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 ———————————————— 再读《贞观政要》 瞿林东   每阅《贞观政要》,见其君臣议论,大可规法。 ——金熙宗(《金史·熙宗本纪》)   《贞观政要》者,唐太宗文皇帝之嘉言善行、良法美政,而史臣 吴兢编类之书也。 ——[元]戈直《贞观政要》序   其论治乱兴亡,利害得失,明白切要,可为鉴戒。 ——明宪宗《贞观政要》序   余尝读其书,想其时,未尝不三复而叹曰:贞观之治盛矣。 ——清高宗《贞观政要》序   1979年,我开始研究唐代史学不久,就被吴兢(670—749)所著 《贞观政要》一书深深地吸引住了。那年,正值吴兢逝世1230周年, 遂写了一篇关于吴兢和《贞观政要》的论文,以示纪念。因为吴兢是 唐代汴州浚仪(今河南开封)人,这篇论文就寄给《开封师范学院学 报》(今《河南大学学报》前身)发表。此后,《贞观政要》便成了 我经常阅读的史书。今年是吴兢逝世1250周年,再读其书,温故知新, 撰成此文,藉以表达对这位酷爱史学、秉笔直书的史家的敬意和对 《贞观政要》的一点新认识。    一个秉笔直书的史家和一部久具魅力的史书   吴兢生于唐高宗总章三年(670年),卒于唐玄宗天宝八年( 749年),一生经历了高宗、武则天、中宗、睿宗、玄宗五朝。他因 “励志勤学,博通经史”而受到人们的器重。他从武则天长安年间 (701—704年)起任史职,前后近30年,参与皇家史馆多种撰述。开 元十七年(729年)以后,他不再任史职,但仍致力于历史撰述,直至 辞世为止。   吴兢一生著述丰富,据《新唐书·艺文志》著录,有:《唐书》 100卷、《唐春秋》30卷、《唐史备阙记》10卷、《太宗勋史》1卷、 《贞观政要》10卷、《中宗实录》20卷、《睿宗实录》5卷、《唐名臣 奏》10卷;此外,他还参与《则天皇后实录》20卷的修订和集体撰述 的《唐书》130卷的工作。他还撰有兵书、医书、目录书和梁、陈、齐、 周、隋五代史的简本等。当然,吴兢的主要精力都用在撰写唐朝的历 史。   吴兢的史学风格尤为突出者有两条,一是叙事简核,一是秉笔直 书。他因叙事简明、准确,被人称为“良史”。他因秉笔直书而给他 的经历带来几分传奇色彩。武则天时,张易之、张昌宗欲陷害御史大 夫、知政事魏元忠,乃以高官为诱饵,唆使张说诬证魏元忠有谋反之 举。张说一度有所动摇,后经他人开导,才不曾作诬证。玄宗时重修 《则天实录》,吴兢直书其事,以揭露张易之、张昌宗的劣迹。但记 事涉及到张说,而张说此时已任宰相,并监修国史,屡请吴兢删改数 字。吴兢始终不改,并断然说:“若取人情,何名为直笔!”(《唐 会要》卷六四),于是世人称他为“当今董狐”。   吴兢著书250余卷,流传至今的只有一部《贞观政要》了。这部书 之所以能够经历1200多年流传下来,不仅带有传奇的色彩,而且在千 百年岁月的砥砺中,越发显示出它经久不衰的魅力。诚如元人戈直所 说:《贞观政要》“自唐世子孙既已书之屏帷,铭之几案,祖述而宪 章之矣。至于后世之君,亦莫不列之讲读,形之论议,景仰而效法焉。” (《贞观政要》序)戈直的话不仅可以从唐、宋、辽、金、元的有关 史实得到证明,而且还为后来明、清的有关史实所证明。