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www.xys2.org)】 ———————————————— 情到浓时 □刘绍铭 (摘自:《情到浓时》/刘绍铭/上海三联书店,ISBN 7542612832   这是作者多年间在港台报章杂志上发表的散文、随笔集成。既然是多年间, 又是在报章杂志上,其视点自然广泛,因此全书分五辑而成。虽时间长,视点广, 但中心还是文化,处处都凝聚着作者对文化的挚着、痴情,篇篇闪动着作者的睿 智…… 汉林书城(www.hanlin.com,www.hly.com)推荐)   情到浓时,是为情痴。但情之为物,广义言之,不光指风月事。在文学艺 术上,凡能迷人心窍、令当事人不能自拔者,皆可说受了“情毒之害”。   情痴所作所为,每出人意表。近例正在我住的美国威州大学城麦迪逊上 演。事缘威大戏剧艺术系有讲师韦伯君,对爱尔兰作家乔伊斯的小说《尤利西 斯》情有独钟。昨天(1994年3月25日)下午听电视新闻简报,知他得到一家 咖啡馆的合作,腾出小楼一角,让他以马拉松的方式,在72小时内“一口气” 把800多页的《尤利西斯》朗诵完毕。   这会不会是生意噱头?不大可能,因为乔伊斯的名气。只为识者传。这也 是说,仅及西洋文学研究院的师生。可惜一来事先没有在学校宣传;二来念西 洋文学的不见得都是乔伊斯迷。今晨阅报,昨天下午到咖啡馆去看热闹的,知 音仅有8人。   72小时是整整3天。在这3天以内,除了应“自然的呼唤”(上洗手间)和 以果汁蜂蜜补充精力外,再没有什么半场休息。韦伯君33岁,正是盛年,3天 不眠不休,身体该可支持得了。   他念第一章时,是昨天下午。8位知音在咖啡馆留连多久,报上没有交 代。凌晨后还有没有人听他朗诵?也不得而知。《尤利西斯》是什么一个故 事,这里说不来,但金堤中译本的上卷既已面世,最少可以在文字上给读者一 个短短的印象。以下是开头的一段引文——仪表堂堂、结实丰满的壮鹿马利根 从楼梯口走了上来。他端着一碗肥皂水,碗上十字交叉地架着一面镜子和一把 剃刀。他披一件黄色梳妆袍。没有系腰带,被清晨的微风轻轻托起,在他身后 飘。他把碗捧得高高的,口中念念有词——Introiboad altare Dei乔伊斯博 学多才,引拉丁文和其他“外语”,是为了“写实”需要,意不在扬才露己。 这句拉丁文依金堤的注释是:“‘我登上天主的圣坛。’,这是天主教神父主 持弥撒的开场用语。”   单看译文,难见原文特色,但我们知道,文字愈美得可以,愈应坐下来细 读欣赏。因此我们相信,到咖啡馆恭听韦伯的知音,绝少会是为了欣赏乔伊斯 的文体而临场的。不错,就故事而言,正如庄信正所说,因为作者“深信‘食 色性也’,书里到处有吃喝场面;关于性,他更是就事论事,不作任何保留, 因此卫道者视《优利西斯》为淫书,各国官老爷们屡屡将之列为禁书”。   当年“备受争议”的文字,大不了是:碰她摸她揉她搂她,交媾。毛孔张 开扩大。交媾。欢乐、感觉、暖烘烘。交媾。开闸放流,涌流喷射。激流、喷 射、交流、欢涌、媾动。此刻!爱情的语言。     《尤》书于 1922年巴黎初版。拿今天“淫书”的标准看,上列这种文 字,实也乏善可陈。   故事情节既然无特别引人入胜之处,文字又不能光靠朗诵欣赏,听众除了 出于好奇心,或与韦伯有特别交情,实在想不出旁的理由为什么要奉陪到底。   现在该言归正传了。韦伯对记者说,爱尔兰人为了庆祝“布卢姆日”,也 会朗诵《优利西斯》,不过不是单独表演,而是由多位专家轮流来念(布卢姆 日为6月16日,亦即小说情节发生的那一天。布卢姆为男主角的名字)。   因此朗诵《尤》书事本寻常。不寻常的是韦伯独挑大梁,创下一个与“乔 学”有关的新纪录。   跟自己挑战,这是他唯一的心愿。而他唯一的报酬,也只是咖啡店主人的 礼遇。在他朗诵的3天,通宵营业。   要是咖啡店的老板敌不过睡意,打起盹来,或韦伯吟哦时,又无听众在 场,谁可作证他是否大功告成?   这点他早有预见。他装了计时刻的录影机,把开始时的情况和结尾纪录, 一一“立此存照”。这个“朗诵会”不是比赛,本无此需要,但他存心既是跟 自己挑战,这可说是对自己交代吧。   乔伊斯竟7年之功成《尤利西斯》,他花3天时间念完,以此表示对作者艺 术成就的敬意,也是“合该如此”的,他这样对记者说。   对我们在红尘打滚惯了的“俗人”来说,这是一则“犯傻”的新闻。利是 无缘了,名呢?也难说得很。不过,如果我们硬说韦伯此举是为了沽名,未免 太小人之心了。我个人的看法倒是,这种“犯傻”的本色,与西方文明冒险犯 难,独来独往的精神相符。   当年攀登喜马拉雅山极峰成功的,是英国人Edmund Hillary。记得他答记 者问他为何如此“犯傻”的一句话:Because it is there!   为什么?因为它愈高不可攀,愈引起老子征服的兴趣。   情到浓时,的确痴得可爱。 ———————————————— 【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www.xys2.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