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1.dyndns.org)(xys888.dyndns.org)◇◇ 生活在“悠久”中的印度人 〔日〕中根千枝著 张辉黎 麻国庆译 (摘自《未开的脸与文明的脸》,山东画报出版社2001年7月版)   呆在印度的外国人不管是谁,都有一种苦不堪言的共同体险,和印度人在一 起,根本谈不上时间观念。和印度人约好“明天几点在什么地方见面吧”,如果 按照这个时间希望对方来的话,这是几乎不可能的,迟到30分钟、1个小时是 正常的,糟糕的时候,要迟到5个小时,或者10个小时,最糟糕的是一点音信 也没有,最终还是没来。   这令我想起了在边境的一个小镇上,一位最具实力的官员招待我时的事情。 他和我约好下午3点开车来宿舍接我,结果,到了黄昏时节他还是没有出现。我 住的地方离小镇开车有1小时的距离,没有电话,也没有其他的交通工具,我和 他也联系不上,我就这样心里七上八下地等着。说好3点钟,等到6点钟还没有 来,这种事情,即使对一般的印度人而言,也是非常过头的事情,何况他还是一 位“很有名望”的高官。过了7点还没来,我想他可能会改日再来,我就开始吩 咐厨师准备做饭,归整了一下,就开始了工作。料想他也不会来招待我了,心里 也就踏实起来,结果8点左右的时候,突然传来了吉普车的声音,他还真的来了。 他笑眯眯的一点也没有因来晚而道歉的意思,还说着:“哎,我来了”而我却非 常生气地说道:“为什么这么晚才来?不是约好3点吗?你看,现在是几点了?” 而他却出乎预料地说道:“怎么,由于等人就发这么大的脾气?等不是比什么都 快乐的事情吗?如果按时到了,那各种想象之类的快乐不就没有了吗?事物运行 的逻辑,如果这样就可以解决的话,何必再谈别的呢?所以,等这件事本身确实 是非常好的事情。为什么我让你等而不认为是坏事呢?因为我也在焦急地等妻子、 朋友和你,大家同时都在等。”   相反,让印度人等的话,他们绝不会生气。我有一次乘车从加尔各答去一个 小镇上的一位朋友处,我在这里乘几点的公共汽车什么时候能到,在车站都写着, 我依此给朋友发了信,告诉她们我某某日下午2点左右到达。这样,我按照计划 当天从加尔各答出发,结果来晚了,乘上了比预定的公共汽车晚了3个小时的车, 此外,中途这辆公共汽车又抛锚了,到了这位朋友呆的小镇的停车处,已是晚上 10点。从公共汽车的窗口上看着我的她,非常高兴地来迎接我,我从她的佣人 那里得知,她从2点开始,一直等到我晚上10点钟到达。她也没提怎么来得这 么晚,再次见到我非常高兴,兴冲冲地给我准备好了晚饭。这时,我深深地感到, 印度人的心胸是如此的宽阔,狭隘的自己已完全被这充满暖意的热情所遮住。   我在印度的3年中,几乎都在旅行,但我没有一次看到汽车是按时刻表上的 时间到的。甚至一些快车晚10个小时也是非常正常的事情,即使去晚了,每次 也都能赶上火车。另外,如果是按时间的话车却错过了,这时不用担心,只要跑 到车站,肯定有印度的汽车在那里等你。不只是汽车,即使是飞机也常常晚点, 由于我在印度生活了3年,我以在印度的这种习惯在欧洲和日本乘飞机,却都延 误了飞机。在伦敦我准备乘阿姆斯特丹的飞机,只因联系的汽车晚了5分钟,错 过了飞机;返回日本时,又以2分钟之差,延误了回程,细想起来,还是很留恋 印度的。   即使在时间散漫的印度,为什么汽车超出了常理来得如此之晚,可以举出各 种各样的理由,不过,不论是什么,有一点是非常重要的,这就是比起时间来, 人类是优先的。很少的干线——例如除去连接从加尔各答到德里、孟买、马道拉 斯的列车外,几乎在所有的劳卡线上,只要有一位等车的旅客,即使是特快列车 通过的站,也能自由地停下来,而且停车时能把5分钟延长到1小时30分。