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rom: CXS1109@utarlg.uta.edu Date: 9 Aug 1995 02:11:39 -0500 看到网上夫妻话题突然多了起来,也码了一篇 小文章来凑个热闹一下。 孙闻 --- 人生如梦 ----------------------------------------------------------------- ========================== 结 婚 进 行 曲 候文咏 ==========================   好了,现在我要结婚了。   这个过去二十多年来我不曾仔细想过的问题终于发生了。发生的经过 虽然不免有一些前因后果,但是变成事实的那一刹那实在是太平静了。平 静得我觉得有些无辜。我只是问她:   “我们结婚好吗?”   没想到她就同意了。   我想过去我一定听了太多的求婚的夸张故事了。诸如要带玫瑰花,要 下跪,要费尽心思说一些很特别又很奇怪的话。所以我先放一点风声,试 探一下我会得到什么样的反应?   没想到她就同意了。   现在我可有些慌了。结婚当然很过瘾,可是坏处倒也不少。包括你在 医院值班的时候不再有美丽热情大方的护士小姐免费请你吃热腾腾的咖啡, 或是可口的精致点心,以及自己精心烹饪的消夜。你讲的笑话,尽管再有 趣,将不再有那些吃吃的笑声支持你。更糟糕的是路上你看见的那些摇曳 招展,令人怦然心动的女孩也都将与你美丽的想像空间天人永别。   “关于结婚,你有任何计画吗?”这位我准亲爱的老婆开始发问了。   “结婚计画?”   “对呀,好比是照相,礼服,喜宴等等。”   “你是说穿得像个洋娃娃,到中正纪念堂出尽洋相,然后任人摆布, 卡擦,卡擦,照出两个自己都不认识的陌生人,还得交出一堆钞票给别人 的那种傻事?”   “我从来不觉得那是傻事。”   “亲爱的,我们要结婚了。但是我实在不觉得有什么必要必须花一天, 穿得奇奇怪怪到中正纪念堂去拍什么纪念照。我们甚至从来没有在那里约 会过。再说,也没有人规定要有结婚照才能取得结婚证明。”   “你是说,我们只要穿得破破烂栏,随便去拍张照片就好了?”   “难道你看不出来那只是商业的噱头吗?”   “我就知道,你一点都不爱我。”麻烦了,现在嘴巴嘟得半天高。   “我不需要向生意人交钱来证明我爱你呀。”   “可是我的亲戚朋友要看啊。他们希望看到我幸福快乐的感觉。”   “人人都知道那只是假相啊。”   “你想,如果假相都看不到,谁会相信真相呢?”   好了。我去挑礼服公司,摄影公司。我穿上全白的欧式礼服,戴上据 说好看的那种胡适眼镜。像只玩具狗一样,被放在新娘身边摆来摆去。还 得不时装出幸福的微笑。清装,民国装,欧式,美式,室内,室外,立姿, 坐姿……。   这么多的噱头让人实在不安。婚姻专家已经说过许多话了。我开始怀 疑,会不会婚姻就是这个样子,一堆噱头与一堆美丽假相的组合。不但如 此,人人还乐于帮忙成全这个谎言?   就在我快要哭出来的时候,摄影公司给我看了一卷他们制作的实况录 影。并问我是否愿意如法炮制。那卷录影是由三流的理查克莱德门音乐, 加上一堆吃吃喝喝的人,还有喝醉酒的人。新郎新娘被一群整人专家以很 不文雅的方式修理。我断然拒绝了他们的提议。同时心情好了一点。我有 一种看到别人滑倒,拍手叫好的邪恶快感。原来我并不是全世界最无奈的 人。   尽管如此,这才只是刚刚开始而已。   接著是我的母亲。她的最大儿子现在要结婚了,所以她也与有荣焉。   