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www.xys2.org)】 ———————————————— 为科学而美丽 鲍云帆   ■采访时间:2000.1.6下午   ■采访地点:北京飞往巴黎的AF129航班上   ■姓名:王玉凤   ■性别:女   ■年龄:30岁   ■27岁时获得华东师范大学生物系博士学位,此后两年在中科院水生生物研 究所从事博士后研究,现为华中师范大学生命科学学院副教授。全球十名“联合 国教科文组织———欧莱雅世界青年女科学家奖学金”得主之一,5月她将进入美 国加州的Loma Linda大学实验室去探索骨质疏松症等疾病产生的原因及攻克的方法。   对于第一次出远门的我来说,从北京到巴黎近11个小时的飞行旅程可谓是一 种痛苦的煎熬:翻腻了飞机上的各种报刊杂志,看烦了小闭录电视中的各种频道, 辗转反侧半天我仍难以成眠。转头想看看窗外,恰巧发现坐在舷窗边的王玉凤手 中拿着笔和本,正盯着电视屏幕上显示飞行航线的画面发呆。小本上记录着航线 上刚刚飞过的几个位置的名称。她的神情专注而凝滞,又透出几分重重的倦意, 想必也在同无眠而抗争。虽然我和她只是在飞机起飞前才相识的,但共同的旅程 和相近的年龄使我们一下子就熟识起来,于是我也便不客气地表示出对她这种“ 怪异”举动的好奇心。她开始表现得还有些不好意思,但沉吟了一下,还是最终 向我道出了属于她自己的这个小秘密。   在外人看来搞理科的人喜欢舞文弄墨的一定很少见,但我读中学时文科就挺 好的,时不时还写点散文什么的,也曾梦想将来去做个记者,但最终还是选择了 学理科,也许因为我从小就更喜欢动物的缘故吧。不过记日记的习惯却从高中一 直坚持到现在,其实也算不上是日记了,因为不是每天都记,但感觉不写不成、 非要一吐为快的时候,即使再忙我也会挤出时间去写。说是写,其实有时就像刚 才那样,心绪所至先将想说的话记在纸上,到晚上再整理成笔记。也许这种做法 会让你们专业搞文字工作的人见笑的。   “哪里,哪里,其实大多数人还比不上你呢。”这是我的一句真心话,因为 在我看来执着与耐性并不是每个人都能轻易做到的。令我感兴趣的是这个在科研 上已小有成绩的女性身上所显露的那种似乎与科学严谨、理性作风而迥异的文人 气质,这个意外之喜像个磁场一样吸引我想去更多地了解一下眼前这位年轻的女 科学家,于是我们的话题便又继续延伸了下去。   记笔记的初衷一是积累下生活中一些重要的事情,另外就是对过去的生活作 一些总结,看看有什么经验教训,当然最主要的目的还是想对自己的情感进行一 下梳理。其实我的大部分笔记都是自己写给自己的,尤其是当我老公不在身边的 时候我就更愿意把一些感受都记下来。说起来也许是因为我们俩人的婚姻生活并 不像大多数小家庭那样吧。我和我老公是读研究生时的同学,他叫彭宇,我们俩 结婚已经7年了,虽说婚龄不短了,但算起来却是聚少离多。先是我硕士毕业之后 跑到华东师范大学去攻读博士,而他则留在当地工作了两年;等他攻读博士的时 候,我又去了北京,在中科院水生生物研究所做博士后;1998年我回到武汉华中 师范大学工作时,他又到南京去做博士后,要到今年11月才能读完,现在我们两 人平均每月也就能见上一次面。这次走前他还打电话对我说:等你回国时,我一 定从南京回武汉去机场接你。   说到这儿,王玉凤的头略微低了下去,双手转动着圆珠笔变得有些沉默。这 时我突然想起登机前她随身携带的行李只有一个小挎包和一件很小的行李箱。想 必出发前她就是一个人收拾好这些简单的行装然后离开家门的,想到这儿自己心 中竟多少感到一点异样。   其实这种生活完全是我们自己的选择。当初读博士前我就曾征求彭宇的意见, 因为一旦考上了就意味着我们要分开一段时间。当时彭宇就对我说:只要是我们 两人都认为是正确的事他就支持到底。后来彭宇博士毕业后本可以不去联系博士 后的,但他自己还想继续深造,我也没有反对。在事业追求这一点上我们两人一 直都是互相支持的。由于我在学业上走得比彭宇略快一点儿,一些朋友到我们家 做客时就开玩笑地问彭宇:现在你爱人干得比你好,你是不是感到特有危机和压 力?当时彭宇就回答他们说:“一点没有,一来我自己也有上进心,二来我们彼 此都衷心希望对方好,无论谁成功对方都会感到高兴的。”这是我们俩的心里话。   虽说如此,可要说离别的日子快乐那是假的,而且比较起来可能感觉不好的 时候要比感觉好的时候多。我晚上常常在实验室加班到很晚才回家,快到家的时 候我总习惯性抬头看看自家的窗户,可他不在家的时候,一见到自家的窗户是黑 黑的,心里也就凉了半截。