这里,我们 不妨作一极简要的考察:   ——唐文宗和唐宣宗是被史家称为晚唐时期两个较有作为的皇帝。 史载:唐文宗作太子时,“喜读《贞观政要》,每见太宗孜孜政道, 有意于兹。”(《旧唐书·文宗纪》后论)而唐宣宗更是“书《贞观 政要》于屏风,每正色拱手而读之”(《资治通鉴》卷二四八)。史 家称其在位时,“刑政不滥,贤能效用”,“十余年间,颂声载路” (《旧唐书·宣宗纪》后论)。   ——宋人司马光撰《资治通鉴》的《唐纪·宣宗纪》,欧阳修撰 《新唐书·文宗纪》后论,都注意到最高统治者重视《贞观政要》一 事。   ——辽朝君臣并没有因为文字的障碍而忽略了《贞观政要》的重 要价值。辽兴宗诏命臣下译书,史臣萧韩家奴“欲帝知古今成败,译 《通历》、《贞观政要》、《五代史》”(《辽史·文学上·萧韩家 奴传》)。史家称赞萧韩家奴是辽朝的晁错、贾谊。   ——金朝君臣也是如此。金熙宗把《贞观政要》作为经常阅读的 书,他对大臣们说,“朕每阅《贞观政要》,见其君臣议论,大可规 法。”翰林学士韩深以为然,认为:“其书虽简,足以为法。” (《金史·熙宗纪》)作为“金士巨擘”之一的赵秉文,还对《贞观 政要》作了节要和评论,撰成《贞观政要申鉴》一书献给皇帝。其序 文强调“特于鉴戒申重而已”(《金文最》卷四十)。可见《贞观政 要》的影响已有多种形式表现出来。   ——元朝君臣重视《贞观政要》更超过辽、金二朝。《元史·仁 宗纪一》载:“帝览《贞观政要》,谕翰林侍讲阿林铁木儿曰:‘此 书有益于国家,其译以国语刊行,俾蒙古、色目人诵习之。’”这是 元仁宗即位之初、改元之前的重要指示之一。大臣察罕翻译《贞观政 要》一书献给仁宗;仁宗“大悦,诏缮写遍赐左右”(《元史·察罕 传》)。此后,元朝皇帝多命讲官进讲此书,被誉为“天下士”的著 名学者吴澄即曾进讲过《贞观政要》。鉴于《贞观政要》在流传过程 中时有传写谬误,故元惠帝时士人戈直荟萃诸家版本,“参互考订”, 为之作注,并采辑唐、宋以下有关评论附于书后,刊刻行世,事在至 顺四年(1333年)。它除了有戈直的序文外,还有吴澄序和郭思贞序, 成为《贞观政要》流传中的一个盛举。   ——明、清两代,都有皇帝亲自为《贞观政要》的新刻本作序。 成化元年(1465年),明宪宗的序文写道:《贞观政要》“其论治乱 兴亡,利害得失,明白切要,可为鉴戒,朕甚嘉尚焉。”后清帝乾隆 也为之作序,称:“余尝读其书,想其时,未尝不三复而叹曰:‘贞 观之治盛矣!’……观尔日君臣之所以持盈保泰,行仁义,薄法术, 太宗之虚己受言,诸臣之论思启沃,亦庶几乎都俞吁之风矣。” (见岳麓书社排印本《贞观政要》,1996年第3次印刷)   这里所列举的史实,足以说明《贞观政要》问世后,1000多年来 在中国历史上产生的深远而重要的影响。中国史学遗产浩如烟海,但 是像这样一部部帙不大的私人历史撰述,能够产生如此影响,却是不 多见的。    以历史经验和历史智慧再现“贞观之治”的风貌   《贞观政要》这部书凭藉什么而具有这种久远的魅力?这是极有 兴味而又极有意义的问题。其中的奥秘在于:它是以历史经验、历史 智慧“再现”了“贞观之治”的面貌和唐太宗君臣论政的风采。这里 包含着两层因素,二者是互为表里的。一是“贞观之治”在历史上产 生了重大影响(从今天的认识来看,这是已经超出了当时唐朝的范围 或现今的国界那种巨大的历史影响),后人很想去认识它、了解它, 以至于感受它;二是“贞观之治”这个盛世局面究竟是怎样形成的? 