有一天我回到家里,发现我的老妈兼程北上。灰头土脸从我的房间走 出来。   “哎呀,你都快结婚了,房间还弄得到处是书。像个小孩子一样。” 我亲爱的老妈一边抱怨,同时我发现有两名身强力壮的工人,把我的书桌 搬了出来。   “书和结婚有什么关系?”我走进房间里面,哇,不得了,满地都是 书,乱七八糟,像是才遭了强盗一样。   “你听过有人洞房花烛夜在看书的吗?”   “啊!我摆在桌上那一堆临床的数据呢?”   “你是说那一堆乱七八糟,叠在桌上的垃圾纸?”   “那不是垃圾,那是临床实验数据。八十个病人的临床实验的心血结 晶。一共费了我快一年的力气。”   “我告诉你,那些垃圾已经在楼下的垃圾堆里面了。你最好赶快去找。 ”亲爱的老妈显得很不满意,“我要真的觉得那些资料很重要,我绝对不 会像你那样乱摆。”   我飞也似地奔下楼去。在一堆塑胶袋,死猫,旧沙发之间,捏著鼻子, 半小时后,总算找出那叠绉成一团,还滴著水的资料。 等我再度回到房间,简直不认识了。   先是换上了梳妆台。书,以及书柜全不见了,变成了衣柜。然后是粉 红色的新床,还套著塑胶套。   “过几天我请人把壁纸一起换掉。”亲爱的老妈得意地表示,“这样 看起来就更浪漫了。”   “老妈,”我有点慌了,“这哪是洞房,这根本就是把我的书房换成 闺房。那以后我怎么办?”   “你听好,儿子,”老妈郑重地告诉我,“你现在已经是快要结婚的 人了,你可不可以有一点要结婚的样子?”   “我是要结婚了没错,可是一定要弄成这个样子才可以吗?”   “你不弄成这样,人家看了怎么知道你要结婚了呢?,再说你弄得一 屋子书,别人一定说这个父母亲好狠心,连儿子的新房都拾不得花钱?要 结婚了,总得浪漫一下啊,别那么老古板好不好?”   我变成了一个老古板?   浪漫,浪漫,非常浪漫。这些以通俗观点布置,愈来愈浪漫的色彩, 使我的生活愈来愈不方便。我在餐厅看书,在包著塑胶套的床上睡觉。屋 子里面像细菌分裂的双喜大红剪字到处增生。整个屋子像是个粉红陷阱。   有一天夜里我忽然醒来,想起我要结婚了,从此要过著这种生活,我 害怕极了。   日子愈来愈迫近,以乎是除了我之外,人人都兴高采烈。而一切的灾 难也都来自这些无微不至的关怀。   “乖孙,阿妈告诉你,”老祖母特别把我叫去,“那天晚上上床之前, 记得偷偷把拖鞋压在她的拖鞋上,知道不知道?”   我点了点头,“可是这样有什么好处?”   “好处可多了,”老祖母神秘地告诉我,“你祖父到死之前都还不知 道我靠著这一招,治了他一辈子。”   差不多每来一个人,就要好心地告诉我们一些秘方。包括标准的传统 礼俗,吊猪肉、甘蔗在礼车上。还有什么槟榔,香烟,扇子,手帕,橘子, 火炉,红包,喜幛,公鸡,茶叶……。这使得事情愈来愈复杂,事不分大 小,从喜宴的地点,菜单,甚至是喜帖信封上到底要用毛笔或者是钢笔书 写,都有不同的意见。   更可怕的是,有个人把我们的八字拿去合了一下,当场规定我必须在 当日早晨六点钟完成迎娶的仪式,这才算是良辰吉时。我屈指算了一下, 扣掉车程,这意味著新娘必须在午夜三点钟左右起床开始准备。   竟没有一个人出面阻止一下这件事。似乎是一旦你决定要结婚了,你 就有活该的责任和义务。   然后愈来愈乱,直到结婚的前一天,我们紧张地拿著双方的家族照片, 努力地背著每一个人的身分以及职称,免得明天搞错。同时不断有人告诉 我一些有待解决的小事,像是有一个司机请假不能来,必须找人替代。或 者是餐馆来问到底要多少啤酒,多少绍兴酒之类的杂事。这不像是结婚, 有点像是明天要公演了。我很怀疑这一切能串在一起。我十分担心,明天 线一拉,这一串珠子就要撒得满地哗啦哗啦了。   