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 ———————————————— 一名官吏之死 □契诃夫 （摘自《契诃夫短篇小说全集（全八册）》 陈殿兴 于韦 等译 书号：7806159533 出版商：海天出版社 契诃夫44岁就英年早逝，却有22年创作生涯，留下了500多篇脍炙人口的短篇小 说。他独具匠心地创造了契诃夫式的“言简意赅”的文风，塑造的人物形象有血有 肉，跃然纸上，入木三分的幽默、诙谐、讥讽更叫人读后拍案叫绝，他被世界文坛 誉为“短篇小说之王”，建造了世界短篇小说金字塔，至今仍无人能够逾越。本书 是根据前苏联科学院出版社70年代出版的30卷本《契诃夫全集》前十卷译出，注释 采自前苏联各种版本的契诃夫文集，颇具收藏价值。 汉林书城(www.hanlin.com)推荐） 在一个很不错的晚上，有一个也很不错的庶务官，名叫伊万.德米特里奇.切尔维 亚科夫，他坐在剧院池座的第二排，举着望远镜在看《哥纳维勒的钟》。他正看 得如醉如痴。可是突然……在短篇小说里常常遇到这个“可是突然”。作者们没 有错：生活本来就充满种种意外！可是突然他的脸皱了起来，眼睛朝上翻，呼吸 也停了……他从脸上拿开望远镜，一弯腰，接着就……啊嚏！！！正如诸位所看 到的，他打了个喷嚏。不管对谁，不管在什么地方，都不禁止打喷嚏。庄稼汉打 喷嚏，警察局长也打喷嚏，即使三品官偶尔也打喷嚏。什么人都要打喷嚏。所以 切尔维亚科夫一点也不觉得尴尬，他拿出手绢擦了擦脸，像个彬彬有礼的人那样 往四下里瞧了瞧，看看刚才打喷嚏妨碍了谁没有。这一瞧倒使他大为尴尬了。他 看到坐在他前面第一排上的一个小老头正在用手套使劲擦他的秃顶和脖子，嘴里 还嘟囔着什么。切尔维亚科夫认出这个小老头就是在交通部任职的文职将军布里 兹扎洛夫。 “我把唾沫溅到他身上了！”切尔维亚科夫想道，“虽说不是我的上司，是外 人，总归不大好。该道个歉才是。” 切尔维亚科夫先咳了一声，身子向前一探，在将军耳朵边小声说道： “请原谅，大人，我打喷嚏溅到你身上了……我是无意的……” “没关系，没关系……” “看在上帝面上，原谅我吧。我这是……我本不希望这样！” “咳，您好好坐着吧！让我听戏吧！” 切尔维亚科夫很不自在，尴尬地笑了笑，就把目光转向舞台。他望着舞台，却 再也没有如醉如痴的感觉了。他只感到心中一阵阵惶恐。幕间休息的时候，他走 到布里兹扎洛夫跟前，在他身旁来回走了两趟，终于壮起胆子喃喃地说： “我打喷嚏溅到了您身上，大人……请您恕罪……我这……不是有意……” “咳，够了……我都忘了，您还老说个没完！”将军说着便不耐烦地把下嘴唇 一撇。 “说是忘了，可他眼里却有道凶光。”切尔维亚科夫心想，疑神疑鬼地瞟了将 军几眼，“他连话都不想说。应该向他解释清楚，说我根本不是有意的……说这 是自然规律，要不然他会以为我是故意要啐他一口。他现在不这么想，以后也会 这么想的！……” 回到家里，切尔维亚科夫把自己失礼的事对妻子讲了。他觉得妻子对这件事太 满不在乎了。开始她吓了一跳，稍后当她得知布里兹扎洛夫是“外人”时，就放 下心了。 “你还是去一趟，道个歉。”她说，“不然他会以为你连在公共场合的礼貌都 不懂呢！” “正是这话！我向他道歉时，他那模样叫人摸不透……没说一句明确的话。不 过当时也没有工夫细谈。” 第二天，切尔维亚科夫穿上一身新的文官制服，理了个发，就去布里兹扎洛夫 那儿作解释……他走进将军的接待室，看见那里有许多来访者，将军本人就在他 们中间，并已开始受理申诉。在询问了几个来访者之后，将军把目光转向切尔维 亚科夫。 “昨天，大人，如果您还记得，在阿尔卡基剧院，”切尔维亚科夫开始禀告， “我打了个喷嚏……无意中溅到了您身上……请您原……” “简直无聊！……天晓得这是干吗！您有什么事？”将军扭头询问下一个来访 者。 “他话都不愿说！”切尔维亚科夫心想，脸色变得煞白，“就是说，他生气 了……不行，这件事决不能就这样撂下……我得向他解释清楚……” 等到将军同最后一个来访者谈完话，转身向里屋走去的时候，切尔维亚科夫立 即大步上前，跟在他身后，喋喋不休地说道： “大人！我斗胆来打扰您，确是出于歉疚之心！……您知道，我不是有意的 ！” 将军露出一副哭笑不得的苦相，把手一挥。 “您简直是在开玩笑，先生！”他说着就走进里屋，关上了门。 “这怎么会是开玩笑呢？”切尔维亚科夫心想，“根本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 嘛！身为将军，连这点都不懂！既然这样，我再也不向这位夸大其辞的人当面道 歉了，去他的吧！我给他写封信，这里我是不再来了。真的，决不来了！” 切尔维亚科夫在往家走的路上这么思忖着。可是给将军的信并没有写成。他左 思右想也想不出这封信该怎么写。第三天他只好又亲自登门解释。 “昨天我来打扰过您，大人。”当将军抬起头用疑问的目光注视着他时，他喃 喃地说道，“我并不像您所说的那样是来开玩笑。我是来道歉的，因为我打喷嚏 溅到了您身上……至于开玩笑，我连想都没想过。我敢开玩笑吗？要是我们这种 人都开起玩笑来，那岂不是我们对大人物连起码的尊敬都没有了……” “滚出去！！”将军突然大吼一声，脸色发青，浑身发抖。 “什么？”切尔维亚科夫小声问，吓得发愣。 “滚出去！！”将军跺着脚又吼了一声。 切尔维亚科夫肚子里好像有什么东西猛然断了。他两眼发黑，什么也听不见， 朝门口倒退，出了门来到街上，步履蹒跚地走了……他像木头人似的走回家，连 新制服都没有脱，朝沙发上一躺，就……一命呜呼了。 ——————————————— 【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