刻的内容。望舒在追求施绛年的时候,心扉是敞开的,渴望与她交流。 他的感情有强烈的爆发力和穿透力。他和穆丽娟的结合,来得顺利,几乎没有什 么波澜,因而至少缺乏像对绛年那样有力的冲动和深沉的激情。他把比自己小12 岁的穆丽娟看成不懂事的“小孩子”,家中的事情都由他做主。譬如说,望舒准 备把家小安顿在香港后,个人到内地参加抗日救亡运动,这样的计划,丽娟也不 知道,缺少一种平等自由的气氛。他没有注意到丽娟的内心,也缺少与她作深层 的感情交流。他把爱封闭在自身,他婚前婚后写下的为数不多的诗篇中,流露出 来的幸福、充实、完满和信心,也仅是自我品咂和陶醉。据穆丽娟说,他平时在 家话不多,只是看书写文章。如果说,男人们生活在思想里,那么女人们则生活 在感情中。丽娟的感情逐渐觉醒了,需要温暖,需要滋润,但这都是望舒所未顾 及到。充满欢欣的幸福小天地,埋下了感情悲剧的最初因子。到了香港以后,这 种情况并没有什么改变,望舒和自己的朋友在一起谈天说地,但与丽娟独处时, 却默而无言,单调乏味,若不是女儿朵朵从这个房间到那个房间嬉戏,家庭生活 更显沉闷,穆丽娟觉得自己是家庭生活的旁观者。她有很多空闲,但又无所事事 ,家庭不是充实的处所,而是空虚的幻象,是一片沙漠。丽娟常常感到生活中缺 少一些滋润灵魂的爱。谈到她和戴望舒在香港的后期生活时说:“他是他,我是 我,我们谁也不管谁干什么,他什么时候出去,回来,我都不管,我出去,他也 不管”。两个人的世界应该是彼此交融相互贯通的整体。对爱人的精神世界的体 验,应该成为生命的组成部分。爱侣之间的精神交流渗透越深入,他们之间的爱 情就越稳固,结合过程中唤醒的生命力度感和创造感也越强。彼此之间,不仅仅 是对方身体的占有,而且也是丰富多彩的内心世界的享用。男女双方这种结合, 才是巨大的幸福。但是望舒和丽娟他们不是合唱,而是彼此独唱。   望舒的诗写得很美,诵其诗,想其人,一般人都以为诗人一定是一个风流潇 洒的白面书生。朋友相处,诚恳,真挚。但是人的个性往往是多重甚至对立的组 合。望舒在家庭中与丽娟缺少交流,缺少体贴和温柔,但有时偶尔一些小事,又 很冲动,类似的事情发生,使业已疏远的夫妻感情更加冷淡乃至对立。穆丽娟说 :“我们从来不吵架,很少谈谈,他是他,我是我。从小家里只有我一个女孩子 ,家庭和睦,环境很好,什么时候都不能有一点点不开心。看戴望舒粗鲁,很不 礼貌,我曾经警告过他,你再压迫我,我要和你离婚。戴望舒听了也没有说什么 ,他对我没有什么感情,他的感情给施绛年去了。”丽娟的警告,对戴望舒虽有 触动,但也没有想得更远,以为仅仅是煞有介事似的吓唬一下罢了。这样,望舒 和丽娟性格和心理的矛盾慢慢积聚起来,两个人的世界由温馨逐渐趋于冷漠。穆 丽娟说:“戴望舒第一生命是书,妻子女儿放在第二位。”   婚姻破裂   1940年的冬至,丽娟的母亲病逝。望舒把这一消息瞒着丽娟。一天,丽娟穿 着大红的衣服,叶灵凤的妻子赵克臻看见不由地笑了起来,令丽娟诧异,但赵也 不告诉原由。后来,丽娟从别处才知道真情,悲痛地带着朵朵(戴咏素)赶回上 海。其时,母亲的丧事已经办完,丽娟连母亲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极为伤心。 痛定思痛,丽娟开始认真考虑自己的命运和前途。她想,自己还年轻(时年23岁 ),不能这样闭上眼睛,糊里糊涂过一辈子,于是通过书信正式向望舒提出离婚 。50多年后她沉思地回忆当年情景道,那时自己太年轻,没有想到小孩(指戴咏 素)。下一代也无法体会到上一代的苦衷和感情中的磨难。成年后的戴咏素就曾 经问过穆丽娟:“妈妈你为什么要和爸爸离婚?”破碎的家庭不能给孩子带来健 全的爱,做母亲的觉得对女儿有歉意,所以无言以答。望舒接信后,感到事态严 重,隐约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他努力挽救,也未见效。   穆丽娟温柔的性格在感情的磨难中变得坚定,她后来说:“一旦决定了,我 就不改变。”这时又风传有一位姓朱的大学生在追求丽娟。她自步入青年以后, 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充满青春浪漫气息的感情包围,她一再受创的心灵,突然受 到抚慰,所以也投入一瓣心香。严酷的现实虽然没有提供她跨越雷池的选择,但 她却亲身领略了另一种感情态势,因而很自然地加强对望舒的疏离感。望舒在沪 期间,虽同丽娟长谈了两三次,也没有效果。汪伪宣传部长胡兰成得悉望舒回来 ,托人传话,要他留在上海办报纸。汉奸头目李士群也乘机要挟望舒参加敌伪工 作,说只要答应,就能保证“穆丽娟回到你身边”。望舒拒绝了:“我还是不能 这样做。”望舒的拒绝,体现了冰贞玉洁的民族大义,但也接受了他自己不忍的 痛苦。当时上海鬼影憧憧,望舒害怕落入魔网,成为千古遗恨,尽管他很想在上 海多停留一段时间,继续劝转丽娟,但也不敢稍微疏失,仅仅住了两三天,就悄 悄离沪返港。在离沪前一天晚上他来到丽娟处告别,看看仍无接纳之意的丽娟和 童稚无知的朵朵,心中凄苦可想而知。但他多少还存有幻想,认为丽娟总不至于 走到决裂一步。乘着茫茫的夜色,他走了。   望舒回到香港,为挽救婚姻继续努力,没有成功,丽娟仍然坚持离婚,望舒 绝望了。他服毒自杀,幸而获救。但是一切都已晚了,望舒的绝命书和自殒,也 没有使丽娟回心转意。   这样,他们的婚姻终于走到破裂的边缘。双方通过信函联系,并经律师马叔 庸办理离异(分居)协议,半年为期,以观后效。分居期间穆丽娟和朵朵(戴咏 素)的生活费由戴望舒负担。   分居期间,望舒还继续努力修补几成破残的婚姻,书信不断,等待着与丽娟 重归言好的一天,穆丽娟经过正反感情的震荡和望舒如今的诚恳表示,她也在等 待那一天———自己也说不清朦胧企盼的一个新的天地,然而战争打乱了他们的 步伐,日军占领香港后,1942年3月,作为抗日爱国人士的戴望舒被捕入狱,后 经叶灵凤设法保释出狱,出狱后,戴望舒和穆丽娟各自找到了自己感情上新的归 宿。 (选自中国青年出版社出版的《戴望舒穆丽娟》一书) ———————————————— 【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www.xys2.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