唐太宗君臣为此做了些什么?他们是怎么思考、怎么议论、怎么决策 的?这两层含义的结合,使人们产生了对于这一段历史在情感上和认 识上近乎渴望的那种历史性的追念。《贞观政要》一书,正是在很大 的程度上满足了后人的这种追念。这就是《贞观政要》的内容和思想 所具有的历史魅力。   吴兢撰写《贞观政要》的过程,史无详载。其成书与进呈年代今 人多有考订,至今迄无定论。笔者认为,此书进呈当在唐玄宗开元后 期或开元、天宝之际。《贞观政要》共10卷,含40篇;各卷篇数不等, 但都围绕一个中心,而每篇则有标目概括本篇的内容或主旨。其各卷 的中心及所包含的篇目如下:卷一记为君之道,含《君道》、《政体》; 卷二记任贤纳谏,含《任贤》、《求谏》、《纳谏》;卷三记历史鉴 戒,含《君臣鉴戒》、《择官》、《封建》;卷四记教戒太子,含 《太子诸王定分》、《尊敬师傅》、《教戒太子诸王》、《规谏太子》; 卷五记道德准则,含《仁义》、《忠义》、《孝友》、《公平》、 《诚信》;卷六记政教之道,含《俭约》、《谦让》、《仁恻》、 《慎所好》、《慎言语》、《杜谗邪》、《悔过》、《奢纵》、《贪 鄙》;卷七记教化之本,含《崇儒学》、《文史》、《礼乐》;卷八 记重农贡赋,含《务农》、《刑法》、《赦令》、《贡赋》、《辩兴 亡》;卷九记征伐安边,含《征伐》、《安边》;卷十记慎始敬终, 含《行幸》、《畋猎》、《灾祥》、《慎终》。   从内容上看,这是一部唐太宗贞观年间(627—649年)的政治史。 但它在史事的记述上并不拘于描述事件的历史过程,而是列举那些在 思想上、认识上、决策上有重要实践意义和借鉴价值的史事,既显示 贞观年间的政治面貌,又可激发后人的思索与追求。吴兢在《贞观政 要·序》中,说明了他的这个撰述旨趣,即“缀集所闻,参详旧史, 撮其指要,举其宏纲,词兼质文,义在惩劝,人伦之纪备矣,军国之 政存焉。”这概括了吴兢撰述《贞观政要》的方法和宗旨。吴兢的撰 述宗旨也表现在本书的编次上。正如金人赵秉文指出的:《贞观政要》 “起自《君道》,讫于《慎终》,岂无意哉!”这真是画龙点睛之笔。 吴兢的良苦用心,可谓深矣。   《贞观政要》是如何“再现”出“贞观之治”的面貌和唐太宗君 臣的思想与风采的呢?请看吴兢的史笔:   在《君道》篇中,吴兢“缀集”了唐太宗君臣关于“草创”、 “守成”、“兼听”、“偏信”、“知足”、“知止”、“居安思危” 等重大问题的议论,中心是一个如何巩固统治的问题。他能够首先抓 住这样一个带有根本性的大问题,作为《贞观政要》开卷的第一篇, 说明他是一个很有见地的史家。   于《任贤》篇,吴兢列举了房玄龄、杜如晦、魏徵、王(王圭)、 李靖、虞世南、李(责力)、马周等人的事迹,一方面固然是赞扬唐太 宗的知人善任、爱才重贤,另一方面也高度评价了这些人在创立和巩 固唐皇朝过程中的重大作用。   于《君臣鉴戒》篇,吴兢表达了他对于总结历史经验教训重要性 的认识。这些历史的经验教训,又多是从政治、经济中去加以总结的, 并以此来说明有关朝代的治乱、安危,从而表明了作者并非是用“天 命”的转移来证明朝代的转移,而是强调了对于人事的重视。   皇位继承问题,是历代皇朝关注的大事。