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rom: mickywon@hookup.net (Micky Wong) Date: 1 Nov 1995 15:42:17 -0500           大胖子张它闷儿列传   黄永玉           二、 否定之否定,认识再认识   上回提要:大胖子张劳民,甚得毛泽东的钟爱,曾被毛泽东        邀请到杨家岭枣园窑洞里吃一顿便饭,更被委派        延安举办民间年画、窗花剪纸展览。毛泽东并御        赐他为「张老闷儿」称号,从此「张老闷儿」的        名气大大开张。解放后,张老闷儿偕同夫人住进        北京东城的一所四合院,拥有五大间北房外加两        间兼做厨房和储藏室的东西厢房。    这一回:张老闷儿四九年跟随解放军进城,他当了文化部        局长,去接管艺术学院和演出单位;他的妻子胡        满堂则去做解放出名的八大胡同的妓女的工作...   在延安,后来到张家口,当年在北京呆过的人碰在一起,提起马 上要进北京城时,就要说许多话。   明明赶不上份的年青人,老爱充内行,京剧迷,开口闭口就是余 三胜、张二奎、程长庚,「谭叫天、杨小楼以后,余叔岩之外,『就 没法听下去了』....。」   「哥儿们,我说,」另一人接著:「一进城,放下背包,第一件 事,上前门外门框胡同爆肚杨铺子里一坐,『食芯儿』、『撤旦』、 『磨菇』、『肚仁』、『葫芦儿』、『肚板儿』,看咱们一碗一碗地 来,不关门不散;第二天全聚德烤鸭,先来『椒盐珍肝』、『芹菜炒 鸭肠』、『芥茉鸭掌』,重加芥茉;再上全鸭....第三天沙锅居 ,九转回肠....。」   第三个:「除一个地方哪儿都不去,咱上天桥。『万人迷』的笑 话,巩成利、『大狗熊』孙宝才的只簧,『大兵黄』的骂街,『大金 牙』焦金池的洋片,韩秉谦的戏法,魏喜奎的大鼓....喔!还有 『飞飞飞』的杂耍,宝三的跤场....。」   第四个:「书!没别的。琉璃厂....。」   有的打算上燕京、清华和沙滩北大红楼母校看看。   说归说,真进了北京,给甩进热锅里一样,专一说好上哪儿去的 心情给抛到九霄云外去。人民政府工作烦,要的人多,大家高高兴兴, □□腾腾地穿起了军服,一脸严肃的样子,到国民党各衙门机构去执 行军管。不管原来干哪一行,会不会?有劲头就行。各各挺直了腰 杆昂首阔步走进大门,由不得那帮留守人员不怕!   就说解放军入城式的那份热闹,前门大街人山人海,像泡在鞭炮、 锣鼓、唢呐浓滚汤里一样。洋广杂货大小老板跟烤白薯、卖硬面饽饽 的小摊贩把身分丢在脑后,不嫌脏,不怕累,几十万人完全像一母所 生地嚷著叫著,热泪满脸,倒是裂开大嘴巴笑著,叫得整条前门大街 的嗓门都沙了。   国民党的那些不知哪儿钻出来的散兵游勇,也夹在人群里,又是 青天白日帽徽,又是领章肩章和符号,也那么动感情的喊著「共产党 万岁!」   懂事的老头子捅捅他的膈肢窝:   「臭小子!你不要命了?还不赶快回家把军服脱了!」   「喔喝!我他妈的....!」大梦初醒,撒腿往回就跑。   人的习惯,人的规矩、风气,还没等共产党来推,就自己动了。 那时,还没有学会恐惧,是真心诚意的声势,天真无邪的信任和 拥护。