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www.xys2.org)】 ———————————————— 爱了一回 □张生 （摘自《一个特务》，张生 著，湖北教育出版社，ISBN 7535125964 本书是“网络文学丛书”的一种。张生，1969年9月生于河南焦作。曾先后就读于 华中师范大学和南京大学中文系，1994年毕业，获硕士学位。现在上海交通大学 人文学院任教。近年来在《人民文学》、《作家》、《收获》、《天涯》、《钟 山》、《上海文学》等刊发表中、短篇小说40余万字。“浪点潮”、“左边 卫”文学社同人，作品被大量文学站点收录，并创建有个人主页。本书为其中短篇 小说作品集，共收入“一个特务”等中短篇小说作品十六篇。 汉林书城(www.hanlin.com)推荐） 与女人展开实质性的交往是在王忠东读了博士以后。有很多事情，我们知道，不是单 凭一个人的知识和智慧所能理解得了的，真正认识它还需要年龄和机缘。恰巧的是（偶然 中的必然？）这两者王忠东在二十七岁时，一起具备了。时间才不过过了半学期，也就是 两个多月的样子，当从前的熟人再次见到王忠东时，他们的惊讶已经不能用溢于言表这样 文绉绉的词来形容了。王忠东博士居然迷上了跳舞。他歪歪扭扭地踩着一首舞曲的鼓点招 呼前来找他玩的老同学坐下，然后摇摆着去把录音机的音量关小，一边用脚后跟和着舞曲 的节拍敲击地板，一边热情地邀请对方教他跳舞或找个地方跳舞，并且以一种行家的口吻 老到地谈论和评价附近几所大学的女生们的气质和作派，就像一个还未成名的青年作家狂 热地向身边的朋友讲解着自己的每一篇没有发表的小说，借以夸耀和确证自己的能力一 样。而且他开始肆无忌惮毫不脸红地讲黄色笑话。他直言不讳地对来访的客人说，他跳舞 时最爱的不是女人漂亮的脸蛋，“关键在于腰，摸上去要软，要有肉。要有提香的那种肉 感的味道。”只有这样，这个女人才有资格与他共舞。 王忠东的变化是显而易见的，但当时他并不知道这些变化将把他引向何方。在这个过 程中他转向对月亮崇拜与女性生理反应之间的关系研究，还以一种一知半解的态度喜欢上 古希腊居勒尼学派的创始人阿里斯底波，这是位热爱美食崇尚舒适的智者。同时他对伊壁 鸠鲁的一些格言也产生了敬意，他亲自找来一支毛笔，在靠床的白墙上信手写下“快乐就 是有福的生活的开端与归宿”。写完这句话他意犹未尽，又在对面刘世则的墙头一阵狂 草，“心灵的快乐就是对肉体快乐的观赏”。之后他和刘世则这个老博士一道坐下大口大 口地喝刚烫好的花雕，对变态的伊壁鸠鲁在理论上的不彻底和生活中的节制不屑一顾。毕 业一年后，他再次回到母校跳舞，在舞厅里他看见一个小伙子随着颤动的音乐有节奏地向 前挺举自己的小腹，这个动作的雄性色彩和力度使他的耳目为之一振，他立即面对舞厅角 落的一面大镜子模仿了起来。在刺耳的音乐声中，王忠声看着镜子里的那个人穿着一件旧 西装，双手在头顶一摆一摆，而小腹滑稽地一跳一跳时，他突然意识到，原来这个头上喷 着摩丝，鼻梁架着一副假金丝眼镜，浑身像抽筋一样乱抖的神经病，就是十多年前那个质 朴的因内向而自卑害羞的乡下孩子。 正如鱼从头臭起，王忠东的开窍也是从脑袋瓜开始的。刘世则，这个为了逃避老婆的 唠叨和尽快解决副高职称而考上博士的老讲师，就是王忠东这个拉斯蒂涅的伏脱冷。他即 将不惑，长着一双多情的大眼睛和一张年轻的脸，如果不是过早地谢了顶，他还可以混在 学生食堂里冒充刚进大学的毛头小伙。事实上他也经常这样，不过大多是在周末的晚上， 这时食堂已经变成了舞厅，灯红人绿，摩肩接踵，他带着王忠东在一群群嗷嗷待哺却又趾 高气扬的小女人们面前窜来窜去，像个陀螺一样转个不停。我们这部小说的主角王忠东博 士穿着伏脱冷借给他的一件略显宽大的灯芯绒休闲西服，厚着脸皮向其中的一个最丑的小 姐伸出弯曲的胳膊，而此刻老讲师刘世则已把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姐抓在了怀里，对她讲他 最近在《新民晚报》上发表的一篇五百字的学术论文《花木兰的家在哪里》。