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www.xys2.org)】 ———————————————— 趋富斥贫的教育危机 肖雪慧 ⊙ 学费涨价,狮子大开口   从1999年秋以来,“教育产业化”不光是一种时髦说法,还是一种正在雷 厉风行地实施着的方略,虽说我们这个社会绝对说不上有雷厉风行的美德,虽说没 见哪位鼓吹者解释清楚了什么叫做“教育产业化”。不过,从这两个月正迅速实施 的高中、大学学费大涨看,“教育产业化”似乎就是谁想受教育谁出钱购买受教育 机会。说到涨起价来那股麻利劲,简直令人眩目。高中阶段学费要“适度”调高, 大学要扩招、家庭要多承担教育“成本”,是1999年6月中旬全国教育工作会 议开过以后才初透风声的。对这风声,老百姓也许见惯了各级政府机构处理事务拖 拉、延宕、低效,没认真往心里去;要不,就是正逢“黑七月”,作父母的每一根 神经都被子女的升学考试给抓牢了,没来得及消化这条信息。但转瞬间,高中、大 学涨价就成了“交钱没商量”的事实。   各省市急速出台了大幅涨价标准,学校也自估身价,按类别和等级在许多名目 下狮子大开口。涨得有多高、口开得有多大,仅举两例:一是在山西这么个经济较 落后省份,新出台的高中生依学校等级每生每期分别按八百元、七百元、六百元、 四百元收费,就是说,仅学费一项,好的学校一年就是一千六百元,最差的也要一 年八百元,再加书本、资料等杂费和各种“长流水、不断线”的收费,得花掉一个 中等收入职工好几个月工资。大学,以我所在城市成都市为例,即使一个最不起眼 、最谈不上名气的学校,今年新生的费用按专业由“冷”到“热”划分,学费从二 千六百到五千元不等,加上近两千元的杂费和书本费,要缴纳的费用从四千五百到 七千元不等。这还是成都市高校中的最低收费,还有的学校,学生入校按通知单上 列出的费用就是四千多,实际上按这个数目还入不了学,得交六千多元才算买了入 校的门票钱。这还算正常收费。今年不论高中、大学,都搞了个区分计划内招生和 “扩招”的名堂。在“扩招”部分,读一个高中,按山西的标准,一期学费五千元 ,一年一万元,还不算杂费和其他费用,光是缴纳这每生一年一万元的学费,一个 月工资大约八百元左右的中等收入职工不吃不喝,倾全年工资也不够。大学的“扩 招”收费就更是如狼似虎了,一次性加收的“扩招费”少则三、五万,多则十万。 (数万元的扩招费反应强烈,教育部已经制止,但第一,已经收了的,并不退还, 只是“下不为例”;第二,巨额扩招费虽然停收,但“扩招生”与“非扩招生”仍 然钱上有别。)所谓高中、大学学费调整,其实是学费暴涨。寻常百姓家几乎还没 有什么心理准备,就得面对这个事实了。   不用说,从此将演绎出比学费暴涨前的往年多得多的辛酸、无奈和遗憾。仅成 都附近一个小小县级市德阳,就有二十名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高考学生因家贫凑 不出数千元学费而面临弃学的痛苦抉择。这个靠近大城市、经济并不落后的地方尚 且如此,农村,尤其边远贫困地区那些有子女要上大学或者高中的家庭要面对的是 什么,就可想而知了。其实,即使号称实施义务教育的小学、初中,收费之多,也 早就令大多数家庭不堪重负,否则,每年怎会有百万儿童失学、辍学?解决儿童失 学问题,社会各界呼吁了十几年未见解决,千呼万唤却唤出个高中、大学学费大涨 。在动辄数千元、上万元的学费面前,许多人痛苦地发现:眼下,不仅是大学上不 起,连高中也上不起了。   “教育产业化”仿佛成了个潘多拉匣子,一打开,释放出了不可救药的贪婪和 世界教育史上闻所未闻的教育的深度腐败:上大学分数不够钱来凑,加收数万元的 降分费,还有优先选“热门”专业的“赞助费”……五花八门、乌烟瘴气。