为 了等像这些按着时间没有来的列车我不得不在车站呆到天亮,相反,我也曾经体 验过印度的这些特权。   这还是我从高哈泰依乘经过依姆戴恩去西鲁卡鲁阿沙姆的铁路快速列车时的 事情。我的目的是去卡恰丽族的地方做调查,这趟列车通过这一山岳地带的低地, 我就想在离卡恰丽族居住地最近的地方下车。从地图中得知,这附近有一个叫做 “黑鲁哈夫隆”的车站。我在高哈泰车站等了6个小时后,终于坐上了去西鲁卡 鲁的一等列车,一到了依姆戴恩车站,我就叫住了列车向导,告诉他我想在黑鲁 哈夫隆下车,希望列车能停一下。这个列车向导恭恭敬敬地对我说:“明白了, 为了您,列车特意在黑鲁哈夫隆停车10分钟。”   而且到达的时间据说是晚上2点左右,从列车的最后一节车厢下车。   我从10点开始心里就很不踏实,迷迷糊糊地打着盹儿。列车突然停下了, 不过,我好像刚睡醒似的。再一看表,已是2点差10分,我想这大概就是黑鲁 哈夫隆,打开窗口一看,在黑暗中眼前只有外面的景致和列车。从车窗探出身子 往后面一看,只能看到两个小灯。我心里正嘀咕着,这时喀嗒喀嗒的皮鞋的声音 渐渐地离我越来越近,正好在我的包厢前停了下来。啪、啪、啪地发出很大声音 地敲着我包厢的门,我开了锁,打开了门印度火车上的包厢没有走廊,刚才的那 位向导从我坐的软卧车厢的门缝里对我说:“黑鲁·哈夫隆到了,请下车吧!”我 看着没有想到的堆积如山的探险用的行李,不由地说道:“这么多行李该怎么办 呢?”心里直嘀咕。向导马上说道:“没关系,有专门帮你拿行李的人,请稍等 一下。”于是他又喀嗒喀嗒以相同的步调向站台最后面有灯的地方走去。大约等 了约5分钟左右,三个裹着围巾、赤着脚的脚夫,跟着向导睡眼惺忪地走了过来。 脚夫们每个人都很娴熟地头上顶着满满的行李,我沿着很长的站台顺着列车,尾 随于他们之后。   到了有灯的地方,在那里有一个玻璃窗很多的小接待室,与其并排的可能就 是站长室。向导啪、啪、啪地敲着站长室,并大声喊着“第一等级的女士乘客”, 他的这一声大喊打破了宁静的天空。不一会儿,被从睡梦中惊醒、头发还乱糟糟 的站长一边穿着黑色的制服一边走了出来。说着蹩脚的英语——我深深地感到已 来到了边境的车站,然后他又说道自己负责站长的事宜,让我告诉一下我需要关 照的地方包括我的意图,打开接待室的门里面乱七八糟,站长让里面的人赶快出 去。在昏暗的灯光下,仔细一看,里面有10来个贫穷的印度人紧紧地裹着披巾, 蹲在各个地方,等着下一趟慢车。   听到站长的喊声后,他们蜷着身子蠕动着向外走去。阿沙姆冬天的深夜特别 的寒冷。我看到在这么冷的天气,只是为了我一个人让这么多人到外面去,感到 很吃惊,脱口正想说:“请别动,就这样呆着”但马上意识到这里是印度。在印 度妇女和男人绝不允许同席而坐。而且站长对接待最多的一等车的旅客必须要非 常郑重地安排,这都是规矩。我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人们都去站台后,脚 夫把我的行李拿了进去。站长听了我的行程后说:“明天先去哈夫隆,然后从这 里出发,现在因为是深夜,没有去哈夫隆的脚夫,等到明天一大早出发吧!请在接 待室里面那个大桌子上铺上卧具休息吧!”我拿出了睡袋,铺在了上面,都准备好 后,站长马上就仔细地检查窗户和门,并用蹩脚的英语说道:“喂,你是非常安 全的,请安心睡到明天早上吧!”随后,他把手搭在了门上。这时向导恭恭敬敬地 来到我的跟前,敬着礼说道:“那么,列车这就要出发了!”不一会儿列车就开始 动了起来。说是在这里等10分钟,实际上足有20分钟。