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 信 人:Debi_Wang@bbs.ustc.e(低语的小猪) 原发信站:中国科大BBS站(Sun, 25 May 1997 15:09:05) 你 是 一 条 河 池莉 15 到冬儿临走的时刻,大家才知道她选择了湖北最荒僻遥远的山区湖北口.那儿与陕 西接壤,需要先到武汉市再坐火车往西北方向去.沔水镇所有知青都由卡车欢送到附近农村, 唯独冬儿一个人登上了下汉口的轮船.她站在甲板上,无言地望着襄河堤.气笛长鸣,轮船启 航时,辣辣晕了过去. 辣辣足足有半年无时无刻不掂念冬儿.她经常发烧,一病就是四五天,不病也是郁郁 沉沉,发不出个爽快的笑. "这丫头恨死了我了."辣辣对小叔子说.求小叔子写信给冬儿解释解释. 痛失知己使王贤良的情绪一落千丈,说是劝慰劝慰嫂子,结果是两人相对枯坐,半晌 无言. 革委会来找王贤良谈话的次数越来越多,口气逐渐变冷变硬,似乎指责他包庇了林 彪死党.王贤良拍着桌子赶走自己从前的战友,大骂"卑鄙"之类的话. 叔嫂二人谁都没有心情再提嫁娶之事.王贤良远不如过去殷勤,辣辣有事也懒得与 心情浮躁的小叔子商量,常到老朱头那儿走走,能办的事老朱头也就替辣辣办了. 辣辣决定不管艳春的分配.留她在城里就不错了,自己的事自己去跑吧.艳春倒被逼 得三天两头出门去,可不见有消息回来.眼看人家都分了好工厂,艳春还在那儿东张西望,畏 畏缩缩.辣辣骂道:"这小婆娘死了半截没埋似的,有你冬儿妹妹一根骨头就好了." 可是有一天,艳春没进门就嘹嘹亮亮叫了一声"妈!"她腰儿挺得笔直,笑得花朵似的 说她遇上新上任的县委书记罗山奎了. 这乾坤的颠来倒去不知弄出了多少人间奇事,这一日艳春正在劳动局门口徘徊哭泣, 罗山奎出现在她的面前.一切迎刃而解,艳春转而发愁,不知挑什么工作好. 定下日期,罗山奎夫妇并第三个儿子罗建国一同来拜访辣辣. 辣辣找邻居借了一只收音机一只座钟摆在堂屋里,扫了地,给孩子们用肥皂洗了脸. 王贤良自然是回避了见面.作为一个中共党员,他可以服从党的安排,承认罗山奎是 县委书记,可他有权保留个人意见,有权坐在自己的房间以表示他不承认这个客人. 罗山奎夫妇和辣辣拉了一会儿家常,夸奖又夸奖艳春是个好孩子,之后就开门见山 地为儿子罗建国提亲了.辣辣见了县官舌头都不灵活了,只有连忙点头应承的份. "艳春,出来."她叩着墙板叫道. 艳春从自己房间里娉娉婷婷出来,辣辣倒抽一口气,她差点认不出自己的女儿了. 艳春重新使用了火钳烫刘海的化妆术.她脸蛋粉红,皓齿明眸,细腰轻扭,胸脯微颤, 眉梢嘴角含着端庄的微笑.她活像个落难民间的大家闺秀,明艳照人凌驾于她母亲和众人之上 . 罗建国一见钟情的目光被辣辣捕捉了去,她知道这门亲事笃定了.辣辣的心一放宽, 嘴巴就没了遮拦,说:"我艳春好比王宝钏,十年寒窑,苦尽甜来了." 王宝钏是与薛平贵,而艳春从前是罗山奎,而今是罗建国,这正是罗家微妙的忌讳. 辣辣讨了一个极大的没趣.说起艳春政治觉悟高,人小志气大,主动帮助罗山奎逃走时,辣辣 又讨了一个极大的没趣.她说:"艳春怎么没像阿庆嫂那样把司令藏进水缸里呢?" 罗山奎夫妇对视一眼,起身告了辞. 这场会晤的结果使辣辣又失去了一个女儿.罗家显然极不满意乡野村妇似的亲家母, 要求艳春搬到县委机关单身宿舍里住,在学好打字的业余时间里多读点书看点报,积极申请 入团,艳春欣然同意了. 回家捆铺盖时,艳春狠狠责怪了母亲一通. "既没知识又不懂事,"她说.她的毛病神奇地不治而愈,不仅再不四处张望,连母亲 弟妹她都不愿多看一眼. 辣辣回敬说:"放你妈狗屁,小婆娘." 开始一段时间,艳春每逢星期六还回家,星期一再去机关上班.不久就改为在罗家过 周末和休息日.后来两三个月见不到人影. 辣辣没好气地逢人就说:"死不要脸的丫头,没出嫁倒先住过去了,辱门败户的东西!" 这些话渐渐传了出去.罗家索性不认亲家了.辣辣当然也自抬身价,说:"老娘还看不 中罗家呢."两家从此老死不相往来. 随着家庭人口的减少,经济也就相对宽裕了一些.吃闲饭的只有得屋,社员,贵子和 四清了.不过辣辣还是秘密地卖血.没她卖血,家里谈不上宽裕. 辣辣卖血是老行家了,摸出一套经验了,抽血前半小时多喝两杯开水,血就淡多了, 等于是卖高价开水.几天不抽血,全身似乎发胀,抽了,拿到哗哗响的钞票了,身上就舒坦了. 老朱头实在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好朋友,在孙怪老婆得肝病去世后,辣辣就只剩下这么一个可以 交心换肺的人了.老朱头总是对她好,总是照顾她,没口没嘴从不对外人说道他俩的事,也从 不涎皮涎脸纠缠她.他们从不谈什么离婚再婚的事,各自都为自己的儿女勤扒苦作.靠着这世 上少有的不下流的男人,辣辣慢慢积蓄了一笔钱. 在冬儿下放的第三年春天.得屋变得极不安分.老跑到巷子口掏出生殖器吓唬女人 甚至目光炯炯盯着妹妹贵子.辣辣取出积蓄求王贤良把得屋送到汉口六角亭精神病院.她计划 继续攒钱,等得屋病好之后给他娶房媳妇,没户口的农村姑娘都行.王贤良说她糊涂,她说:"我 一点都不糊涂,怎么地他也是个男人,我这当娘的总不能让他到世上白走一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