没上录 取线但家中有钱的考生,正好可以去填补那些成绩优秀因家贫而被迫放弃入学的考 生腾出的名额;各专业间,富裕生可以凭“赞助费”先选“热门”,清寒者自然大 多只有进冷门的份。连没有“教育产业化”一说的义务教育阶段的中小学也不甘寂 寞,按非常“产业化”的思路不仅像往年一样,分重点校与非重点校、校内分重点 班与非重点班,还“创造性”的分出了特快班、火箭班、联合班等更多的非高价不 能进的班……。 ⊙ 高等教育已成富人的宴席   为什么要搞教育产业化?他们的理由是,高中、大学不属于义务教育。一位声 名显赫的科学院院士斩钉截铁地说:“需要澄清的是,高等教育不属于义务教育, 所以在原则上,其办学经费只能来自广大人民群众自身。”(何祚庥语,转引自《 告警——中国科技的危机与挑战》第40页,百花文艺出版,1998年)——好 像国家的财政收入不是来自“人民群众自身”,而是政府下出的金蛋!   关于教育产业化的含义,民众已经根据自己直接承受的压力体悟出来了。而鼓 吹者呢?前面说过,没见他们有谁给过象样的解释。但这些高人对大学扩招、涨价 所作的结果预测,透露了他们的“教育产业”观,据他们预测,在目前因老百姓缺 乏消费热情而导致的通货紧缩经济形势下,扩招、涨价可以拉动人民群众的教育消 费。后果是否真如高人所料,暂不管它,但“消费”二字明明白白告诉人们,在鼓 吹者眼里,接受教育、寒窗苦读,跟去商店购物没什么两样:“欲购者买单”。   在这个基本含义上,有的说法更直白,有的稍委婉,更直白的干脆说高等教育 是教育消费中的“高档品”,不属国家保护价,应与市场接轨;既与市场接轨,价 格随供求关系波动当然天经地义;而中国人太多,高等学校容量太有限,任随全国 有几千万人口生活在贫困线以下,任随每年有许许多多下岗职工源源不断加入到贫 困大军,任随还有许多家庭既没有统计进贫困线以下队伍也不属下岗、失业者,但 寅支卯粮、生活拮据……,但即使这样,高等教育也供不应求,这“供求”关系明 摆着是“卖方”对“买方”的绝对优势,价格波动铁定只上不下,卖方赢家通吃。 称高等教育为“教育消费中的高档品”,不属国家保护价,亦即上大学(其实还包 括上高中)读书,如同买豪宅、啖山珍、品海味、上歌厅、下舞池、做桑拿、作按 摩,挨宰活该。   委婉一些的,有受益者投资说、成本说、优质优价说,等等。“受益说”指称 ,高等教育的最大受益者是受教育者个人,交学费是私人为自己所作的教育投资, 但他们绝口不提办各级教育包括高等教育,是不是国家对未来的投资?“成本说” 则辩称,高等教育平均培养成本每年两万元,即使涨价后的三千至五千元学费,也 并未体现出“优质优价”原则,弦外之音是价还涨得不够,不过他们在比较学费和 成本费时,忘了提及学生在明码标价的学费之外要交的其他费用,这些费用一点不 比学费价格便宜,还忘了提及专为赢利而开出的远远高于“成本”的“赞助费”、 降分数费、选“热门”费等等。除上述说法外,还有个在收费标准上与发达国家接 轨说,挺有意思,先不谈它。   种种说法似是而非,却可以堵住许多善良百姓的口。再加上鼓吹者拉大旗作虎 皮,扯出“普遍舆论认为”、“大势所趋”(指学费上涨)之类大字眼,和“学费 上涨幅度未超过居民的经济承受力”、“基本上得到老百姓认可”的断言,更唬得 善良百姓作声不得。尽管所谓“舆论普遍认为”明显是撒谎,如果一定要说有谁的 “普遍认为”,不过是想从老百姓口袋里掏钱的部门和借机敛财的机构单方面的“ 认为”,以及钱有余而智能不足、却想到大学镀金的少数人的“认为”;所谓“大 势所趋”,不过是处于弱势地位的百姓,在事关自己切身利益的重大社会决策面前 作为“沉默人群”的深刻无奈;所谓“未超过居民的经济承受力”和“得到百姓认 可”,则纯属凭空臆断、信口雌黄——未超过的是哪一部分居民的承受力,作过调 查吗?