根据我的经验,所有的混乱到结婚当天会完全解决。然后是一片沈闷, 闷得人都快发慌了。   “我们这样坐著要坐到什么时候?”我偷偷地问。   “坐到时辰到了,然后上去祭拜祖先。”   坐在客厅里的是双方家长以及双方家族的重要干部。新娘一大早就迎 娶回来了,但是我还不能亲吻她。我们得静静地坐在那儿等一、二个小时 的时辰。等祭拜祖先,才算是正式过门。   双方客气而安静,尴尬得很,像是给谁愚弄了似地。   没有人找得出能够持续五分钟以上的话题。大家看著我,彷佛这一切 罪过都是我造成的。   沈闷中,我的伯父拿出了他那台随身小收音机。   “东元,一百零五块。正道,一百元零三毛....。”   “亲家,你也收听股票?”对方的叔叔说话了。   莫名其妙地,双方的人马都加入股票分析的讨论与战局,一时气氛热 络,双方大有相见恨晚之势。真是唤醒群众,能知团结,最有力的武器。   从股票到对国事的看法,到彼此对疾病的秘方。等我们祭告祖先之后, 这两个原本素昧平生的家族,已经成了热络的夥伴了。国父的看法果然没 错,二十世纪不得不为民生主义擅场之世纪。   我的婚礼是在吃吃喝喝之中结束的。那样的场面总让我想起费里尼拍 “罗马”那部电影中,义大利人当著大街的那种吃相,热闹而叫人不太敢 恭维。台上的长官,不管见过没见过,一律哇啦哇啦地讲一些冠冕堂皇的 称赞与祝福。这一天新郎是世界上最好的男人,没有人会提他袜子乱丢的 丑事。新娘一定是世界上最宜家宜室的女人,大家也忘记了她爱哭的缺点。 台下宾客亦不甘示弱地吃他们哇啦哇啦的宴席,交他们唏哩唏哩的际,应 他们哗啦哗啦的酬。麦克风偶尔发出吱吱的声响,没有人觉得那是噪音。 噪音是我们喜庆方式的一大部分。中国式婚姻最大的好处恐怕在于这是一 个和稀泥的民族,你搞得愈烂,大家愈感到满意,并且衷心祝福。   等到夜深,所有的宾客都走了之后,我忽然觉得怅然若失。婚姻像是 康德拉的小说“黑暗的心”或者是柯波拉的电影“现代启示录”。当你充 满著期待沿著河流逆而上,愈深入核心愈清楚地发现根本不是这么回事。   “你还记得我们谈恋爱的时候,我们期待的结婚典礼吗?”   “当然记得。”我回答。   “说说看,我喜欢听。”   “我们的婚礼要在一个绿草如茵的草原上。”   “对,对,再说。”雅丽兴致可来了。   我硬著头皮接著说,“宾客们都在铺满白色餐桌上等著我们。风微微 吹过,阳光薄薄地晒著人。我们在弦乐的伴奏下,慢慢地乘著直升机降落 下来。花童为我们卷开长长的地毯……”我忽然停下来看著她,“我们的 婚礼好俗气,对不对?”   “我们只有一辈子,想过大部分人都过的日子,于是选择了婚姻。所 以结婚一定是最俗气的事。可是我们俗气得心甘情愿。”她理直气壮地告 诉我,“再说给我听啊,还没讲完。”   我想了想,“日子要过,梦也要做。”   说著我们都好笑了起来。   “我想我们一定会白头偕老。”我感触良深地表示。   “喔?”   “我再也不要再结一次婚了,”我装出老狗的可怜相,“我觉得我像 是翻山越岭,千辛万苦爬呀爬,总算是爬到你的身边。”   我亲爱的老婆眯著眼睛,做出动人的表情,“不过你还有一座山岭要 翻……。”   我斜眼看她。好在这次梦魇我并不是真的一无所有。至少我亲爱的老 婆是一件唯一值得的事。感谢老天,我终于公演完结婚典礼。现在是我的 洞房花烛夜,一切才正要开始。   我亲爱的老婆风情万种,正是春雪初融,斜照江天一抹红。   我总算开始觉得结婚或许是一件有趣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