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
————————————————
鸭媒与羊奸

魏润身

　　狼能假寐，许多昆虫会假死，这是生物进化
的选择。我们见到一只装死的虫子好玩之余会笑
其愚蠢，殊不知这是它们对付天敌的智慧。人更
智慧，不但能窥破许多生物的智慧，还能使异类
的智慧由对付天敌转而对付同类。人类一定以为
人类之间的自相残杀还不够，所以他们便在动物
身上演绎出更多的精彩与丑恶。

　　清人汪琬在《鸭媒》一文中谈到，江泽湖畔
的农人，专门驯化一类家鸭，每至秋高气爽的季
节，野鸭相逐群飞，农人便将这驯化的家鸭放置
田间，家鸭走到事先设置的罗网附近“昂首鸣呼”，
将那些野鸭都引诱到网下，最后让主人一网打尽，
家鸭随即被分离出来，继续它的行为。

　　丰子恺先生在一则杂感中讲述了一个更为耐
人寻味的故事。他说一位开羊行的朋友告诉他，
他们行里有一只不杀的老羊，为什么得以不杀呢？
皆因每次羊行收上一群羊，装船运到屠宰场的时
候，群羊都不肯上船去，这时那只老羊便被牵出
来，它向群羊叫几声，奋勇地走到河岸，首先跳
进船里去。群羊模仿它，争先恐后地跳入船舱之
后，老羊又被牵了回来。老羊总不被杀，皆因它
那奋勇的一跳。

　　汪琬将驯化的家鸭叫鸭媒，说它为了献媚于
主人，“虽戕其类弗顾”，见其对鸭媒的憎恶与
愤怒；丰子恺则称那不杀的老羊为“羊奸”，只
二字便表达了作者的爱憎———最最该杀的，当
是这只老奸巨猾的羊之奸细。

　　一般来说，大多数动物是不残害同类的，而
鸭媒们羊奸们的智慧是在人类社会中增长的。它
们苟活了，代价却是牺牲一群群同类。不过若用
道德是非标准衡量这类更加智慧了的鸭羊们，绝
对于之又太冤屈，它们实则与马戏团的猴子狗熊
海豚大象无异，取悦人类只为自己活得更好，为
了生存才因驯化而智慧。

　　非此，也不会驯化出人类的朋友，甚而卓越
的动物明星（明星之可爱是于人而言的），更不
会造就出鸭媒羊奸这等“卑鄙的败类”。鸭媒羊
奸的表演，只是它们浑然不知的人类行为的延续。
它们不知自己的行为何其丑恶何其卑鄙，只觉依
此会有食吃，这便是动物较之人类的原始与低级。
在大自然中，动物的一切行为都无所谓善与恶，
但在人类社会中，动物的行为如若被人演绎出卑
鄙无耻来，那便既很悲哀也很恐怖，故而鸭媒的
行为，在汪琬看来自然是“亦可畏矣哉”了！正
因人类为万物之灵长，所以不少聪明的动物取悦
于人类，学会取悦便足够了，千万不要再勾心斗
角尔虞我诈两面三刀落井下石阳奉阴违———其
实连人类的美德都无须效仿，自然的物类最好不
过，倘若人类能使动物向善、智慧到知耻的程度，
肯定世界会沸反盈天更恐怖。

　　人便是人，动物永远应当是动物。

　　由此想到高科技（诸如克隆等等）与电脑，
人类的智能使它们越来越聪明，但是如果将不道
德与智慧统统教给它，使其由聪明到狡诈，反而
对人耍开小聪明，人类就会自食其果———那就
不是“可畏矣哉”的问题了。

北京晚报1999.5.16.
———————————————
【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