社会底层的生存状态、普通收入者的艰辛,这些人了解吗?至于说“得到认 可”,是毫无价值的废话。不认可,难道有反对余地吗?即使有,反对有效吗?几 年前,美国为涨一美分邮资开了几十次听证会,此间学费大幅上涨,开过哪怕一次 听证会吗?……对此,他们根本不置一词。   但是,公开撒谎(或以少数冒充普遍)也好,把普通人的无奈说成大势所趋也 好,凭空臆断也好,这些瞎扯淡对无法接触足够信息的民众的判断,是有很大干扰 作用的。   然而,在所谓教育产业化过程中,有一个重要的事实真相,是任何巧言也掩不 住的,这就是,我国的高等教育正越来越变成专为富人安排的一桌宴席,越来越与 高等教育向大众普及的教育民主化国际潮流逆向而行。逆向而行的当然不只是高等 教育,百姓不是已经发现“连高中也读不起了”吗?不是早就有而且继续有许多穷 孩子连“义务教育”也接受不起了吗?我国的教育从小学到大学都在倾向于排斥社 会底层、倾向于增大社会隔离,这是谁也无法否认的事实。   但1999年开始逆流汹涌,跟一些人对教育产业化的盲目鼓吹脱不了干系。 在鼓吹者那里,教育产业化就是提高收费标准,或者干脆把学校当赢利机构。许多 学校也正中下怀,忙不迭地干起了拿受教育机会牟利的营生。 ⊙ 教育的本质:非经济性   教育产业化是这么回事吗?教育可以完全产业化吗?可以赢利为目的吗?   不错,近几十年世界上一些著名大学进行了教育产业化的尝试,但这种尝试是 在坚守传统的大学理念和办学目的的前提下,拓展大学的社会作用,是基于“不抱 着过去的成就向后看,而是创造未来向前看”的雄心,充分利用大学所具有的智力 优势,去参与解决更多的问题,去使大学对国家的经济发展、工业布局和提高所在 地区声望作出贡献。为此,斯坦福大学开辟了工业园,使自己的教学、科研成就与 工业园的发展双向互动,彼此推进,把一个昔日只产水果的园区,变成世界一流的 技术和知识密集型工业开发区,这就是著名的硅谷科学工业园。硅谷不仅是美国最 大的制造中心之一,还因其对科学、技术人才的巨大需要,使全美尖端技术工业中 ,每五个新的就业人员中就有一个在硅谷,所以,也为斯坦福大学的毕业生提供了 大量就业机会。   麻省理工学院为了在社会和国家经济方面获得有意义的突破,在80年代后期 开始把工程教育同理科和制造工艺紧密结合起来,扩大了研究范围,如:中低收入 者住房问题、新型材料的作用、制造业的改革、发展人工智能等,这些项目极具社 会意义和经济开发价值。以麻省理工学院和哈佛大学为核心还建立起许多跨学科、 跨学校的实验室和研究中心,建立起与工厂、企业之间进行协作和科技成果转让的 横向联系,形成在全美科技实力雄厚、经济潜力巨大的波士顿中心。   无论斯坦福大学还是哈佛和麻省,它们成功探索的教育产业化之路,是利用大 学的科研实力使之成为工业研究和开发中心,通过与工业的联合,加快科技成果转 化,为地区经济增长服务;与此同时,也使大学的经费问题得到解决。然而,对所 有这些大学来说始终坚定不移的是,在教育产业化方面的尝试和努力,决不允许动 摇大学作为保存、发展、传播普遍价值和文化遗产的公共机构这一根本,决不允许 动摇大学作为“追求真理的场所”这一根本。   大学的根本,正如麻省理工学院院长杰罗姆·B·威斯纳在就职演说中对师生 所说:“我们走到一起,是为了扩展人类对宇宙的认识。因此,不能允许任何主义 、任何正统观念、任何清规戒律和政治狂热使我们离开这个目标。”毫无疑问,这 个不可动摇的目标是非经济、非产业化的。   不仅保存价值、追求真理、传播知识这些传统的大学目标是非经济、非产业化 的,二战以后人们赋予教育的新使命也同样如此。