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www.xys2.org)】 ———————————————— 我们现在有点怕读散文   ——从包装刘亮程谈起 刘绪义 西部作家刘亮程的出现被认为是当代中国文学的一个异数。三年 前,即1999年,他在《天涯》杂志露面时就引起了轰动。该杂志以 “发现刘亮程”的姿态,以前所未有的篇幅标举了一个散文新秀。其 后,另一家散文刊物又将他的作品选登了一次,并在编者按里面特别 声明,大意是该作者最先是由他们发现的,让人感觉生怕被人家抢了 头功。 刘亮程的散文以其独特的叙述方式,给当代中国特别是90年代虚 热的散文吹来了一习凉风,许多读厌了秋雨式的文化散文(就是普及 式的文化解说词)的读者乍一读到刘氏散文,无不为其新颖的叙事语 气、久违了的乡土气息、憨朴的农民形象、不可思议的农家生活所打 动,一时间,刘氏散文顿成抢手货,还有虔诚的媒体专程作了一回西 部行,大有挤掉秋雨散文的势头,更把余杰兄弟丢进了爪洼国。 刘亮程成功了。作为农民出身的笔者,也非常虔诚地拜读了这位 500 年前的本家的大部分作品,既为之高兴,又不能掩饰住内心的担 忧。 刘亮程的成功(笔者在这里多次谈到“成功”二字,这势必使得 我自己心生一种酸葡萄效应),笔者以为归根到底在于他制造了一种 陌生化效果。这也是众多人乍一读到就“为之眼睛一亮”的原因所在。 这种“陌生化”既源于他“远离都市和都市各种各样的流行病”,也 就是说在众多的都市散文随笔里那种浮躁病,或曰“超越世俗”;也 源于他把每个字都“洗得干干净净”;还源于当下的读者(主要是城 市读者)离自然太远了,感觉日渐单调,需要寻求一种新的单调;更 源于他的散文中自始至终只有一个人物,“一个在山野之中闲逛和冥 想的人”,一个唯美的理想者。但正因为如此,笔者感到他的行文中 透露出来的一种刻意。换句话说,如同余杰们用愤怒包装自己、余秋 雨用文化包装自己、王朔用“流氓”包装自己、美女作家们用性来包 装自己一样,刘亮程用的是虚空的乡村情感包装自己。 这种包装又是非常巧妙的。在我们这些农家出身的人看来,尚且 难以察觉,更不必说都市中人。这种包装和其他任何包装都不同。别 人包装自己只是把这些包装物如文化、愤怒、性等附着在文字表皮, 以显示其厚重——这是加法;而刘亮程不是,他的包装方式却是减法 ——“洗”。 首先,他洗掉其他人物。刘亮程散文中只有一个人物——“我”。 文章一开头就是这样:“他们都回去了,我一个人留在野地上,看守 麦垛。”(《剩下的事情》)这个人物无疑是孤独的,交谈的对象或 者是一头牛,或者是一只鸟,或者是一阵风,或者是一片落叶,甚至 是一个小蚂蚁。交谈的方式就是自言自语。 其次,他洗掉了事情。文章中的“我”总是无所事事:“我每天 的事,早晨起来望一眼麦垛。”(《远离村人》)一个人,又无所事 事,剩下的事情就是冥想。这种冥想也是经过反复“洗”过的:“任 何一株草的死亡都是人的死亡。任何一棵树的夭折都是人的夭折。任 何一粒虫的鸣叫也是人的鸣叫。”(《风把人刮倒》)这样常人看来 不可思议的冥想,在刘亮程心里都是生活。 刘亮程还洗掉了时空。他的散文虽然是以当代西部高原为背景, 但是由于这一洗,如果不是有评论告诉我们这是西部,那么读者一定 摸不着东南西北,也“无论魏晋”。 刘亮程也洗掉了一切概念。他的心中没有常人所具有的理性概念, 没有大和小,没有今与昔,唯一能感觉到的是他对自己的“检点”: 羞愧、自贱、麻木。 如此反复的“洗”过之后,一种常人难得一见的陌生感就凸现出 来,而且是那么耀眼;那么一洗,剩下的就是一种无法言说的意味。 因此,与其说读了他的散文有一种来到绿洲的感觉,还不如说来到了 另一个世外桃源,一种原始的、离文明很远离旧石器时代很近的世外 桃源。这正好迎合了当代人怀旧、回归原初的那种情绪、那种意念、 那种无奈。 正如有人所说,散文确实是一种无法界定的文体。读了刘亮程的 散文,笔者感觉他像是在写诗,又实实在在地认为这是一种小说的另 外写法。 有人说是怀旧,按理30多岁的刘亮程尚不到怀旧的时候;有人说 是乡土,又让人看不到乡村——或者说只是“一个人的村庄”;有人 说是一种哲理,给人的感觉却是冥想;有人说是一种乡村情结,而这 种情结最终指向却是它的反面——城市。 我们读这种散文,使我们对万物顿生亲切之感,可是这种亲切却 是基于对人群的厌恶。 虽然时下有一种说法,据说是“酷评正流行”;虽然总有人在受 到批评后自然而然地给批评家回敬上一句不屑的话:无非是想借我出 名罢;虽然我也非常欣赏刘亮程……这么多“虽然”之下,笔者仍不 禁想对他作一番“酷评”。 刘亮程散文的写作技巧无论如何已经相当成熟和高明了。他以一 种“狡猾”的乡里人眼光,一眼就看穿了都市文明之中现代人的审美 阅读心理——一种普遍的、典型的猎奇心理。笔者曾经征询过几位读 过刘亮程散文的朋友的意见,大多数人是把他这种散文当作“老故事” 来看的。这些故事的卖点在于时下正流行的“西部”背景,和在这背 景之下人们对西部神秘的解读,正如每一部西部题材的影片所共有的 那种“出奇”效果一样,二者之间有着一根十分相似的精神纽带。 从中笔者看到作为生活的真实反映的散文精神和散文固有的某些 散文品质正在逐渐消解,这种消解最终使散文走向媚俗与迎合;而不 是一种创新、发展。 至此,联想到前不久著名作家莫言自曝写作内幕:“那些散文随 笔基本上是编的”:“咱从来没去过俄罗斯,但咱家硬是写出了两篇 长达万言的《俄罗斯散记》。咱家写俄罗斯边城,写俄罗斯少女,写 俄罗斯奶牛,写俄罗斯电影院里放映中国的《地道战》,让人感觉都 是真的。咱家的经验是,越是没影的事,越是容易写得绘声绘色。那 些所谓的散文、随笔大家的作品,都是他娘的胡扯蛋——天下的巧事 儿怎么可能都让他碰上了呢?” 我们读着莫言这番话,一边感觉他说话时的那份得意劲,一边把 因自己的盲目而上当受骗的感觉咽进肚子里去。 更有意味的是,莫言的这番话好像并没有引起读者和评论家的关 注。或许大家都心照不宣? 读多了这种散文,“我于是有点怕读散文”了,尤其是怕读刘亮 程的散文了。 ———————————————— 【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www.xys2.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