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 ———————————————— 我为卡扎菲拍照 唐师曾   编者按:   穆阿迈尔·卡扎菲27岁时组织自由军官组织推翻伊德里斯王朝建立了利比亚 共和国,此后在他的绿皮书中提出了所谓既反对资本主义、也反对共产主义的“世 界第三理论”,并以此为依据对国家的政治、经济和社会制度进行改革。对于利比 亚的改革,舆论态度各异,褒贬不一。卡扎菲作为利比亚领袖人物也因此多了一层 神秘的光环。1992年的一天,本文作者有幸采访颇具传奇色彩的卡扎菲,并将 其所见所闻如实记录下来奉献给广大读者。   大奔驰闪着双蹦灯以170公里的时速冲出的黎波里,电子喷射发动机加油的 啸音像F—14战斗机火箭助推器般雷鸣。机场门口空荡荡连只麻雀都没有,一架 苏制安—24马达轰鸣停在跑道正中,这就是卡扎菲的座机。   我跟在中国驻利比亚大使王厚立身后登上专机,想不到飞机上已经坐了两位姑 娘。一位金发碧眼,一位鬈发黑皮肤,安详如两只黄昏中的沙鸽。大使坐在头排, 我奉命坐在两位小姐之间。   坐在我右手的黑人姑娘异常文静,双手托腮一语不发。她身着一套紫色连衣裙 ,脚登坡跟黑皮鞋,不论我问她什么,都只报之以训练有素的笑颜。望着她托腮右 手虎口处铜钱大的刀疤,我尽力柔声地请求她能否拍张照片,都被她轻启朱唇以“ 茵沙拉”(听真主的)婉拒。   我转而琢磨起左侧那位金发姑娘,朝舷窗的侧逆光看去,浑然一幅标准的雅典 美女剪影,隆准玉颈近在咫尺。她身着一身蓝月牌牛仔装,赤脚穿一双简单的黑皮 鞋,双腿优雅地斜放在甬道里。面对我的“套磁”,她大方地自称叫“佳米拉·穆 罕默德”,是的黎波里大学地理系的硕士生。显然,她对农业有着相当丰富的知识 ,佳米拉追根寻源地问我中国三北防护林的长度、宽度,是复合林还是单一树种, 针叶阔叶、灌木乔木……可望着她那匀称修长、肌肉紧绷的小腿,我怎么也不信她 是个女大学生。   下午1时25分,我们的总统专机经过1个多小时的跨海飞行,缓缓在班加西 机场降落。30年前,这里曾是美国在非洲的海空军基地,可现在的机场静悄悄, 烈日下只有我们的小飞机蜻蜓般地滑跑。机场尽头树丛中,恍惚可见涂有沙漠迷彩 的MiG-23和Su-22战机雄纠纠地仰望长空。我们的总统专机在一个豪华 的车队前面停稳,3辆奔驰300SEL和两辆面包车早已守候在这里。   根据太阳的方向我们驶向西南大沙漠,车队以140公里的时速狂奔,我看了 一眼手表,估计我们已进入撒哈拉沙漠深处。   驶过一座竖有禁止通行标志的大木桥,车队在一堵绿墙外轻轻停下。从我们的 开道车上走下一位官员,与大墙下的警卫嘀咕了两分多钟,我们的汽车才缓缓驶入 。车队沿简易沙漠公路缓缓而行,一扫刚才横冲直撞的雄风。四野是狂风劲草,大 有藏龙卧虎之势。草丛中有丰田巡洋舰、尼桑巡逻兵、三菱大山猫、兰德罗娃各色 吉普,许多戴牛仔帽、持AK—M步枪的矫健身影闪烁其间。再向前是一辆奔驰8 吨油罐车、双联23mm高炮和土黄色的炮衣掩盖着的防空导弹。我们奉命停车, 等候警卫人员用步话机通知下一站,讨论是否放行,这样又折腾了半个钟头,我们 终于来到一块阳光灿烂的开阔地,两辆长40米、载重50吨的巨型奔驰牌移动房 拖车停在草中,周围是成群的绵羊和深棕色的骆驼。我早就听说卡扎菲到南斯拉夫 参加不结盟会议时带了一群骆驼,据说每天他都喝骆驼奶。   钻出汽车,我们跟着持枪警卫趟着没脚深的枯草往前走,路尽头有一个风向标 ,脚下显然是一条轻型飞机跑道。   我们3个记者被引进一座四面镶有铝合金门窗的小屋休息,真想不到在烈日炎 炎的利比亚大沙漠中竟能喝上冰镇百事可乐。从早上到现在我只吃了一碗稀粥和两 个“袖珍馒头”,此时饿得我恨不能挤进骆驼群中吃草。   下午4时整,我们穿过羊群,被引进一座开口向东的大帐篷,我一眼就看见了 坐北朝南的坐在大皮沙发上的“九·一”革命领袖卡扎菲上校。50年前的194 2年,卡扎菲出生在利比亚费赞省锡尔特地区一个卡达发族人家,21岁进班加西 军事学院,25岁留学英国学习军事,27岁组织自由军官组织推翻伊德里斯王朝 建立了利比亚共和国。