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 信 人:Debi_Wang@bbs.ustc.e(低语的小猪) 原发信站:中国科大BBS站(Sat, 24 May 1997 09:46:16) 你 是 一 条 河 池莉 14 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夹杂在文化大革命中轰轰烈烈进行了好几年.出了些邢燕子, 候隽之类的模范人物.辣辣对这些模范不屑一顾.那都是大城市的少爷小姐们,该下来尝点 民间甘苦.可辣辣认为自己的孩子们苦够了,四体也勤,五谷也分,用不着接受乡下人的再教 育.王家祖祖辈辈都是沔水镇的居民,她决不愿意让儿女这辈人在她手里沦落成种田人. 趁着社会的混乱,利用王贤良的威望,辣辣一次又一次成功地抵抗了来动员得屋和 艳春下放的基层干部.王贤良一退休,辣辣就被叫到街道办事处去了.人家郑重地通知她再 不是像从前那样与她商量.她家有四个属下放知青:留在城里吃闲饭的得屋和艳春,高中毕业 的冬儿,初中毕业的社员.按国家照顾寡妇的政策,四个当中可以任意留城一个,由劳动局安 排工作. 辣辣是个知趣的人,她情知王贤良凤凰落毛不如鸡,也不吵闹,也不叫骂了.冷冷静静 细细察问了有关政策就走了. 得屋是个病人,可以因病留城.辣辣带得屋去医院,他却对答如流,和正常人一样,医 生不肯开诊断证明.辣辣脑子拐了一个弯,找老朱头弄了医院的证明. 社员是辣辣这辈子的靠养,她是无论如何不会放走这个心爱的儿子的.辣辣求了孙怪 老婆,托人给老师送了礼,因社员成绩太差和有偷窃前科还是上不了高中.辣辣整日在镇上东 奔西走,是能办事的人,是不能办事的人她一概都送礼,都央求人家.也该是社员运气好,这天 在大街上,辣辣与刘志芳撞了个满怀.刘志芳抬眼一看,脸就成了一尺红布.纯粹是为了解除 双方的窘态,辣辣信口胡诌了一句:"贤良老掂念你呢." 刘志芳便以为辣辣对她们的关系无所不知了.索性把她当了自己人,对她说了知心话 . "他不恨我那就好.请嫂子转告他,我刘志芳决不是那种趋炎附势的人.他有什么困 难,只要我能办的就一定会尽力而为." 辣辣马上想到了儿子的留城问题.她拉刘志芳到一个角落,大大虚构了一番小叔子 对刘志芳的赞美和怀念.不管男女间发生了任何矛盾冲突,女人总是相信男人在背后对她的 思念并情愿为之投桃报李.辣辣虽然没有什么文化但她用女性的本能俘虏了刘志芳.当刘志芳 听说王贤良正为侄儿王社员的升高中问题寝食不安时,这个教育局副局长满口答应这事包在 她身上. 一个星期后,辣辣如约得到了儿子的高中录取通知书和一封信.送辣辣出教育局大门 时,刘志芳再三叮嘱一定当天将信转交王贤良.信是封了口的,按辣辣的理解,刘志芳准会告诉 王贤良她办了他侄子的事.照王贤良提起刘志芳就头疼的那神气,他肯定不愿让刘志芳替他 办任何事,他宁愿看着社员下放,这个人向来都这么迂. 辣辣揣着信过了三天,等社员去学校报了名之后,她悄悄把信塞到了贵子的衣袋里. 贵子上小学三年级,刚好能认出王贤良的名字,她又是个绝不会拆信,绝不会多话的主儿. 果然,贵子发现了信之后毫不理睬艳春的追问,径直把信交给了叔叔. 王贤良看了信,说:"活见鬼了!" 贵子一问三摇头,她根本不知道信从何来.而约会的日期已经过期.辣辣看见信纸上 只有一行字,就问写的什么.王贤良念道:"今晚八点老地方见." 辣辣建议小叔子主动找刘志芳再约个时间谈谈,王贤良淡然一笑,说:"我腻了捉迷 藏的把戏.约个昨天的日子,不就是暗示一切都是过去了吗?世界上并不就她一个聪明人." 辣辣并不很懂小叔子的话,她只需看见小叔子并不为过期的信而十分痛苦就行了. 下放的圈子缩小到艳春和冬儿身上.辣辣还在奔走,期待天上掉下另一个奇迹,可规 定的最后期限到了. 艳春高度紧张起来.五年前出了罗山奎事件之后,艳春就落下了不停东张西望的毛 病.一个大姑娘家,凄凄惶惶四处张望不成体统,辣辣甚至采取了用绷带固定的办法将艳春 的头绑在柱子上,也无法改变现状.到了两个必须下放其中一个的关键时候,艳春就和笼子 里受惊的小老鼠一样,成天拨浪个头,睁着红丝丝的眼睛盯人.辣辣说:"艳春,我的小姑奶奶, 妈求你别这样,看你妹妹多稳重." 冬儿声色不动,安之若素地等待着某个时刻. 冬儿早就向学校递交了积极响应毛主席伟大号召,上山下乡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 申请书.她万分感谢这场伟大的运动给她提供了远走高飞的机会.从八岁那年目睹父亲的死 亡到今天的十七岁,漫长的九年她过的是什么日子?母亲的谩骂和讽刺是她的家常便饭.一个 疯子哥哥.一个小偷弟弟.一个自私自利的姐姐.一个死在怀里的福子和半疯半傻的贵子.一 个当了童工自以为是的咬金.一个幼小不谙人事的四清.一口留在她书里的浓痰.母亲不知是 和姓李的男人还是和姓朱的老头好,偏偏不和叔叔好. 家里永远不清扫,大门永远不关上,永远没有人问她一句冷热.冬儿早就恨透了这座 黑色的老房子.可怜而又蔑视这群兄弟姐妹,叔叔毕竟是这家里的过客,短暂的太阳温暖不了 人的心.只有母亲是使她又恨又爱,又想离去又舍不得离去的复杂情绪所在. 冬儿明知母亲一贯嫌恶她,可她还是想最后证明一下是真是假.如果她公开她已经 作出的决定,母亲和姐姐就不会如此焦急,她不,她要把刀交给母亲,她渴望由母亲而不是她 割断她们的母女情份. 手心手背都是肉,辣辣迟迟难以作出决定.按道理应留艳春.艳春都二十岁了,又受 到刺激,得赶快找个工作嫁个人.冬儿年纪小,又聪明,日后定有指望奔出农村.但冬儿本来就 恨做娘的,这丫头也不知怎么像是母亲前世的冤家,让她下放了,娘儿俩就成死对头了. 尽管左思右想,该来的时候还是来到了.这天,辣辣把艳春和冬儿叫到房间,关上门, 闲聊似地对她们说:"这艳春还是个姐姐,冬儿马上就要下乡了,也不替她张罗张罗行李." 冬儿身子一松,维系着她的千丝万缕嘣地一声断裂了,她的心顿时像断线的风筝摇晃 着飞向云空.冬儿由衷地笑了一笑,同时眼泪却瀑布一般奔涌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