生病的时候我就更希望他能陪在身边了,毕竟女人是 脆弱的,可当他打来电话询问自己情况好不好时,我又不敢把生病的消息告诉他, 怕会影响他在那边安心学习。遇到这种特委屈的时候,我就只能把肚里想说的话 都写在本上,这样也算得到一点儿解脱吧。有几次彭宇回家时翻看了我的笔记本, 看后他惊讶地对我说你当时那样了为什么还不告诉我,这时我就感到心里特别温 暖。其实彭宇这人也挺有责任心的,每次回家看我,临走前他都要把家里的重体 力活干完,免得我一个人在家干不了。   我们俩属于对物质生活要求不太高的那类人,别人说起的好多名牌我们都不 知道,不过我们还是希望生活能过得丰富一些。彭宇回家的时候我就尽量腾出时 间陪他出去转转,看看风景,买买东西。我觉得不能因为搞科研就失去了生活的 乐趣,失去了女性可爱的一面,我喜欢工作紧张的时候全身心投入;等工作轻松 一点的时候就赶快调节调节自己,多做一点家务,承担起自己的角色。有人问我 你这样两头兼顾会不会感觉很累,我自己倒觉得这样的结果是好而不是累,因为 我可以拥有一种完整的生活。   说完这话,也许是由于机舱内的空气过于闷热的缘故,王玉凤脱下了她的套 装上衣,我这时才发现她里面穿了一件翠绿色的粗线毛衣,那是一种很老的手工 编织的款式,现在一般的年轻人不要说在外面,恐怕在家里都不会再穿这种毛衣 了,突然,一种奇怪的念头闪现在我的脑海里,我扪心自问:王玉凤的付出与她 的所得能成正比吗?她所做的这一切值得吗?想要解开这个谜底,但话到嘴边又 感到过于直露,只好拐弯问了这样一个问题:“你曾经为自己的选择后悔过吗?” 她听后微微一笑,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   我想每个人一生都要面临很多选择,我也是,每次深造对我来说就是一个人 生的十字路口。开始我也不知道自己将来是不是要从事科研工作,但经过研究生 阶段的学习之后我发现自己越来越喜欢这个专业了,从事科研工作的决心也就更 坚定了。   既然是选择就总会有利有弊,其实从事科研工作的难处外人是很难理解的。 在实验室工作连续性要求特别强,有时一干就是一个星期不能喘气,枯燥和辛苦 不说,有时对自身健康也会有些损害。像我们做DNA染色的时候,使用的溴化乙啶 是种致癌物,它与核酸结合会改变人的核酸结构,而这又会影响人的遗传结构。 明知道是这样,可有时一忙起来就忘记了戴手套。另外科研也是一件很残酷的事 业。我的一位在世界上享有盛名的老前辈曾对我这么说,她现在不是有成就感, 而是有急迫感和压力感,因为科研领域的国际竞争非常厉害,每次开国际会议的 时候,她都要仔细关注国外同行有什么新发现,因为国家在这个项目中投了这么 多钱,一年半载就要检查科研进展情况,如果没有什么突破,自己就感到很大压 力。她说科研有时跟体育比赛很相似,只承认冠军,最先发现者的论文才可以发 表在像《科学》这样的国际最高水准的刊物上,而一旦公布了第一名的成果,其 他从事这项研究人员的心血就算白费了,而有时有的人付出的心血是几年甚至十 几年的时间。不过就像爱因斯坦所说的:“热爱是最好的老师,它远远胜过责任。” 对我来说,既然选择了,有了这样的心理准备我也就能去直面它了;而且我觉得 喜欢一件事、全身心投入进去才是种快乐,那种感觉胜过穿美丽的时装。   在很多外人看来,搞科学研究是件苦差事,其实不光是外人,就连彭宇和我 周围的一些同学、朋友也都是在获得了很高学位后转去从商的,我想每种选择背 后都有价值观在起作用。我清楚自己不会像那些同学一样去做生意,因为我从心 里不适应那种氛围,倒是从科研中我能找到很多发现的乐趣。我觉得世上有很多 东西是过往云烟,但科学却是永恒的,从古至今历来的演进离不开科学的推动。 今后就算是在科研领域中没有做出成绩,我也不会因为默默无闻而后悔,毕竟我 为自己热爱的东西付出了努力。   由于光顾了说话,当飞机广播播音打断我们的谈话时,我们才发现夜色中的 巴黎已经呈现在我们的眼前。即使从空中俯瞰,夜巴黎也够得上美丽:密密麻麻 的灯光和由汽车编织的流动光线宛如一位缀满亮片饰物的少女,亦若一座溢彩流 光、富丽堂皇的颁奖舞台,她们在“盛装”等待,等待为这些投身于科学的女性 的美丽而喝彩。    北京青年报2000.2.18 ———————————————— 【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www.xys2.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