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www.xys2.org)】 ———————————————— 北京的书店 左大康 博尔赫斯曾经在一篇文章中写道,人类的大量工具都是人体的延伸,如显微镜、 望远镜是视力的延伸,刀剑是手臂的伸长等等,而书则完全不同,“它是记忆和 想象的延伸”。如果把这句话稍稍改造一下,我们可以说,书店是一个城市记忆 和想象的延伸,它们在一个城市有形的地图之外,构成了另一幅无边无际的精神 地图。 我以一个学生的身份在北京已经生活了近十年,由一个有为少年变成了象《逃学 威龙》里隐瞒年龄到学校卧底的警探一样不伦不类的老学生。这十年来我的学生 身份或许还有一些变体--小打小闹的诗人、声东击西的评论家、艺术票友、报纸 撰稿人、民办大学教师、结巴翻译等等,但所有这一切身份都不可避免地与书联 系在一起,都可以一劳永逸归入“读书人”的名下,因而,这些年来我始终脱不 了与书店的干系,书店是我刘姥姥进城一般茫然的逛街行动中唯一确定的目标。 我读本科的时候,现在享有盛誉的许多超级书店还没有出现,除了偶尔在面孔乏 味的新华书店里发发呆之外,我主要在海淀图书城的籍海楼一带活动,兴之所至 或者为了缉拿一本刚刚露面的书,我和朋友们也会成群扑向王府井、三味书屋、 社科院旁边的“博思书店”。很清楚地记得有一年11月我和一个朋友在三味书屋 买到一本马拉美的小书之后,一走出店门就撞上了漫天的大雪,让人感觉雪是我 们在书店里翻书的时候从书页上泄漏下来的,而马拉美的书中恰好说道:世间万 象都存在于一本书中。那时候旧书还没有增值一说,在琉璃厂的中国书店里,大 群大群的淘书者象蟑螂一样紧张地在成堆的旧书上爬来爬去,希望能抢先从里面 嗅出宝贝,我也不时跻身其中,但“淘金率”总是出奇地差。 必须说明的是,在穷困潦倒的本科时代我与书店发生关系的主要方式是偷窃,或 者用一个较为优雅和灵巧的北方说法,顺书。我肆无忌惮的大幅度顺书动作曾让 每一个陪我逛书店的老实人因害怕牵连进去而避闪不及。后来我才知道,在防盗 装置普遍采用之前,顺书始终是北京诗歌圈子衡量知识吞吐量的主要指标之一, 诗人臧棣就曾经在一个春日无奈地向我叹息:“衣服越穿越少,顺书的大好时节 就要过去。” 万圣书园在九十年代中期的发迹意味着文人书店在北京的大规模兴起。万圣书园 以经营人文社科类的学术书籍为主,本着“酒香不怕巷子深”的大无畏精神悍然 把店址从北三环迁到北大东门外的一条小胡同里,网罗知识界大腕为其擂鼓助威, 在北大、清华一带乃至整个北京营造了极大的声势,诗人刘军(即西川)曾为该 店撰文写道,万圣书园的成功使书店成为真正的书店,使街边的地摊成为地地道 道的地摊。 北大哲学系某教授开办的风入松书店第一次使私人书店具有了地下停车场的规模。 但其“店佑铭”--海德格尔的“诗意的栖居”--和地下购书超市里窒闷的空气极 不协调。但与另一家更庞大的地下室书店--国林风书店--相比,风入松的窒闷多 少还有一丝旧时代知识分子气,国林风的窒闷则属于典型的后工业时代的窒闷, 其包罗万象的储书量、光洁的店堂、白领化的购物气氛掩盖不了精明的商业性冷 漠,最近该店的一次刺激消费的活动将这种冷漠暴露无遗:它宣称购书50元以上 者发送同等面额的购书券,好处大大的有,以后购书时可以代用,让人觉得花50 元钱可以买100元的书。事实上当你再拿购书券买书时店员会告诉你,只有买了 20元以上的书每二十元才可以配用5元购书券,cash大大的不能少。这一招挂西 瓜卖芝麻的伎俩引得清华北大的学子们在BBS上愤然开骂。国林风书店的电子防 盗警报声也是我顺书生涯的终结点。 国林风、风入松的准垄断式经营加上无休无止的积累象征资本的文化活动--首发 式、签名售书、座谈会、朗诵会--把海淀一带的大量小书肆逼上了打折的梁山。 我最常去的一家颇有人情味和敬业精神的小书店干脆就叫“八折店”,其人文类 书籍的上架速度并不比楼下的国林风慢,而且你还可以指使店里人替你进北京难 以见到的书。每当看到老板和小伙计背诵着昨天刚刚翻阅的段落半生不熟地和顾 客神侃的时候,我就忍不住要笑。北大周围其它小书店也纷纷向特色化方向发展, 以避开超级书店的章鱼触角:西门外的汉学书店以经营国学书籍为主,而万圣旁 边新开的蓝羊书店则直接和广州的博尔赫斯书店挂钩,打出艺术类小众书的王牌。 由于读研、读博后渐觉老胳膊老腿不适合到城里去晃荡,就很少进三环以内买书, 但每次去美术馆附近的三联韬奋书店都不会空手而归--这个巨无霸级的庞然大物 只要你耐心去找,每个角落都有可能窝藏着惊喜,最难得的是韬奋书店虽然也装 潢得十分“高尚”,但“大气”压倒了暴发户式的商业气。特级巨无霸--西单图 书大厦--有些大而不当,架上的图书有很多为了片面地追求“全”而显得很搞笑。 诗人陈国平(即西渡)告诉我有一次他在图书大厦看到了某人的三卷精装本诗歌 集,并配有两卷本的“名人”评某人诗歌的文集,但这个号称当代最著名诗人之 一的某人西渡从来都没有听说过,而且“名人”们的名字一个比一个陌生。 最近听说城里新开了几家很有意思的书店,比如著名的摇滚乐评人郝舫在百万庄 挂出“方舟书店”的字号,另类图书和刊物卖得很火。春天到了,我也该活动活 动胳膊腿出去走走了,到那个无形的精神地图上去逛逛--可惜年纪大了,不好意 思再顺书了。 注:本文做于2000年初,近两年过去,有些文中提及的书店业已摘牌或牵址。店 尤如此,书何以堪。 ———————————————— 【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www.xys2.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