当人类面临越来越严重的困境, 特别是面临生态、环境、人口、战争威胁、核威胁这些足以给人类招致灭顶之灾的 问题时,H·G·韦尔斯在上个世纪初作出的著名预言“人类历史,越来越成为教 育与灾难之间的一场竞争”,已经得到证实。人们普遍意识到,解决人类困境最从 长计议、最稳妥、最可靠的途径,是发展各级教育;在每个国家都不断面临经济、 政治、社会问题挑战和国际挑战的情势下,对一个国家能否应对挑战有决定性作用 的,是教育水平。高等教育的质量和普及程度,当然是衡量一个国家整体教育水平 最重要的指标。在这种情况下,大学作为有别于私人领域和经济领域的公共领域性 质和公益事业性质,比起过去更加凸显。所以,发达国家普遍把缩小社会和文化的 不平等,保证一切有决心有能力的男女公民从事高水平的文化与科研活动,作为大 学新的目标;把打破民族、文化和国家隔离,促进人类的沟通、合作以共同面对人 类困境,作为大学新的使命。由于后面这一新使命,那些并不适于产业化的人文学 科,却对于丰富人的精神世界、拓宽人的眼界、使人关注人类共同命运具有特殊作 用,在大学中的地位变得更加重要,不仅在课程中所占的比例增大,而且理工院校 也纷纷设立了人文学院或相关专业。 ⊙ 几个数据   高等教育是需要巨大经费来支撑的事业。除了北欧福利国家基本上依靠政府财 政支持外,绝大多数国家的大学都存在着经费问题。解决这个问题,除了国家财政 投入和社会的资助,学生也要缴纳一定费用。   但是,既然高等教育是应尽可能让每个公民都分享的公益事业,在收费上首先 必须考虑的,是公民的普遍经济承受力,而不是如何从学生身上收回培养成本,更 不是如何借收费赢利。在意大利,大学新生一年要缴纳的学费将近三十万里拉,其 中一部分在注册时交付,另一部分在每年三月底以前付清,家境困难、成绩优秀的 学生,可以全部或部分免交这笔近三十万里拉的学费。何为家境困难?根据意大利 1986年2月28日第41号法律规定,家庭年均收入低于一个成员五百四十七 点四万里拉、两个成员九百零八点六万里拉、三个成员一千一百六十八点二万里拉 、七个成员以上二千零五十五点四万里拉的学生,为家境贫寒者,就是说,近三十 万里拉的学费仅占贫寒标准的5·5%-10·2%,占意大利人均年收入比例就 更低了,所以普遍都可以承受,在发达国家中学费偏高的美国,如果按公立四年制 、公立两年制和私立四年制划分,近年来每年平均学费占人均年收入的比例分别为 11·8%、5·2%、50·6%。除了私立大学收费达人均年收入的一半,许 多家庭承受有压力,公立大学的学费是普通家庭都可以承受的。何况,美国还为学 生提供了大量的奖学金机会和无息贷款,保证了希望上大学的青年不致因贫困而被 排斥于高等教育之外。而我国从涨价前的1998年来看,我所在城市收费最低的 大学,平均学杂费依专业不同,低的为一千七百元,高的为四千元,占同年城镇居 民人均年收入40~85%,这已经不是一个多数人能承受的数目。涨价后平均一 年少则五千,多则七八千的学杂费,占1998年城镇居民人均年收入90%以上 ,占农村人口人均年收入的250-300%。这仍然只是正常收费。 ⊙ 鼓吹者的短视   我国的“教育产业化”鼓吹者和支持者,对国际教育发展的民主化趋势置若罔 闻,对发达国家大学学费占人均年收入的较低比例的事实装聋作哑,却根据我国涨 价后大学学费占年均培养成本三分之一左右(这个比例只依据了正常收费,而根本 没有考虑价外加价、漫天要价这种并非个别的非正常收费),与美国大学学费占培 养成本的比例大致相当,夸耀我国高等教育在收费标准上已达到发达国家水平,因 而已经“接轨”,以此为涨价辩护。在我国均年收入比人家低几十倍的情况下,在 我国大学行政机构庞大(民间有打油诗讽刺:校长一走廊,处长一礼堂,科长一操 场)、教育经费缺乏审计,浪费惊人,而教学质量又还很成问题的情况下,既回避 百姓经济收入状况和冗员浪费导致的高成本,又不思改进教学质量以追国际水平, 却只想着收费上与人家“接轨”,真是出息!