狂热的纯洁,在全国家家户户的每一个心里荡漾。   好人说:「我的天!我等了你那么久!」   坏人的妻子对丈夫说:「认错去吧!他们会饶了你的....。」   张老闷儿跟夫人胡满堂搬进中院几分钟,院子里并不如何之哄动。 大夥儿只彷佛听说来了个「局长」级的人物。万万想不到的,这位 「局长」是如此这般的「大」,而「局长」夫人又是如此这般的「小」 。   当然对这一家新邻居还没有达到公然浏览的程度,于是各家各户 的男女长幼只能从门缝或隔著竹廉子暗暗窥探。   在胆子上有点地位的吴大妈,甚至藉著上院子水龙头那里涮茶壶 的时候,伸长脖子向北屋狠狠瞧过几眼;可惜也没摸到什么底细。回 屋时对平时就谨慎到家的丈夫,邮局老职员吴开发说:     「哼!不善!」   一点钟,两点钟过去了,人仍然不见出来。   就这样熬到晚上。   半夜时候,旧王府三晋大院五十多家人家全给一种连续的巨响闹 醒了--   「喂!怎么一回事?」   「是呀!我也说是怎么一回事?」   跟著,在一个什么部里保卫处工作的年轻人郑振奋顺手提了把铁 锹第一个冲到院子,跟在后面的是北新桥派出所当股长的年青人何有 福,手里也抓了一把小锅铲。   人越聚越多,前后院的成年人都陆续涌到。   声音来自北屋已经毫无疑义,不明的是,这响声属于敌情性质? 还是科研性质?呼叫,谋杀?缺乏行为内容和情感符号;科研呢?音 响延续的多变性,不像是机械循环节奏,于是,甚至有人怀疑有没有 可能是人在睡觉打呼?   当然是张劳民在打呼。   屋外的人群反而惊醒了屋里,胡满堂裹著件老军棉袄出来道歉, 说是第一晚就惊动了大家各位,十分对不起,请包涵,请原谅,要马 上想办法补救。人渐渐散去,有人一边走、一边沉重地叹气:   「可怜小媳妇,这一辈子怎么过来的?」   半宵无话。   第二天天麻麻亮,起早的老头们三三五五在院子里练太极拳。   「老太爷起得早!练拳啦!我是新搬来的,小姓张,张劳民, 是个干部。今后少不了要麻烦大夥儿啦!」   被称老大爷的姓许,是就近杂货铺的掌柜,回头一看,说吓倒没 吓著,亏得昨天门缝里垫了个底,只喘了一口大气,顺带地「呵」了 一声;   「同志!您也起得早啊!您别客气,新搬来,有甚么不方便,缺 什么,说一声,上家随便取来用。今后大伙都是一家人啦!啊!小姓 许,许进宝,吓!这名字几十年前老辈人起的,难听,旧思想,...」   「老人家别在意,我想打听一下,咱们中院的厕所在哪!『倒盆』 是不是也在那儿?」   「哪!哪!靠南往里拐就是,可惜就是一个,男女通用,不方便 得很,尤其早上,大伙都往那赶。这会儿您别去,刚好进入,这人叫 刘法全,旧书铺的老伙计,闹痔疮,没半个钟头出不来。我看,您出 大门上公厕去吧!闻味止步,保险没错。」   「好!谢谢啦!」张老闷三步做两步走,穿前院,出大门,向红 太阳升起的东方奔去。嗯!槐树!是这儿哪!味道正。   男公共厕所一字畅开,八口眼;女公共厕所几口眼,张老闷永不 知道。   公厕里这么早已经蹲了五位街坊,来不及细瞧,倒是老、小、农、 工、兵、学、商都齐了。中间偏西幸好还有三口眼,张老闷儿一脚跨 在当中,左右各留一眼,正好安排蹲下去的尺码。   早先就位的这五个街坊,原来正笑声喧哗,猛见闯进这么一位巨 汉,连叫一声妈的机会都来不及,给噎住了。沉默,一种北京人特有 的冷场。   