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www.xys2.org)】 ———————————————— 探访日本慰安妇群落 张海迪   我书橱的一角,静静地坐着一只叫“麻由咪”的布娃娃,样子很乖 很可爱。每每看到她,我就会想起她真正的主人——前日本随军慰安妇 丸子和她的同伴们。   那是一个9月,我到日本访问,来到了前慰安妇们聚集的卡尼达妇女 村。在那里,我与每一位不幸的奥巴桑(日语中“大娘”的意思)都成 了好朋友。在与她们共同生活的2个月里,她们给我讲述了很多悲惨的往 事。 卡尼达村的人们    卡尼达妇女村位于千叶县一个偏远的靠海湾的山上,生活着100多 位孤苦无依的老年妇女。山顶上,还有一座随军慰安妇纪念碑。   陪我前来的弗卡茨先生介绍说,这些老人都是战争期间被骗到军队 做慰安妇的,有的人当年才13岁。战争中,她们受尽了凌辱和苦难;战 后,她们带着创伤回到家乡,可家人却嫌她们有辱名声,把她们撵出家 门。在收容她们时,有的蜷缩在车站的角落,有的甚至住在垃圾箱里, 情形十分悲惨。   刚来卡尼达妇女村时,医生对她们进行了各种检查,发现很多人因 受了精神刺激,智商很低,有的甚至丧失了生活自理能力,还有一部分 人患了梅毒和淋病。弗卡茨先生说,她们在社会上遭人白眼,遭人唾 弃,可事实上,她们是最值得同情的妇女!   弗卡茨先生送给我一本书。“这是这里的城田铃子写的回忆录,请 你看看吧。”我翻着词典读完了城田铃子的回忆录,那是一部随军慰安 妇的血泪史。书中讲述了随军慰安妇们在日本、在中国东北和台湾等地 遭受的蹂躏。这本用女性血和泪写成的历史,使我更加痛恨战争,痛恨 那些泯灭人性的军队,也倍感和平与文明的珍贵。   到达卡尼达村的第二天,我到食堂与奥巴桑们一起吃午饭。这是她 们最高兴的时刻。按照惯例,吃过饭大家要唱唱歌跳跳舞,弗卡茨先生 趁这时为我一一介绍那些奥巴桑:这位是小林桑,这位是伊田桑,这位 是大川桑……他转过头对我说,我们不知道大川桑是哪里人,因为她现 在成了弱智者。他大声叫着:大川桑,请你唱支歌吧。   大川桑站起来。这是一位体态胖胖的老人,剃着短短的寸头,穿一 件宽松的大襟衣衫。她的动作很缓慢,脸上一幅痴痴的笑容。她走到我 面前,唱起我十分熟悉的《阿里郎》:阿里郎,阿里郎……   弗卡茨先生说,大川桑就会唱这支歌,别的什么也不会说,因此我 们怀疑她是一位韩国妇女。   大川站在那里双手垂着,脸上毫无表情地一遍遍重复地唱着:阿里 郎,阿里郎,阿拉里哟……   泪水盈满我的眼眶,我不忍心再听下去,可大川还在唱,直到弗卡 茨先生请她停下来,她才回到座位上去。   人群里,有一个老太太,花白的头发用五颜六色的橡皮筋扎了十几 个小辫儿,样子就像中国民间故事里的丑婆。她就是丸子,胸前抱着一 个穿花裙的布娃娃,就是现在我书橱里的麻由咪。她不时轻轻抚摸布娃 娃披在肩上的头发,就像对待一个真正的生命。   弗卡茨先生告诉我,丸子17岁就成了慰安妇,战后回家被父亲狠狠 扇了一顿耳光,直打得口鼻出血耳朵流水,又把她撵出家门。她几乎疯 了,又得了中耳炎,隔几天就得打针。你看,她整天抱着这个叫麻由咪 的布娃娃,把她当成自己的孩子……这里的人,谁都没有自己的孩子、 自己的家……弗卡茨先生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了。   无限同情从我心底涌起,我决定尽可能长时间地陪伴这些孤苦老 人,多给她们一些欢乐。   后来,我每天上午都去陶艺屋,跟奥巴桑们一起做陶器。她们用粘 土做成各种器皿,再由一位专门的师傅上釉烧制,十几天才能烧好一 批。那些陶器都是随心所欲的作品,有碗,有盘子,有花瓶,也有小动 物。那形状就像远古人做的东西,很有些返朴归真的味道。我也做了几 只碗,有的刻上鱼的纹饰,有的刻上盛开的樱花。奥巴桑们纷纷赞扬我 的作品。看到她们高兴的样子,我觉得那聚在心头的沉重的阴影开始散 去。 安息吧,先辈奥巴桑们    一天,弗卡茨先生来别墅找我,要带我去看看妇女村教堂地下室的 纳骨堂,那里安放着在卡尼达死去的奥巴桑的骨灰和照片。   小小的教堂盖在半山腰,掩映在一片绿树中。站在教堂前的空地上 眺望,远处是一片蓝色的海,静静的海面不时掠过叫不出名字的海鸟。   我跟着弗卡茨先生来到昏暗阴冷的地下室,这里有一条长长的通 道,四周仿佛有丝丝凉风贴着墙壁掠过。我牙齿不住地打颤,说不出是 恐惧还是因为穿着短袖衣。   来到一个宽敞的大厅,弗卡茨先生点燃了十几支白蜡烛,四周的一 切清晰起来,在烛光中闪烁。我觉得自己仿佛置身在一部似曾看过的恐 怖电影里。这里就是卡尼达的纳骨堂。弗卡茨先生说着,将我引到一个 长台前。   台子上面整齐地摆放着一个个黑色的镜框,那里面镶着死者的照 片,照片下面写着她们的名字。也有的镜框是空白的,弗卡茨先生说是 因为死者没有留下任何照片。在台子的下面是一个个水泥砌起的方格, 里面放着盛骨灰的木盒,也有陶罐儿。   我凝神望着那一张张黑白照片,几乎都是死者年轻时的,有穿女学 生装的,有穿和服的,也有穿军队制服的。她们的面容清纯秀美,有的 脸上露出微微的笑容,有的眼睛里流闪着少女的柔情……她们曾有过多 么美好的青春啊!可谁又知道她们的灵魂只能在这里安息呢。   时间飞快地过去,我该回国了。我流着泪水默默地收拾行李,我们 的东西越来越多,村山送我一只她自己烧制的陶螃蟹,伊藤送我一条她 亲手编织的彩色毛线披肩。   后来,丸子来了,她一定要将麻由咪送给我。她说她给麻由咪洗了 脸,梳了小辫子……我紧紧抱着麻由咪,终于忍不住抽泣起来,为麻由 咪要离开丸子,更为我自己要离开这些受尽苦难心地善良的奥巴桑。我 想,这个世界上也许很少有人会知道,日本还有这样一块人性的净土! (环球半月刊二○○一年第7期) ———————————————— 【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www.xys2.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