近年来,学费持续上涨,学生质量持 续下降,早已引导起各界关注。1997年1月31日光明日报发表了题为《基础 学科博士生质量不容乐观》的长篇报道,通过国务院学位办副处长之口,指出博士 生教育的水平问题是:基础不扎实,学科专业知识较窄,缺乏高水平创新成果,即 不博也不专。最近,大学师生和家长针对盲目扩招,流露了对“豆腐渣教育”的担 心。   更出息的是,“教育产业化”经国内鼓吹者一诠释,就从大学扩大自己的社会 责任、发挥自己的智力优势直接参与和促进经济发展(其中也包括了给毕业生创造 就业机会以减轻国家压力),变为把大学教育当作奇货可居的紧俏商品,从学生家 中尽量多榨钱的借口。一些大学再一发挥,收取降分费和选热门费,大学便很有点 像一个把受教育机会拿到市场竞价拍卖的行当:谁喊价高,谁优先。于是教育产业 化成了一根大棒,它无情击碎贫穷者改变处境和发展自我的梦想。如此“南橘北枳 ”的移植效应真令人惊愕。   据知情者披露,“教育产业化”鼓吹者,不,应该说是涨价鼓吹者,主要是一 些经济学界人士和个别教育界人士。经济学在我国是对政府决策很有影响的显学, 业内诚然也有一些中青年学者具有深厚的人文素养和人道情怀,他们不以纯经济眼 光衡量事物,在注目于经济效益时,视野之内仍有人的生存状态、社会的公正问题 。然而,对决策有影响的不是具有人文关怀的经济学者,而是另一类“无心”的经 济学者,这些人环境优越,周围接触的非官即“款”,缺乏对社会弱势群体的同情 和对社会公正的关心,眼睛朝上不朝下,普通百姓生活的困顿、艰辛根本不在他们 视野之内;如何改善弱势群体的生存状态,如何推进社会公正,也根本不在他们关 注之中。   尽管我国最喜欢讲“国情”,然而“国情”只不过是藏污纳垢、抵拒公理、抵 拒普遍价值的方便掩体。真该从国情出发时,“国情”却不知被放逐到哪里去了。 有几个情况是我国在考虑任何问题时都不能回避的:   其一,我国国民收入与发达国家差距巨大,加上医疗、养老覆盖面小、且已岌 岌可危,人们普遍缺乏安全感,而且,即使在贫困线标准定得极低的情况下,据官 方公布的数据也还有六千万人在贫困线以下,这个数目还没包括近年大量下岗的城 镇职工,对于他们,别说医疗、养老,就连眼前吃饭都大成问题。难以想象的贫穷 、无知、被动、麻木、难以表达自己,就是这一大批人的基本生存状况。   其二,我国对教育的财政投入占国民生产总值比例,不仅远低于世界平均水平 ,而且远低于发展中国家的平均水平,甚至远低于最不发达国家平均水平。所以义 务教育名存实亡,不是因为大学挤占了教育经费,而是因为对教育的财政投入水平 过低。教育投入的严重不足一直就是我国国民整体受教育水平偏低的主因。由于几 亿文盲半文盲和大多数人受教育不足,使无知具有普遍性,愚昧具有传染性。而在 限制和阻碍我国社会发展的因素中,无知和愚昧是最难控制、最具灾难性的。远的 不说,迫在眉捷的问题,如我国严重的生态问题和环境污染问题之所以难以控制, 犯罪率居高不下,各行各业盛行欺骗、作假,最根本的原因就是教育水平低导致的 民众素质低。   对此国情,那些对政策有影响力的经济学界人士却视而不见,一个劲把眼睛盯 在老百姓很不充盈的钱袋子上,还煞有介事惊呼我国各级银行中私人存款“高达五 万个亿”,其实这五万个亿分摊到十三亿人头上,不足四千元,再说,这五万个亿 存款大部分属于占人口比例极小的富豪们,普通百姓没有几个钱,这点常识帐,不 是经济学家也算得出来,偏偏某些经济学家还提出以涨学费来拉动“教育消费”, 对本来就忧虑于医疗、养老等问题的普通百姓雪上加霜。即使对于所谓“拉动消费 ”,大涨学费也是馊主意,因为任何一家钱不多但又想让子女上学的家庭,从此不 把钱袋子捂得更紧才怪。   