看着拉斯蒂 涅笨手笨脚生硬地和一个胖乎乎的女人跌跌撞撞地走过来，他得意地向他眨了眨眼。王忠 东从这一瞥中感到了友谊的温暖。这一瞥也使他再次确信，天生人材必有用，像老刘，没 有发表过一篇像样的论文，但对付女人的水平与自己对付书本的能力，所达到的境界就轩 轾难分。 好在王忠东博士不是一个高分低能的人。在候补博士刘世则讲师带着第三个女人把王 忠东关在门外后，王忠东也终于搂着一个长得还可以的女人把刘世则和一个知道花木兰出 生地的姑娘锁在了门外。但他那颗刚刚得到满足的自尊心或虚荣心马上被这位名叫赵园园 的女孩击得粉碎。他太紧张了。也许这种事情谁第一次干都会手忙脚乱，可怜的山东农民 的儿子王忠东在哆哆嗦嗦地把赵园园的裤腰带解开后，忽然身不由己地打了个冷颤，这次 不光手哆嗦，他的全身都哆嗦了起来。刹那间他是这样脆弱，原谅他，王忠东博士，他像 个发了高烧的病人在一片滚烫中说起了自轻自贱的胡话，他竟然对赵园园说他不行，因为 他不是个男人。这让赵园园吓了一跳，当然，这是个笑话。在赵园园的帮助下，他最终还 是证明了自己是个男人，但他的情绪多少受到了影响。在这一天的日记里，他只写了日期 和天气，留下了两页结结实实的空白，等待他本人填补或等待我们去思索。 事情以后的发展与人们想像的差不多。王忠东和赵园园与校园里其他的情侣一样，出 双入对。他们一起用酒精炉煮方便面煎鸡蛋，一起去看电影看录相，一起去上自习，一起 把老刘赶出去再一起上床。王忠东像个连体婴儿似地跟在赵园园后面，除了不能和她一起 上课，不能和她一起去看望她那住在市中心的外婆，他都尽可能和她泡在一起。赵园园是 隔壁一所专科学校二年级的学生，几乎天天有课。每天，王忠东都拎着一个马夹袋到菜场 采购时鲜蔬菜，洗好后对着一本从图书馆借来的菜谱潜心安排。园园小时候和知青父母在 黑龙江一块长大，口味较重，王忠东特地去买了一瓶四川的火锅底料来调味。他的菜不知 不觉中烧得越来越好，他还慢慢发现，烹饪也是一门学问。就像月亮崇拜，过去他没研究 的时候，是怎么也不会把它当成学问来看待的。他给家里寄去了赵园园的相片，说他们一 放暑假就回山东。这两年，他的媳妇问题都快成了他爹娘的心病，看到赵园园，他们的心 里说不定会乐开了花。王忠东瞧着赵园园把他炒的麻辣豆腐吃得精光，真有点喜不自胜。 他抱着她就滚到了铺在地板的席子上。虽说才相处了一个月，他把和他一样高的她放倒时 已经不是很费力了，虽然有时他还得多加小心，以免她从他的怀里摔到地下。 暑假到来之前，他们分了手。分手的场面可歌可泣，在混乱中也有点可笑。王忠东博 士劈面一把揪住了走在私奔的赵园园身边的新相好，看也不看赵园园一眼就把他往旁边 拖。这时食堂舞会已接近尾声，人们陆陆续续走出场外，忽然撞见有人打架，呼啦就围了 上来。园园的新相好很礼貌地叫王忠东把手松开，谁料他不但不听，还继续使劲拉别人的 衬衫，别人只好一巴掌将他打倒在地上。大家往后猛地一退又猛地拥到前面。王忠东博士 却倒在地上丢人现眼地流起泪来。赵园园和她的新相好走了，围观的群众也作鸟兽散了。 王忠东大声地呜咽了起来。形同谎话的结婚誓言，只争朝夕近于疯狂的做爱，一顿顿简朴 的佳肴，对往事大胆的坦白和回忆，舞厅里的争吵，他打在赵园园脸上的指头印，赵园园 用带着东北口音的国语喊我要自由的口号，他对她像特务一样的秘密跟踪，摔碎的开水 瓶，死乞白赖的下跪和苦苦哀求，赵园园那始终觉得单薄苍白的形象，像他小时候看过的 时断时续的八毫米胶片拍的电影一样，结束了。 ———————————————— 【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www.xys2.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