卡扎菲在他的《绿皮书》中提出了所谓的既反对资本主义, 也反对共产主义的“世界第三理论”,并以此为依据对国家的政治、经济和社会制 度进行改革。我在电视上多少次看见过他的姿容,可眼前却是近在咫尺。   卡扎菲上校静坐在棕色大皮沙发里,两肘支在一张两米长、一米宽的白漆木桌 上,正在认真地看文件,鼻尖上架着一副金丝边的罗登斯德花镜,令我想起了托尔 斯泰。我正想冲上去拍照,一只大手猛抓住我的右肩,一位便装男子附在我耳边低 语道:“你只许拍5张。另外,不许拍帐篷以外的事物,更不许拍上校周围的人。 ”我这时才注意到卡扎菲左面两米远处一位老头正在用木炭煮红茶。再过去是位至 少有1.90米高的彪形大汉,登伞兵靴,穿皮茄克,浓眉大眼,头上缠着贝都因 人的包头。   我毕恭毕敬地走上前,像在可可西里拍野牛那样单膝点地,以避免因过分紧张 而造成的抖动。看到我聚焦,像所有上惯了镜头的大人物一样,卡扎菲欠起身子披 正了镶金边的阿拉伯长袍,用力吸了一口气,这一吸仿佛将帐篷中的氧气吸了个一 干二净。他见我只拍了两三张就停了下来,就再次整理衣服,见我仍不动,就用缓 慢的英语朝我问:“AnyProblem?(有麻烦?)”他哪里知道他手下的 人给我的命令是“只准拍5张”。我哆哆嗦嗦地拍完这5张,倒退着退出大帐篷, 蹲坐在地毯边缘,贪婪地注视着大帐内的卡扎菲上校。他真像一位沙漠君主,身体 后仰,靠在棕色大皮沙发上,昂首挺胸,以至在相机取景器中占大量面积的是他那 骄傲的下巴和狮子般的鼻孔。这种情况我只在1988年1月采访阿兰·德隆时遇 过,可阿兰·德隆霸道做作,带着一种演员特有的夸张的豪气。而卡扎菲上校昂首 阔视却带有贝都因游牧部落自然的大漠气息。像凯撒大帝迷信红色一样,卡扎菲上 校穿着一件大红的鳄鱼牌(LACOSTE)运动衣,外罩一件银灰色纱制阿拉伯 长袍,袍的两襟镶了简朴的金边。伴随着缓慢的手势,上校时而英语,时而阿拉伯 语侃侃而谈。在我眼中,卡扎菲上校是位受过良好教育、骨子里高贵儒雅、逻辑性 强、能熟练运用阿文、英文表达自己政治意图的政治家,由于民族和地理特点,带 有迷人的传奇色彩。凝视着他高昂的头和轮廓分明的嘴唇,我想起身披红色战袍的 凯撒大帝正对侍从口授他的《高卢战记》。   不知不觉已过了45分钟,卡扎菲似乎注意到始终蹲坐在帐篷边缘、怀抱相机 如痴如醉和他一样穿大红上衣的我。上校朝我招手,示意我过去,并用英语说:“ Ifyouwantyoucantakeanypicturehere(如果 你想拍,你可以随意拍)。”我像一束紧绷的弹簧一跃而起,其感觉类似大赦了的 囚徒。   采访结束,我走上前用英语问卡扎菲上校能否与他合影,他宽宏地仰天长笑, 拉住我让我紧靠在了左边,我的右手与卡扎菲上校的左手二指交叉,紧紧握在一起 。我就势掏出笔记本请上校为我签名,上校从桌上摸起一支大红“斑马(Zibr a)”签字笔,挥洒出一片红色的阿文:“谨表敬意。穆阿迈尔·卡扎菲。”   他用左手将签名递给我,用右手拍着我的肩膀用英语说:“你可以卖100万 。”言罢又哈哈大笑,我亦跟着开怀大笑起来。   卡扎菲上校将我们送出帐篷,中午与我们同机而来的黑皮肤少女正和其他5位 同样的黑皮肤少女一起坐在草坪上,见我们走出来,便一起哈哈大笑,我抢上前挽 住她的胳膊合了张影。放眼四望,我在寻找另一位同机而来的金发旅伴,可惜枯草 莽莽,一无所有。就在我们钻进大奔驰离去之际,我突然发现她正站在夕阳里,满 头金发随着撒哈拉的狂风上下飞舞,还是那身褪色的牛仔套装,只是上衣脱去,露 出柳腰间银光闪烁的手枪来。可陪同制止我照相,我一万个不愿意地将相机塞回包 里。   黄昏,我们的总统专机从班加西机场直冲蓝天。我平躺在专机惟一的一张沙发 床上,想象卡扎菲上校躺在这里的情景,耳边回荡着红袍凯撒的一句名言:“我来 了,我看见了,我赢了!”窗外是波涛汹涌的锡尔特湾,远方,残阳如血。   《时代潮》杂志  〔1998年 第07期〕 ——————————————— 【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