在这里请容许我稍微地介绍一下真正的北京人是个什么特殊材料 造成的,如何善于沉默的前因后果。   北京历史十分悠久,不是吓你,它是人类祖先「北京人」发祥之 地,上溯七十万年至四十万年。它曾经是金、元、明、清几朝的首都。 意大利的马可波罗的《马可波罗游记》一书中提到的「汗八里」(就 是今天的北京)如何如何之了不起,竟然没有人相信,说他是「吹牛 皮大王」,还没能得到亲戚朋友的原谅,他说:「哪里是吹牛皮啊! 我写的,连一半的了不起也没有说到!」金代一百一十八年,元代将 近一百年,明代二百四五十年,清代二百六十几年,加在一起有七百 多年历史。三十年算一代,北京人在北京泡了二十多代人。   稍有历史眼光的人都会明白,三朝的异族和一朝的本族的统治者, 切割老百姓的手段都是顶儿拔尖的。剥皮、抽筋、打草、抽肠、凌迟、 洗刷(拿铁扫刷剔皮肉,到透见内脏罢手)....罪人的妻女送去 军营、教坊当妓女....至于杖刑、打屁股、剥指甲、充军,一刀 斫了脑袋就值不得什么胆战心惊的事了。   一个地方一旦成为首都,就存在百姓极敏感的痛苦和恐惧的条件。 自然,也有运气浸润和享受到优于其他城市的经济、文化艺术的繁华 成果。一种悬崖边沿式的自豪感油然而生。   礼貌、聪明、机警、佻皮、韧性、好口才,加上可怕的一言不发, 眉目传情。代代积累,形成了北京人的特徵;也颇让历来的君王不安。   好!现在我接著介绍公厕里正在进展的情况。   在座的街坊,有两个早该起身回家的,也彷佛心事重重地蹲著一 动不动。他们既不嘻皮笑脸,也不东张西望,那种一声不出的专注虔 诚,十足令人感动。   大伙很少有机会见识即将来临的场面,所以他们运用耳朵在耐心 守候。《生物机能学》第十三章第五页倒数第七行起谈到这样的现场 反映:   「当动物处在极度紧张和集中的情绪状况下,其某个感观功能在 特定环境中受到限制时(如障碍物、黑夜、某种特殊气体、或巨大音 响....),其另一器官即能承担或代替原有器官发挥功能,大脑 皮层的抑制作用转而成为集中扫描作用....」   张老闷儿已经站稳,开始咳嗽清嗓,解皮腰带,卫生裤带,底裤 带....他心里明白跟前的鸦雀无声有如战场上敌我双方静默的各 怀鬼胎,当然也是可以理解的;丑媳妇总得见公婆面嘛!   说时迟、那时快;门外又窜进一位街坊。眼见张老闷儿左右还有 两个空缺却插不进身,急了:   「喂!我说胖大爷!您瞧您这盘棋这么个摆法,您让我这颗棋子 怎么下?」   张老闷儿还没来得及答话,左右等热闹听的街坊眼看就要给耽误 了,齐齐地嚷起来:   「--你这不是存心给胖大爷做难是不是?有本事冲胖大爷挤呀! 不是还有两口眼吗?来呀!挤呀!上呀!」说完还笑。   那人二话没说,系好裤带跑了。   第二天清早,张老闷儿四点半起床上了一趟中院厕所。完事之后, 回屋钻进被窝再补足两个钟头的觉。补觉的当口,院子里又哄得什么 似的。   五点钟,那位长痔疮的刘法全一跨进厕所就叫了起来:   「喝!这,这,这是哪些人干的缺德事?都漫出来了!」回到院 子还说「瞧瞧去!拉出这幅规模景象!」   起早的大夥真的轮流进去出来都说:「可了不得!真不像人干的! 冲都冲不下!」皇城根摆测字摊的贺新哉看过也赞了一声:「真神人 也!」   派出所的何有福最后赶到,他比别人呆多了一分钟,沉重地对大 家宣布:「从『量』的角度来看,远远超过八个人的可能性,但是, 我们不能受表面现象迷惑!