列车的声音渐渐地远 去了,这里又恢复了一片寂静。我此时没有事情可做,就在地图上找所到的这个 山岳地带的山谷小站。能看到看上去人非常好的那位说着蹩脚英语的站长,我就 非常安心了,印度火车的那种热情确实令人惊叹不已,不过,看着如此细小的煤 油灯,渐渐地把我带入了梦乡。   在我的记忆中停车时间最长的,是我和印度学者一起去参加在比哈鲁邦的劳 哈鲁达嘎召开的有关未开化民族福利会议途中的事情。经过拉齐车站时,我们这 一行中的一位提议,在下一个车站的附近,有一个旅馆,在那里吃早饭好不好, 大家一同赞成,一到车站我们就一个跟一个地下了车——当然我们也没有忘记叫 列车长——走了约两三分钟就到了旅馆。我马上想到如果在这里简单地吃些早饭 后,一起在酒吧聊聊天就好了。这个旅馆一眼看上去,就是一个非常好的旅馆, 里面有各种各样的设备,在旅馆里洗个澡,在院子里散散步,不是非常惬意吗? 准备就绪后,旅馆的经理过来请我们上座。   我进食堂一看,在餐桌上铺着西式的洁白的台布,上面摆着非常多的饮料、 牛奶、玉米片、烤面包片、面包、果酱、火腿等,再加上烧鸡等都准备好了。在 饭桌上集中了印度各地的学者、官吏、知事等,所以,对各个地方的消息、未开 化民族的对策和人类学诸问题等进行评价并展开了热烈的讨论。很长时间的早饭 快要结束的时候,列车长心神不定地说道:“是否一起乘车吧?”结果,来的学者 不约而同地说道:“还是慢慢地喝茶吧!”加上了一些红茶后,又开始海阔天空地 谈了起来。在这个静静的高原的秋天,院子里的各种各样的花草在上午的阳光沐 浴下,可谓百花盛开。在饭后的一番畅谈之后,大家好像才想到该坐火车了。在 这一鸦雀无声的田野车站,长长的列车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在那里静静地等着。 如果在日本我们这一群人一定会被等在车上的旅客揍一顿。不可思议的是他们一 点都没有非难的表情,非常舒适愉快地打发着自己的时间。实际上,印度的人们 不管怎样等,都不会生气。这是因为他们是在超越时间的前提下生活着。   在印度旅行,如果你看过印度人做事,你马上会明白,他们具有完全不同的 时的价值观。我们说“时”和“时间”的场合,是指人类创造的“时计”的时, 就是时间,而对印度人来说,是指宇宙的时。我对此印象最深的是去圣地白那来 斯访问时的事情。白那来斯是印度面临恒河最大的圣地之一,在恒河的北岸矗立 着整齐的印度教的寺庙,其中,有一个非常有名的火葬场,在靠近水的地方每天 从早到晚不断地在火化尸体。在这个圣地进行火葬对印度人来说是无上快乐的事, 从寺院里不时地传来勤行法事的声音,周围烟雾缭绕,火葬后的灰全部被扔到神 圣的恒河中。当晚上远远望去,一幅场景尽收眼底,一艘艘轻舟在恒河上荡来荡 去,让人回到悠久的逝去的记忆之中,深深感到人生的无常,好像对于庄严的宇 宙理念有一种难以言表的心心相印之处。   印度的人们没有诸如5分、10分、1小时、1日等这样的时间观念,代替 它的为被恒河所象征的所谓的“悠久”的时的观念。因此,说印度人没有时的观 念是错误的。只是与量度单位的时的价值观不同。这可能就是印度哲学的最高境 界的“梵”的思想。印度的哲学是非常特别的个人中心的,把自己和宇宙的问题 置于同一中心之中,这样,所谓的时计的时间并不具有任何价值,这是显而易见 的。时计的时间说到底,是人类和人类之间必要的东西。在未开化民族中,并没 有“悠久”的观念。尽管在印度不遵守时间和不按时赴约,一点也不被认为是坏 事,但是,在未开化民族中,这些则被视为是件坏事。而遵守时间和按时赴约, 在印度像我们这样的价值观念被视为没有成熟的表现。   