尤其糟糕的是,对消费低迷拿不出良策、却拿教育打主意的这些经济学界人士 ,对教育的性质和功能完全缺乏认识,他们根本不了解教育是最不能以纯经济观点 来衡量的,根本不了解高等教育所具有的公益性质,这个性质决定了它永远不能被 当作商品。但依照某些经济学界人士糟糕透顶的逻辑思维,似乎不是义务教育,就 一定得是商品;而且,他们的教育投资回报率计算方式更糟,只根据受教育程度与 工资收入大致成正比,就轻言“个人是高等教育的最大受益者”,殊不知,在这个 意义上说交学费是私人为自己的未来投资不是不可以,但高等教育更是一个民族对 未来的投资,估算高等教育对受教育者个人的回报率不难,但要计算它对社会的回 报率,几乎是不可能的。高等教育具有的保存社会基本价值的功能、提高公民的文 化素养的功能、知识储备、知识更新和创造的功能,是其他任何事业都无法比拟和 取代的。一个社会,如果缺乏主要由高等教育来提供的这些贡献,将毫无希望,但 这类贡献是无法计算的。即使从纯经济角度看,尽管在短期效益上,对社会的回报 率可能小于对个人的回报率,但高等教育对社会经济还有更重要的中长期影响,这 种影响所产生的经济利益是难以定量的。在知识已成生产体系的心脏和大脑的今天 ,尤其是这样。基于这个事实,在八十年代,美国联邦人才资源和高级人才培养会 主持人吴尔夫就作了以下表述:“公民的大脑构成国家最大的财富”,“像美国这 样的国家,除去发现和利用最好的大脑外,别无选择余地。”这样的眼光,在我们 那些对国家政策有影响力的经济学谋士身上丝毫看不到。   由于高等教育在文化、价值、科研等方面对社会的极端重要性,也由于高等教 育作为国家人才库对社会经济的影响,事实上,在任何国家、社会,对高等教育的 投资都始终远远高于个人投资。近二三十年,发达国家还有了把免费教育向高等教 育延伸的趋势。对个人收费比例偏高的美国也不例外。在最新一轮美国总统大选中 ,两党候选人都把教育机会的平等作为未来的施政纲领,共和党候选人小布什提出 :如果当选总统,将会帮助“那些落在社会后面的人”,因为在他看来,面对21 世纪这个更为现代化的高技术社会,人们面临的最大挑战是教育和平等的机遇;民 主党候选人戈尔不甘落后,宣布把使所有美国人享受从托儿所到大学的免费教育作 为当选后的国内政策。他们都正视了这样一个趋势也是事实:让所有公民不论贫富 都能接受高等教育,是21世纪的革命。   而我们那些出谋划策的经济学界人士,只计算涨学费带来的短期(而且是局部 )经济收入,不计算因大涨学费导致的排斥,会埋没多少公民的大脑,对国家的最 大“财富”会造成多大浪费。而且,当他们以糟糕的逻辑怂恿涨价式的“教育产业 化”时,接受高等教育、扩大生活的选择机会几乎就成了出得起钱的那一部分公民 的专利。中国式的教育产业化这股趋富斥贫的势利劲,使它在实施起来时,完全起 不到斯坦福、哈佛等大学那种为地区经济增长服务的作用。它起的作用是化掉了大 学的精神,化掉了贫者的希望,化掉了社会公正。纵然今年大学扩招了三十万,但 与涨价相伴的扩招,扩出的机会不是穷人的;纵然国家也可能在某些方面有所发展 ,但这个发展不属于穷人,对社会底层没有亲和力。   如果考虑到这样的经济学谋士还将继续影响国家决策,如果考虑到加入这场所 谓的“教育产业化”鼓嘈还有教育界人士和科学院院士——这些人本应禀持良知, 负责任地就社会重大问题发表意见,不由得要对我们民族的未来,产生一种近乎宿 命的悲哀。 ———————————————— 【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www.xys2.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