吴兢在《贞观政要》卷 四中着重反映了唐太宗君臣对这个问题的认识和处置,尤其强调了选 择老师、尊敬老师和教戒太子的重要。于《尊敬师傅》篇引用唐太宗 的话说:“朕接百王之末,智不同圣人,其无师傅,安可以临兆民者 哉?……夫不学,则不明古道,而能政致太平者未之有也!”于《教 戒太子》篇,则引用唐太宗向大臣们转述他教戒太子的话,其中有两 句是:“舟所以比人君,水所以比黎庶,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尔方 为人主,可不畏惧!”卷中所记,凡太子、诸王师傅敢于对太子、诸 王进行规劝者,都受到唐太宗的称赞。   卷五、卷六共14篇,用以记述道德准则、政教之道方面的史事、 言论;从篇数上看,它们占了全书的三分之一,可以看出这在贞观年 间是极受关注的事情。其《仁义》篇反复称引唐太宗“以仁义为治” 的思想;而大臣们关于淳正风俗的议论则屡见于各篇。后人评价贞观 之治是“仁义之明效”,自有一定的道理。   吴兢在第八卷中,列《务农》篇为首,而以《刑法》、《赦令》 等篇继之,反映了他对农事的重视。于第九卷,他赞扬唐太宗慎征伐、 主和亲、重安边的种种政绩,当然并不完全是出于对历史的一种美好 的回忆,也是出于对现实的希望。吴兢以《慎终》篇为全书之末,是 希望君主们兢兢业业,“慎始敬终”。   综观全书,各卷各篇都从不同的侧面,反映了贞观时期的“人伦 之纪”、“军国之政”的面貌,进而从中看到唐太宗君臣的政治家风 采和人格魅力。关于这一点,清朝乾隆皇帝的《贞观政要》序所引证 的一句古语是非常中肯的,即认为那是一种令人企羡的“都俞吁(口弗 )”之风。这是形容君臣间融洽地进行讨论的和谐气氛。即在讨论中, 不论何人持何种意见,都不会影响这种讨论的进行和讨论的最终目的—— 作出当时最佳的决策。诚信与坦率,深刻与大度,诤谏与宽容,自信 与谦逊等等,在书中都显示得淋漓尽致。这里,不妨略举数例,以见 其真:   其一,魏徵曾向唐太宗上疏,提出慎于“十思”:“君人者,诚 能见可欲则思知足以自戒,将有作则思知止以安人,念高危则思谦冲 而自牧,惧满溢则思江海下百川,乐盘游则思三驱以为度,忧懈怠则 思慎始而敬终,虑壅蔽则思虚心以纳下,想谗邪则思正身以黜恶,恩 所加则思无因喜以谬赏,罚所及则思无因怒而滥刑。”魏徵认为做到 这“十思”,进而“简能而任之,择善而从之;则智者尽其谋,勇者 竭其力,仁者播其惠,信者效其忠。”唐太宗读后,亲自写诏答曰: “披览忘倦,每达宵分。非公体国情深,启沃义重,岂能示以良图, 匡其不及。”(《君道》)   其二,贞观十六年(642年),唐太宗向左右大臣提出一个问题: “当今国家何事最急?各为我言之。”高士廉说“养百姓最急”,刘 洎说“抚四夷急”,岑文本说“礼义为急”。褚遂良则说“太子、诸 王,须有定分……此最当今日之急”,于是唐太宗坦露自己的心事说: “此言是也。朕年将五十,已觉衰怠。既以长子守器东宫,诸弟及庶 子数将四十,心常忧虑在此耳。但自古嫡庶无良佐,何尝不倾败家国。 公等为朕搜访贤德,以辅储宫,及诸王,咸求正士。”(《太子诸 王定分》)其实这些重臣所言养百姓、抚四夷、重礼义并非不是国家 急事,但唐太宗还是不掩饰内心的忧虑,因而为大臣们所理解。   其三,贞观十年(636年),唐太宗问身边大臣:“帝王之业,草 创与守成孰难?”