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 ———————————————— 民众身边的文明史——《西洋风》序 □赵昌平 （摘自：《西洋风》，上刘善龄 著，上海古籍出版社，ISBN 7532525872 这是一部十分有趣，却同时具有深厚学殖根底的力作，在曲径通幽般的娓娓叙谈背 后，其实蕴有积年爬梳与考订的浩翰功夫。读着每一种发明那故事般的来龙去脉与 在中国传播的曲折过程。读者仿佛亲历一幅幅近代中国社会生活的生动图景；而同 时，对于学者们讨论不休的“国民性”问题，也有了较过去生动新颖得多的印象及 理解。 汉林书城(www.hanlin.com)推荐） 　　人们常说，帝国主义的枪炮轰开了中国的大门，似乎这就成了近代中国的历史转 折点。然而枪炮是否真正具有如此的伟力？中国历史上曾有多次少数民族凭借武力入 主中原，但结果非但未曾改变中国历史的基本走向，相反却都同化为中华民族大文化 的有机组成。因此我想，近代中国历史转折的深层缘由，恐怕应在枪炮轰开大门之后 去寻找。 　　于是人们便说到了文化，首先注目的自然是所谓精英文化，那些开眼向洋看世界 的伟人们，从林则徐到孙中山，中间自然更有洋务运动的高官大僚、维新变法的志士 仁人，诚然，他们由西方汲取的种种先进的社会思想，引进的种种坚船利炮在当时起 了振聋发聩的作用，但恐怕影响所及主要还在社会的上层。于是便有鲁迅先生的小说 《药》、《阿Ｑ正传》中下层民众的隔膜，乃至麻木。他们并非全然不知维新、变 法、革命，阿Ｑ不也颇以革命党人自居吗？试想，如果民众永远处于这种状态，即使 以新的政治理想再次改朝换代成功，社会是否就会因此而起突变，这实在是可以怀疑 的事。因此，我们不妨把目光再次下移，移到民众中间的文化上来。 　　思想史上的无数事例证明，精英文化与民众文化之间存在着相依相反的关系。一 定的精英文化，说到底，固然植根于一定的民众文化之上，否则难称精英；然而精英 文化的超前性，往往反为民众所不解，甚至视为洪水猛兽。因此精英们在思维领域中 的超前性，在社会实践中却时常表现为滞后性。这种滞后的解决，必待民众文化慢慢 地，而且常常是以改变了的形态的认同。于是便有“开发民智”的启蒙号召。不能说 这种号召没有效果，但因为当时教育的难以普及——由于政治的与技术的原因——却 收效甚微。然而此时，却另有一位老师，一位无名的，没有任何宣言口号的老师，在 民众中进行着积渐的、几乎看不见的工作；虽然缓慢到令人心焦，但竟然效果渐显。 这位老师，就是发生在每一个中国人身边的物质文明的变迁。 　　当人们经过了无数惊诧、疑惑，开始小心翼翼地使用那些颇有“机巧””之嫌的 西洋玩意儿后，真是眼界大开。试想，当一位商人初次利用电报较之驿马的快捷，而 获得了最佳的商机；一位母亲，因一袋不起眼的小小药丸，拯救了大包草药所难以挽 救的爱子的生命；一位农夫，因初用化学杀虫剂而亩产大增；一位学子，因现代印刷 术，而有能力购取过去不敢想象得到的珍本图书；当经历了诸如此类的种种便捷有利 的新奇之事后，原先充满了火药与血腥味的西洋风，开始在人们的心目中渐渐变得柔 和，并在越来越多地自觉取用的过程中，引起了生活形态的变化，而越来越离不开它 们。所谓“移风易俗”，这桩多少圣人贤哲以为难办的事儿，竟然在民众之中稍稍发 生。这时，唯有在这时，被称为“芸芸众生”的人们才真正开始注意到那些同时传 来，而为知识精英们鼓吹既久的形而上的事物。共和、民主、自由等等，过去在他们 看来都是“肉食者谋”的东西，弄不好要坐牢杀头的东西，而现在，因种种给生活带 来便利与新意的玩意儿，竟都来自具有那种精神、那种政体的国度，于是他们心底本 来也具有的希求美好的种子被慢慢启发，于是他们对精英们为之献身的那些思想开始 有了真正的同情甚至认同，而现代化的意识，便以这种相当世俗化的形态在他们中间 渐渐取代守旧而成为主流。也唯有在这时，精英文化方才获得了它的民众基础，政治 家们依新的理念建立的新政权也方才获得巩固与稳健发展的依托，尽管这基础、这依 托的呈现形态，并不尽同于他们预构的模式。 　　我如此来分析历史演进的形态，并非要否定知识精英与政治家的重要作用，而只 是想指出，他们所致力要实现的剧烈的思想转轨与政权更迭，与民众生活形态的渐变 是互为表里的，只有在二者达到主流趋向一致的情况下，社会变革才能顺利实现。就 这个意义而言，前者的彪炳业绩背后，恰恰是后者潜移默化的伟力，当然二者的终极 原因是包括科技在内的生产力的发展。也许，所谓“群众是真正的英雄”，当作如是 解。 　　鉴于上述认识，我一直想组约一种描述近代民众生活形态转变的、扎实而又耐看 的著作，也请编辑室的同仁重点注意，但多年来未曾觅得真正惬意的稿子，因此当刘 善龄先生的《西洋风——西洋发明在中国》来到我的案头之际，真有“踏破铁鞋”而 “喜出望外”之感。 　　刘先生命我为他的这部著作作一序言，既然声同气应，自当欣然应命，故借此机 会，就刘先生自序中已经论及而未及展开的观点，作了些自觉尚有一得之愚的发挥， 以就正于刘先生，也希望能对读者有所帮助。 ———————————————— 【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