透过现象看本质,物证显示了色素的一致 性;由此,可以得出结论,这是一人所为,而非集体所为。迹象不是 不可以找到的,本院从未出现类似事件,偏巧在昨天新迁入一家户口 之后发生,这是一个什么问题呢?新迁入男性的外貌和体重,跟遗留 下的罪证,存在著合符逻辑的不可推脱的联系。.....」   又是胡满堂跑出来向大家陪礼道歉:   「真是对不起,对不起之至。我马上去打扫乾净。各位也都看见, 他不是故意要破坏卫生守则的。他天生这副体形,有很不便的地方。 这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以后的日子还长呢!也不能每天都这样骚扰各 位。我马上到部里去请总务处帮忙,一定很快得到妥善解决,不再麻 烦各位。请原谅!请原谅!....」   大夥还有什么话说呢?局长夫人态度温和又诚恳。个子那个么小, 那么委曲,总得体谅她的困难才好....。   张老闷儿一觉醒来,根本不知道世界出现的变化。胡满堂给煮了 碗挂面,又烤上一盘馒头片,吃了,只等著车子来接他。   说起车子,又还有另外一段「古」。   刚进城,临时分配不到房子。部里局长级的的干部和家属全住在 南河沿客栈里。   「住」不打紧,「行」可就出了问题。   张老闷儿谈不上骑自行车。三轮车,没一个有胆敢拉三百多斤的 胖子。也不能说一个都没有,一个年轻快乐的三辆车工人说是要试试, 张它闷儿还没坐上几步,胶皮圈「砰」地一声炸了,连车□□也压成 了腰子形,真是抱歉加对不住,陪了修理费加一天补贴,那年青三轮 工,哈哈一笑,接过钱来,拖著破车走了。   有一种马拉大皮车原也在考虑之列。大夥儿不同意。坐著太招眼, 惹通街笑话;照张老闷儿说,这原是可以不妨试试的,大夥儿坚决不 许,提到一些党的干部的威信问题,这才减弱了老闷的高昂兴致。   好不容易调来一部美军中型吉普,中间横了一根木杠子让老闷儿 抓牢,椅子是铁板铁条所焊,钉上好几层旧棉军衣。从后头小梯子往 上爬,习惯了也还方便。   有人有意见了,做局长的怎么一个人用一部专车?讲不通!讲不 通?怎么才算通呢?张老闷儿嘛!谁不认识张老闷呢?不这样,他怎 么上班呢?凡事都有个「情」字嘛!   胡满堂当天真找了总务处,下午就派人来挖下水道。把西边小间 改成一个有小孩摇篮大的水泥茅坑;水箱加厚加大,水管加粗。门窗 改双层,边上钉了毡条隔音。   两夫妇有几天时间住在部里的招待所。这招待所是座荒废大院临 时派上用场的,几套小院子连在一起,满是草,十月间还蚊子、苍蝇 乱飞,太阳大,到下午三四点钟还能闻到不知哪儿蒸出来的陈年粪气。 喝开水得上部里锅炉房去打。提了个生锈大洋铁壶,回来的时候水凉 得泡不了茶。而张老闷儿是最信服早上起来喝这么一口热茶的。   在招待所几天,张老闷儿跟几个同志去接管各艺术院校和演出单 位。胡满堂则和另一帮女同志跟军管会的干部去做一件棘手的工作-- 解放出名的八大胡同的妓女。   妓女们听说解放军进了胡同,都傻了。 鸨婆龟公老早对她们 「上过课」,说共产党只要一来你们就没有活路,要拉到军队里军窑 子里去,一天二十四小时,当官的来了当兵的来,整师整军的队伍开 来没完没了!不让下床。....   有的妓女害怕得偷偷准备上吊的结实裤带,有的腰包里怀著一小 块生鸦片膏。