房玄龄说“草创为难”,魏徵说“守成则难”。唐 太宗综合他们的说法,认为:“玄龄昔从我定天下,备尝艰苦,出万 死而遇一生,所以见草创之难也。魏徵与我安天下,虑生骄逸之端, 必践危亡之地,所以见守成之难也。今草创之难,既已往矣;守成之 难者,当思与公等慎之。”(《君道》)唐太宗不愧是英明君主,他 既肯定了双方的看法,又把着眼点放在当前的守成而与群臣共勉。这 种讨论与所得到的结论及其实践都是有益的。   ……   诸如此类的事例,在中国历史上是不少见的;但是这样的事例屡 屡见于贞观年间,以至于在《贞观政要》中俯拾即是,却是并不多见 的。可以认为:《贞观政要》每一篇都凝聚着历史经验,每一卷都蕴 含着历史智慧。这就是为什么“贞观之治”之所以令人景仰,《贞观 政要》之所以具有魅力的主要原因。    “贞观之治”和《贞观政要》的辩证关系及其启示   因为有“贞观之治”的出现,才有《贞观政要》的撰写;而《贞 观政要》的面世与流传,又使“贞观之治”更加显赫于青史,影响于 后世。这是历史与史书的辩证关系的一个突出表现。人们从这种辩证 关系中得到无穷的启示,不断创造着新的历史。   吴兢撰写《贞观政要》并把它献给唐玄宗,其本意在《贞观政要 ·序》和他的《上〈贞观政要〉表》中说得很真切。他在序中写道: “太宗时政化,良足可观,振古而来,未之有也”。太宗君臣“垂世 立教”的美德、“典谟谏奏”的词理,都可以“弘阐大猷,增崇至道”, 只要当今君臣“克遵前规,择善而从,则可久之业益彰矣,可大之功 尤著矣”。吴兢在《上〈贞观政要〉表》中,把他的撰述宗旨说得更 加清楚。他写道:“伏愿行之而有恒,思之而不倦,则贞观巍巍之化, 可得而致矣。昔殷汤不如尧舜,伊尹耻之;陛下倘不修祖业,微臣亦 耻之。”(《全唐文》卷三九八)显然,吴兢认为他所处的时期的政 治,已远远比不上唐太宗时期的政治了。因此,他以耿直而诚恳的心 情,向唐玄宗提出了这样的希望。   千百年来,人们重视《贞观政要》,阅读、讲解《贞观政要》, 归根到底,是要通过它去认识和体验“贞观之治”并从中受到激励与 启示。这已为千余年来《贞观政要》流传的历史和人们对它的评价所 证明。唐朝皇帝如宣宗,是把它作为座右铭来看待的。金熙宗把它作 为案头书来读,认为“见其君臣议论,大可规法”。元仁宗赞扬它 “有益于国家”。明宪宗认为“其论治乱兴亡,利害得失,明白切要, 可为鉴戒”。清乾隆皇帝通过“读其书,想其时”,探讨贞观年间 “其所以致治”,重要原因在于任用诸贤。唐、宋以下,大臣、文士 也都从各自的认识出发评论了《贞观政要》的价值。其中,元人戈直 的《贞观政要》序所论是有代表性的。第一,他称赞《贞观政要》的 史文和纪事有重大的历史影响,说它“质朴该赡,而所纪之事详。是 则太宗之事章章较著于天下后世者,岂非此书之力哉!”这是指出 《贞观政要》对于反映“贞观之治”所起的重要作用。第二,他指出 “贞观之治”的业绩对于后世的意义,认为唐太宗“屈己而纳谏,任 贤而使能,恭俭而节用,宽厚而爱民,亦三代而下,绝无而仅有者也。 后之人君,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岂不交有所益乎!” 这是说明后人从唐太宗的政治作风中可以借鉴的具体内容。   