在印度,哲学得到了非常充分的发展,而与此相对应的历史学却不发达,这 可能要归结于这一“悠久”的观念。   有一次,我以带有一些埋怨的口气对加尔各答大学优秀的孟加拉文学的专家 说:“印度人从古代开始对于时完全不加以考虑,所以没有比印度史的研究更困 难的了。在中国从公元前开始的记载,就有明确的年月日,而印度的记载完全忽 视了年月日。这确实是令人头疼的事。”我的话音刚落,这位文学家即席说道: “哎,你说的是什么呀,何必要拘泥于年月日呢?我们认为那些‘时’没有什么价 值,而且也不存在着问题。所有的人们的生活和经营都融入这悠久的流水中,完 全超越了所谓的时间等范畴。我们难道不是即使在宇宙中也是少有的高贵的人 类?”   把年月日放在心上的我们,完全被印度的价值观所蔑视。印度人如果说历史 上的事情,其单位常常是“千年”,这与我们“百年”“十年”的标准有着天壤 之别。在日常会话中,印度人说的“明天”,你根本不知道是一个月后、一年后、 十年后,还是永久的事。“明天”意味着无限的未来。过去是千年,三千年,甚 至是悠久。撇开历史学或许就是高尚的事情。和他们相比,我们不正是被时间追 赶的时间的奴隶吗?   印度人说到底是自我中心的。他们让时间和年月日符合自己,反对让自己去 符合它们,并且绝对保持维护自己的根基。由于大家都是这样,所以,即使他人 与自己的秉性不合,也不会生气的。实际上,没有像印度人那样很少发脾气的。 即使违约,以及不按照时间做完之类,这在印度的社会中是被认可的。   写到这儿,我想起了和印度的一个调查团同行的事。从热带丛林的一个地方 要去另一个调查点的一天早上,尽管已经做好了出发的准备,然而人们没有骑象 走的意思。大家在象的前面,频频地品头论足。仔细一听,原来大家在评论为我 们准备好的那五六头象的美丑。我从来也没有想过象的美丑之类的问题,听他们 的评论,很是惊讶,他们在那儿说,这个象的屁股和脚太胖了、太长了,那个正 适中,耳朵的大小、鼻子的样子、头的形状等,都有各自的特征,都有丑和美的 地方。就因此,晚出发了30分钟。所有的事情都是这种节奏,延误工作的事情 超出我的想象。   那一天的行走非常困难,我们在途中一过河,从象上下来,换上水牛车,在 颠簸的道路上艰难地行进。最后等牛车到达目的地时,已是晚上8点钟。这是在 热带丛林中,我们住的地方、吃的东西这时才开始准备。在灯光下,开始支帐篷、 拿出行李里面的粮食和厨房用具,必须要去1公里外的河里打水。调查队员有8 个人,带来的5个佣人和5个脚夫正在做饭、收拾睡觉的地方,确实很辛苦。我 的肚子里空空荡荡的,耐着性子等着,心里非常焦急,到底怎么办好呢年轻的考 察队员也在卖力地拆卸行李,同时也在指挥着佣人和脚夫,然而,大家都慢腾腾 地,究竟什么时候能工作,还不清楚。两三个队员来到我这里,告诉我因为头儿 糊里糊涂,才搞成现在这个糟糕的样子,我也对这位头儿一点都没有计划性抱怨 了一下。这时,我突然抬头一看,把堆积如山的行李放在一边,头儿和四五个队 员非常悠哉地在大树下围着油灯,还在海阔天空地奢谈。已经这么晚了,还在清 谈,真令人气愤,但又没有办法。凑近一听头儿的谈话,原来他们在高谈印度的 雕刻之类。他们越谈越有兴致,其中谈到圣地白那来斯时,头儿谈到了在白那来 斯鲜为人知的神秘而又黑暗的迷途。我也的确被吸引了过去,完全忘记了在热带 丛林之中。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1.dyndns.org)(xys888.dyndns.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