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www.xys2.org)】 ———————————————— 格瓦拉:革命家还是浪漫派? 李立玮   话剧《切·格瓦拉》是在全场《国际歌》的辉煌合唱中落幕的。可是,在艺 术家们营造的这样激昂的气氛里,听着“英特纳雄耐尔就一定要实现”的雄壮歌 声,一个不合时宜的思想闪过脑际:时隔数十年,只见因特网和英特尔芯片在“ 英特纳雄耐尔”地大行其道,而前辈们在歌声中寄托的理想却被一场场此起彼伏 的社会动荡跌得灰头土脸。   所以,虽然一再地被《切·格瓦拉》的理想主义激荡起情感,却也一再地失 望于它对现实的逃避。   剧情是以40年后讨论“格拉玛”号是否应该出航作为开始的。真实的历史 是这样:1952年的古巴,巴蒂斯塔在美国的支持下执政,政治上颇多亲美, 且趋于独裁。卡斯特罗是众多的反抗者之一,他在1956年11月率领80余 位青年乘“格拉玛”号游艇在奥连特省南岸登陆,和政府军展开激战,战败后逃 进山区,境况之惨,仅剩12人和7支步枪。格瓦拉就是这12名幸存者之一, 作为革命骨干,他随卡斯特罗在山区大搞游击战争,终于在1959年1月率军 进入哈瓦那,推翻巴蒂斯塔政权,成立了新的古巴共和国。了解了这个背景,我 们会觉得剧情开端的这个问题其实并不容易回答。而话剧带给观众的诱导无疑是 偏左的,剧中的大量论辩虽不时博得掌声与笑声,但是观众的喝彩并不能掩饰其 对社会问题的偏颇认识──尽管这种偏颇充满道德激情而且极富煽动性。   偏颇源于简单化和想当然。现代化要求我们摘下浪漫蒂克的有色眼镜。识破 权力话语编织出的谎言。至少,不再去做这些谎言的吹鼓手。   格瓦拉的理想是美好的。不止美好,而且象任何一名狂热的革命者一样,他 心中的社会秩序简直就是美仑美奂、无懈可击的。他为理想付出了一切。即使在 位高权重之时仍不放弃极端清贫的物质生活,其人格之高尚,道德之纯正,令人 仰止。   但是,这样的革命家带给社会的并不是高尚与纯正,而是矫揉和虚伪。半个 世纪以来,我们领教了少数革命领袖超人的廉洁与极端的自律所产生的社会效应 。“大公无私”,“公而后私”,好是好,可惜乖情背理,既不可能普及亦不可 能长久。世风虚骄,受益者唯伪君子而己。所谓“人民公仆”其实正是人民的老 爷;所谓“为人民服务”其实只是谋求私利的一个幌子。   我们早已习惯了指斥西方社会里的自私观念,其实趋利避害不过是人类的天 性,我们与西方在这一点上的真正不同,只不过一个是坦率承认,一个是遮遮掩 掩罢了。   茅于轼曾经发过这样的议论:与其把标准定得美丽而高不可及,倒不如定得 虽不美却现实可行(大意如此)。这倒让我想起了王国维曾对哲学发出的感叹: 可爱的不可信,可信的不可爱。我们总是虚伪地抱持着超高标准的“可爱的不可 信”去诋毁他们那所谓“低标准”的“可信的不可爱”。对于社会中的每个个体 ,我们久已习惯于把他视作一名“道德人”,所以治世之道,就在于把凡人改造 成圣人,在于把理想的社会理念作为立法的依据。而这样治世的结果已经在几十 年的历程中终于代价惨痛地见了分晓。   1986年,诺贝尔经济学奖授予了布坎南,以奖励他有卓越创见的公共选 择理论。其理论的重要内容之一就是提出了对“经济人”的假设:每个人都是严 格意义上的“经济人”,全都最大限度地追求私利,全都最大限度地将净财富个 人化。   我猜想,格瓦拉和其他的社会主义革命家一样,是不愿意接受这个“经济人 ”的假设的。但他们的尴尬之处在于:一旦旧政权被推翻,新的革命政权建立, 现实会不会真正地向着他们的理想方向发展?遗憾的是,我们还没有看到任何一 场类似的革命带来了这样的结果。套用托尔斯泰的话:不幸的革命果实都是一样 的。在古巴革命胜利的若干年后,格瓦拉几乎是完全自愿地辞去党内外一切职务 ,到其他的落后地区去组织革命运动。到底为什么?剧情进行到这里,出现了一 句台词:“揭开新的盖头,却见到旧的脸孔。”我想这只是原因之一。   古巴新政权也象众多社会主义新政权一样,搞土改,把大型外资企业与民营 企业收归国有──对此我们已经烂熟于心,所以,其结果我们也能料到。好的破 坏者未必就是好的建设者。破坏需要的是热情,是侠肝义胆,是汹涌澎湃的血液 ;而建设需要的则是理智,是承认现实,是忍辱负重。格瓦拉有的是热情,但是 他为什么离开?是对结果产生失望而又无能为力么?   过于美妙的理想未必是切实可行的,过于热情的信念也往往经不起细致的推 敲。剧中高呼的“平等”,西方也在喊,只是方式不同罢了:自庇古以后,福利 经济学的呼声一直就没有间断过。若干天才头脑的冷静分析,比之乌托邦式的美 妙空想要来得实际得多。又一位诺贝尔经济学奖的得主,货币主义大师弗里德曼 ,由“平等”两字引发出了“机会平等,还是结果平等”的一番精彩分析,让我 们了解到早期革命者所梦想的“结果平等”是多么的空中楼阁,更何况,这种“ 结果平等”本身就是“不平等”的一种体现。   一直想问,在如今的社会,这部话剧所宣扬的政治理念究竟还该不该再提倡 下去?答案应该是不言而喻的。观剧之后,有了种模糊的感觉:此间的主义是不 是一种浪漫主义?格瓦拉与其说是革命家,不如说是浪漫派。   格瓦拉是阿根廷人,却参与了古巴,甚至是扎伊尔和玻利维亚的革命运动。 这种经历让人不能不想起拜伦。希腊之于拜伦是否就如古巴之于格瓦拉呢?不过 ,无论如何,格瓦拉身上的浪漫气质却还不象拜伦那样多到只适合做一名诗人的 地步。幸运的是,拜伦在战斗的途中就过早地死去了。没有看到革命的结局对他 来说是幸事,因为结局不外两种:一是失败──这就无话可说;一是胜利,而胜 利后的情景可想而知。那么,对于无论是革命家还是浪漫派的格瓦拉,如果看到 此类国家都或迟或早地走上了极权之路,又会怎样来回忆当初“格拉玛”号的起 航呢? ———————————————— 【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www.xys2.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