《贞观政要》这部史书,作为一种精神产品,在漫长的历史年代 中受到上自在位皇帝、下至普通士人的推崇、重视,以至于规法、仿 效,可见它的历史分量是很重的。这一点,当勿庸置疑。现在,时代 不同了,社会历史的内容也发生了根本变化,但人们从认识“贞观之 治”与《贞观政要》的关系中,仍然可以获得许多启示。早在2000多 年前,太史公司马迁就说过这样的话:“居今之世,志古之道,所以 自镜也,未必尽同。帝王者各殊礼而异务,要以成功为统纪,岂可绲 乎?”(《史纪·高祖功臣侯者年表》序)其大意是:后世的人们认 识历史上的事情,是作为一面镜子来看待,古今情形有所不同,但其 根本的目的都是为了获得成功,所以不要把古今混同起来。这话不仅 适用于古人,也适用于今人。因此,今人读《贞观政要》,首先固然 是为了更深刻地认识和说明“贞观之治”其致治的原因,其次则是通 过《贞观政要》所提供的历史经验、历史智慧而探寻一些规律性的认 识,并用以指导现实的历史运动和自身的社会实践。   在这方面,《贞观政要》确有许多地方值得我们探究和思考。譬 如,唐太宗在即位后不久曾对大臣们说:“朕谓乱离之后,风俗难移; 比观百姓渐知廉耻,官民奉法,盗贼日稀,故知人无常俗,但政有治 乱耳。是以为国之道,必须抚之以仁义,示之以威信,因人之心,去 其苛刻,不作异端,自然安静。公等宜共行斯事也!”(《仁义》) 这里说的“人无常俗”、“政有治乱”,“抚之以仁义,示之以威信”, 是关系到实现政治稳定的信念和途径。又如,唐太宗对魏徵说:“自 古侯王能保全者甚少,皆由生长富贵,好尚骄逸,多不解亲君子、远 小人故尔。朕所有子弟欲使见前言往行,冀其以为规范。”于是命魏 徵“录古来帝王子弟成败事,名为《自古诸侯王善恶录》,以赐诸王。” (《教戒太子诸王》)当然,诸王未必都能因此从善弃恶,但这种认 识和做法却是必要的。再如,唐太宗对大臣们说:“为政之要,惟在 得人,用非其才,必难致治。今所任用,必须以德行、学识为本。” 谏议大夫王回答道:“人臣若无学业,不能识前言往行,岂堪大任。” 唐太宗称是:“信如卿言。”(《崇儒学》)用人以德行、学识为本, 这是贞观朝君臣的共识。还有:魏徵所论“君之所以明者,兼听也; 其所以暗者,偏信也。”(《君道》)魏徵回答唐太宗所问,认为守 天下“甚难”,这是因为:“观自古帝王,在于忧危之间,则任贤受 谏,及至安乐,必怀宽怠,言事者惟令兢惧,日陵月替,以至危亡。 圣人所以居安思危,正为此也。安而能惧,岂不为难?”(《政体》) 魏徵又引用《礼记·曲礼》上的话阐明全面看待和评价一个人的原则 说:“《礼记》曰:‘爱而知其恶,憎而知其善。’若憎而不知其善, 则为善者必惧。爱而不知其恶,则为恶者实繁。”(《君臣鉴戒》) 等等。这些都是带有规律性或普遍性原则的认识,其内容可以随着社 会历史的变化而变化,但其本质却不会过时;正因为这些认识是同有 关的史事结合在一起,故更容易被人们理解并从中受到启迪。   清人龚自珍说过:“智者受三千年史氏之书,则能以良史之忧忧 天下”(《龚定庵全集类编》卷四《乙丙之际著议第九》)。吴兢的 《贞观政要》,正是一部出于“良史之忧”的著作,必能为今日之 “智者”提供有益的启示。 光明日报1999.2.26. ——————————————— 【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