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www.xys2.org)】 ———————————————— 学术批评、葛兆光、读书奖 程念祺 (上海社会科学院) 批评的魅力,在我们今日的“汉语学术─文化界”内,并不 在于攻错,而在于帮人“养望”。文人或学者借批评养望而大获 补益者,前有余秋雨,后有葛兆光。 余秋雨因为他的大散文出了大名。可随之而来的,是大量的 批评。这些批评,有的是给他挑“硬伤”的,再就是干脆说他的 文章写得不怎么样的。对于这些批评,余先生先前一直很宽容, 并不予以追究。他的这种君子风度,大概打动了很多人,以至于 对他文章中的种种“硬伤”,人们都接受这样一种说法,即作者 的这些文字不是守着书架写的,所以“硬伤”难免,而这也恰恰 是任他的思想自由飞翔的前提。 余先生的宽容,当然还不仅是对待批评。据说余先生访台时, 曾与一位朋友在台北沿街而行,却不料被不知哪位同胞从楼上兜 头浇下一盆脏水,惹得陪他的那位台岛朋友大窘,生怕余先生就 此小看了台岛的精神文明,执意要与肇事者理论清楚;而余先生 则善解人意,及时用宽容之理开导,将那位台岛朋友的那点小心 思化解于无形,也饶过了那位乱倒脏水的同胞。这则故事,余先 生把它写成文字,登在大陆的报纸上,以显示其善解人意和器量 之大。许多人都因此佩服余先生有雅量。 然而,不久之后,某报又登了余先生的一篇访谈。一记者问 余先生对别人的批评如何看。余先生说,那些批评的水平不高, 如果由他来作自我批评,那一定会高得多。笔者也曾给余先生挑 过“硬伤”,读过余先生写的故事后心里本就有些犯嘀咕,疑心 他讲这故事是别有所指,不免觉得暗中已着了他的道儿。但转过 念来,又觉得自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把余先生曲解了。 直到读了这篇访谈,才知道余先生尽管已养得人望,对人家的批 评还是耿耿不能自已。他无非是要说,如果他要回应这些批评, 那一定会使那些批评他的人无地自容。现在他是宽大为怀,饶过 批评他的人,就好像饶过那位乱倒脏水的同胞。 从那以后,又过了好些日子,一个年轻的后生跑出来,要余 先生忏悔,说他对文革中的问题没有好好反省。我看了这个年轻 人贴在网上的文章,觉得似曾见过,想来不过是文革初期的红卫 兵喜欢搞的那一套,那时候叫“向毛主席请罪”。对这种无知无 识的小霸王行为,我是很厌恶的,所以对余先生多少有点同情。 但没有想到的是,余先生一扫往日的君子风度,竟然对这种根本 不值得答理的东西动了怒,扬言自己没有什么可以忏悔的。余先 生可以不忏悔,这是个极普通的道理。他不就是个凡人嘛,只不 过当时得到了个机会,除此之外跟别的人没什么两样。他如果也 必须忏悔,那个北大毕业的小霸王就更应该忏悔了。看他身上那 种与身俱来的初期红卫兵腔调,真不知他是从哪里转世来的宝贝! 问题是对待这种人,余先生居然就认真起来,一定是认为自己这 回沾着点儿理了。看来他只有在面对批评自觉理亏时,才会硬充 雅量,好为自己养些人望。 无独有偶,继余秋雨先生之后,葛兆光先生似乎也在对别人 的批评采取同样的态度。大约两年前,葛先生出版了他的《中国 思想史》第一卷,题为《七世纪前中国的知识、思想与信仰世 界》。葛先生在他的这本思想史的后记中说,此书完稿时,他感 觉到的是“一种仿佛要将丹田之气都耗尽了似的疲惫”,并提及 王国维、清华学堂及其“深厚的人文历史传统”。想来,这本书 不仅凝聚着葛先生的心血和智慧,也是他的文化生命之寄托。可 惜的是,葛先生的这部大作出版后,真正认真的评论文章只有一 篇,而且是对它进行全面而严厉的批评的。这篇文章题为《“思 想的无端骄傲”──学习<中国思想史>第一卷笔记》,作者陈 克艰。此文先是在海外的一个中文刊物上发表,后为国内的几家 杂志转载。