火气大的在枕头底下放著半片剪刀,准备时候到了拼一 拼。共产党来的这么快,真想不到!   穿旧军装的共产军队里还有女的。大概是军窑子里跟著来相人收 编的罢?   十几天之内,黑社会的老根子让共产党一锅端。毙的毙,关的关, 根据情节大小定了刑,这一来,全乖了。连过去在胡同小街弄点小手 脚的扒手和痞子也都是从里到外的决心「重新做人」起来。说良心话, 那段时候,你几乎再难以在街头巷尾找到一个不诚实的人!   房子修好,两口子往回搬。头一晚上,中院十八九家人家,前前 后后仍然睡不著,为什么睡不著?等张局长的大呼噜呀!睁著眼就天 亮。一声也没听见;为什么没有听见呀!不是说过,装了双层门窗并 且塞了隔音毛毡条了吗!   还盼著起早看厕所咧!也白搭!   又是多少天,连张老闷儿局长家的水表、电表也单独装上了。还 有什么意见呢?没有了。   胡满堂有一天下午五点多不到就早早回来,还陪了一男一女穿军装 的。胡满堂右手扎著老厚一层纱布绑带。   老闷儿下班进屋一扫,吓了一跳。   女同志叫刘苏,是张家口「华大」的老熟人,正忙著和面烧开水。 男的不认识,现在认识了,叫陈访,是个搞民间音乐的干事。眼前都跟 满堂一块参加妓解放工作。   满堂朝老闷儿笑。她有这种笑法,显得又委屈、又得意。   「让妓女刘桂珍咬了一口。」满堂说「这一口不轻,隔著肉腱子咬 到牙碰牙。不撤口,满嘴满脸血,五分钟怕也不止。死死地抱住我,.. ..」   「几个人往后拉,我捏住她鼻子不松手,算是解了围。」陈访说: 「我们又赶紧送满堂上同仁医院,止血,打针,还缝了十几针,可把我 吓傻了!」   「押起来没有?」胖子问。   「解放她还押她?」满堂还笑「老胖子,这回你亏了,没赶上这场 戏。--她松开口,两眼冒血丝,披头散发,要和我拼了,仇恨到极点。 刘桂珍是河套人,家乡闹饥荒,五岁卖到北京,给折磨到二十三岁,好 不容易进了窑子,过了她认为平安的生活,这回又要『解放』她,怕死 了!她怕那个又要她生活起变化的不明白的东西。她不上医院医病,不 参加斗争恶霸的诉苦大会,不去纱厂,不出房门,不喝水吃饭,谁来打 谁,茶杯茶壶,摸到什么摔什么,不信任何人,不讲道理,蛮横到了极 点。她认为当婊子已经是人间天堂了。『苦大仇深』让她麻木到这种程 度,....」   满堂哭了起来....。   四个人晚饭吃得痛快,刘苏所做的一脸盆白菜酸辣汤给吃得精光。   张老闷儿吃饱了饭,竹椅上一躺:   「人人都说林肯解放黑奴,有的黑奴还拿枪抵抗咧!原来只是林肯 提出的一个策略性的口号后来当了真。有点将错就错的意思,写在林肯 的功劳薄上。我们干的是实打实的解放,刘桂珍还要咬你一口,你看你 看,『狗咬吕洞宾』了罢?」   ......   第二天,胡满堂照常上班,轻伤不下火线。   院子里「包打听」把这消息捅开了,说张局长的爱人胡满堂让八大 胡石的婊子咬了。婊子全身毒,那牙咬谁谁遭殃,要广东「蛇王满」的 蛇药才治得好。别看她出出进进,到时候说倒就倒,扶都来不及。   又说,一个小媳妇人家,上八大胡同男人去的地方干什么?真邪唬! 新社会,你要好一阵子才摸得透。 (未完,待续) 摘自【明报月刊】 1992年2月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