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装修后遗症

□刘齐

（摘自：《小葱大酱》，刘齐 著，群言出版社，ISBN 7800802221
本书系刘齐反映国内生活的幽默散文集。刘齐是吃小葱大酱长大的东北人，又长期
在北京和美国生活，他把东北农民的俏皮，沈阳工人的诙谐，北京市民的洒脱和美
国知识分子的调侃熔为一炉，造就了刘齐式的幽默眼光。拿了这眼光去看当代社
会，写出的散文便让读者笑得脆，笑得甜，有时笑得又有点凄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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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前外出，遇见漂亮女郎，总想多看两眼。眼睛爱美，心再严格也管不住。况且，心
也不太严格。

    谁知家里装修以来，我竟有了重大变化。那天上餐馆吃饭，过来一位标致小姐开票。
本来她挺自信，见我怠答不理，就有些气馁，忍不住顺着我的目光往她身旁看，大概以为
那儿还有一位更迷人的女孩。

    哪有女孩？连一个活物也没有，只有窗台、壁纸和暖气罩。

    小姐十分奇怪：先生你怎么了？

    我一愣，突然悟出：我已经成仙了，得道了，或者得病了--装修后遗症。

    此病症的突出表现是：见物不见人。物也不是别的物，是跟房子有关的物。比如说看
电视，你明星再妖艳，情节再刺激，我也顾不上看，我主要看建筑，看装修，看家具，而
且眼睛还比较毒，哪间屋子有创意，什么摆设新潮，我一眼就能暸 出来。

    都说现在物欲横流，但我觉得装修这个物欲才真正横流，能把别的物欲统统淹了。

    弗洛伊德在人身上有个重要发现--性本能，或可叫“好色情结”。

    我虽不才，但通过装修，也有一个重要发现--人类对住处，对“窝儿”的永恒重视，
姑命名为“爱巢情结”。中国人不用说了，恋窝爱舍，举世闻名。即使那些总在迁徙游走
的民族，也喜欢左添一个花，右添一个叶，精心打扮自己的帐篷和大篷车。

    什么事一旦爱上，麻烦就接踵而至，因为人类有个完美主义的臭毛病，凡事总想好上
加好，可千种局限、万种难题早已埋伏妥当，哪肯让你心想事成，顺利通过？理想和烦
恼，完美和缺憾总是如影随形，破裤子缠腿，甩也甩不掉。我那屋子装修时，各种毛病不
断出现，不是门缝留大了，就是吊灯安歪了，那个墙尤其荒唐，隐隐若小波浪，怎么也抹
不平。总之，我正在建造一个让我既高兴又糟心的巢穴。

    包工头是个能说会道之人，他开导说，刘先生，十全十美是没有的。

    这话按说没错，但从他嘴里出来却不大受用。

    于是我更加挑剔，更加努力，外出时更加见物不见人。遇到人家装修，眼睛马上就
“色迷迷”或“窝迷迷”地看个不停。

    都说老婆是别人的好，我现在认为，装修也是别人的好。

    我朋友家里弄得比我好多了，可他过来一瞧，觉得还是我家好。双方就死乞白赖地谦
让，并把自家缺点一一列出，越列越多，不胜烦恼。

    前几天去人民大会堂，看俄罗斯红军歌舞团演出。人家那边唱“喀秋莎站在峻峭的岸
上，歌声好像优美的春光”，我这边则坐在平展的椅上，眼睛好像探测的灯光。这灯光不
往台上看，专往墙上看，突然就发现了坑洼凹凸之处。

    哇！人民大会堂的墙居然也不平！

    我大受安慰，始信包工头所言不谬。忽见一人和我一样，不看节目，专看墙壁。心头
顿时涌出敬意，不用说，此人一定是我相见恨晚的装修同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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