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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被灭绝 谁在占有

马少华

　　上周末单位组织到京南10公里处的南海子麋鹿苑去种树，顺便参
观，接受环境保护教育。这个微型的自然保护区有一个像模像样的世
界灭绝动物的墓地，一块又一块墓碑按灭绝的时间顺序像多米诺骨牌
一样仆倒和将要倒下（濒临灭绝）———倒数第三就是人类。人，还
没灭绝呢，先在这里给挂上号了。这个园子显然要创造出一种悲怆气
氛，然而一个小童还是欢快地踏着动物的“墓碑”跳跃着。

　　我忽然想到，如果真有一个多米诺骨牌似的顺序的话，人应该在
更靠前的位置，因为正是“他们”在某个地方加速了多米诺骨牌的倒
下。比如原产于俄国的高加索野牛，它灭绝的时间不太久远，而它的
消逝竟然是因为革命。引导我们参观这个园子的人是郭耕，就在他主
笔的《灭绝动物挽歌》一书中介绍：

　　“1830年，沙俄共拥有700头波兰野牛和500头高加索野牛，这个
状况一直持续到1914年，苏维埃革命爆发后，这些野牛从皇家的保护
下脱离，野牛因被视为宫廷的宠物、帝国沙皇的象征而成为仇杀对象。
原来的皇家禁地被开采，人们猎食了野牛。1923年两个亚种的野牛都
从半野生状态灭绝了。大革命后只活了一头叫‘考卡萨斯’的公牛，
当时它属于德国动物商卡尔·哈根贝格，1925年2月26日，这头孤独的
公牛死于汉堡，由此宣布了它所代表的这种动物的覆灭。”

　　一个物种的灭绝，当然不是用来否定革命的充分理由。在我看，
高加索野牛的灭绝当然有革命中混乱失范和愚昧的原因，但根本的原
因是沙皇一家的独占。那头革命后因硕果仅存而无法繁衍的公牛就是
一种证明。如果有更多的“考卡萨斯”自由地活在它们家族种群的天
地里，或者就是在民间也像“考卡萨斯”那样属于私人产权，则高加
索野牛都可能免去灭绝。

　　这是“物种民间化”的逻辑。也是其他有价值的事物民间化的逻
辑。因为：独占，像损害野牛一样，也损害其他有价值的东西。比如
梁武帝重视文化，收尽天下图书聚于一宫，而到梁元帝被西魏大军围
困，则将宫中收藏的14万卷图书全部焚毁，等于毁灭了传世书籍的一
半。这是文化史上的重大灾难。上海葛剑雄先生专门有文章《江陵焚
书一千四百周年》纪念此事。有一位哲学家，好像是英国的波普尔就
说过，应该把世界上有价值的东西（有价值的社会实验和创造）放在
不同的篮子里，以免一个篮子跌落就全都玩完。

　　物种与占有是不相容的。从伦理上说，物种，根本就不应该被人
类占有；但是，比占有更不应该、更危险的是独占。如果“无主”或
独占都不能免除它们被追逐、杀戮的命运的话，那么“分散化”就是
技术上的次善选择。

　　南海子过去就是“一人”的地方———著名的元明清三朝皇家猎
苑。作为中国特有的物种麋鹿灭绝（1900年）地，这个地方具有某种
象征性。麋鹿亡于占有———无论是中国天子的独占，还是八国联军
的猎杀。但麋鹿比高加索野牛幸运得多。不仅因为贝福特公爵在中国
麋鹿灭绝之前已把它们养护在英国。而且他的儿子小贝福特又在二次
大战战争炮火打到伦敦之前，就提出“把所有的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
是危险的”，及时把当时世界上仅存的一群麋鹿分送多处，才得以存
活至今。

　　孔子说，礼失而求诸野，“野”就是“外国”。在中国灭绝而重
新从外国引进的物种之一就是麋鹿。另外还有普氏野马，等等。与我
们人类不同，物种没有国家。 

中国青年报2000年4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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