文章一经刊出,立即成为学术界的一个热门却是私下 的话题,赞成的反对的都有。但是,就笔者看来,有陈克艰的文 章在,要再评论葛先生的大作,无论说好说坏都已不容易。也正 因为如此,人们的议论,一不小心就转移到了其他方面。如爱戴 葛先生的人认为,陈文太刻薄,而刻薄葛先生这样毕竟是用功读 书的人,好像不太仗义。他们的意思是说,葛先生即便没有功劳 也有苦劳。此话不妨姑妄听之。另有一种议论认为,葛先生作为 一个以学术安身立命的清华大学教授,他能否对陈克艰先生的严 厉批评作出正面辩驳,甚至比他辩驳得有没有理更重要。此话有 理。说穿了,葛先生是学者不是文人、作家,他是不能像余秋雨 那样的。余先生写文章,不过出于一时方便,再怎么错也无伤大 雅。但葛先生如果像了余秋雨,那就有失学者风范,不但对不起 自己写在后记中的那些话,更对不起自己所标榜的“学术”!何 况他在后记中还专门列举了诸多亲朋对此书的贡献。所以,就是 为了朋友之谊和亲亲之义,他也决不能对陈文所说无动于衷的。 但是很可惜,葛先生并没有这样的意识。到目前为止,他并 没有对陈文作过任何答辩。他走的是余秋雨的路子。至于他是否 也像余秋雨那样自觉理亏,就不得而知了。不过,葛先生毕竟是 搞学术和思想的,心思要比余先生缜密得多,决不至于像余先生 那样讲个什么故事,或在报上放风唬人,以至于弄巧成拙。在某 次座谈上,也不知当时是个什么情况,葛先生既谦虚又不失居高 临下地提出了“学术界”应该怎样对待那种“刻薄”而又“不无 道理”的批评的问题。说来可笑,在提这样的问题时,葛先生的 态度还是那么“学术”而有“思想”,把自己不敢面对的问题, 都顺水推舟地派给了“学术界”。也许,这种四两拨千斤的功夫, 正可以让我们见识葛先生之“学术”和“思想”的世故和老辣。 葛生生遥居京师,出入于清华园,想来亦自有所沾溉? 笔者所要提醒葛先生的是,陈先生文章尽管“刻薄”,但他 的每一次“刻薄”都是很讲道理的;而他的道理讲得那么机智和 深刻,也的确使他的“刻薄”生色。葛先生久久不能对陈先生的 批评作出应有的回应,究竟是因为不喜欢“刻薄”,还是因为确 实被陈先生捉到了短处?这个问题恐怕须由葛先生自己来回答。 总而言之,葛先生尽可以请他的那个“学术界”出来助阵,义正 辞严地谴责陈克艰的“刻薄”(也许这也是“学术规范”的份内 事?),却没有理由不理会陈先生的批评。当然,他的那个“学 术界”,也可以代替他来完成这个任务。笔者还要请教葛先生, 他所谓的“不无道理”究竟是个什么意思?是“也有点道理”, 还是“也有道理”?如果是“也有点道理”,那葛先生的这部著 作已近于“瑕不掩瑜”了,如果是“也有道理”,那至少也是 “瑕瑜互见”的了。如此“微言大义”,真叫人佩服。不知葛先 生是否认为,有了这个“不无道理”,自己就可以盖棺定论,不 再面对陈克艰先生的批评了? 葛先生的笔力之健,早已传为佳话,至于他读到陈先生的文 章,距他参加论座谈,已有一二百日,却不能正面回答陈先生提 出的问题,反以如此缜密的心思作欺人之谈,当然是不愿承认理 亏。但它忽视了这样一个事实,即他对待批评的这种态度,实际 上也反映了他内心深处对自己的这个“学术成果”,可能从来就 没有踏实过。当然,葛先生很忙,恐怕正在全力于尝试新欢── 《中国思想史》第二卷。 值得庆幸的是,葛先生对待批评的态度,终于结成了正果。 六月九日出版的《南方周末》,报道了葛先生的《中国思想史》 第一卷获得高额的“长江《读书》奖”的消息。一项标榜为“学 术”的奖项,终于给了被人始乱终弃的“学术成果”,还自称代 表“民间”,这竟是出于“学术界”对葛先生被陈克艰“刻薄” 的某种恻隐之心!问题到此,当然已不仅仅是葛兆光先生如何对 待批评的问题了。《读书》诸贤的美意,也许正与我们新形成的 “表扬与自我表扬”的“人文精神”有关。而大奖评委们爱屋及 乌般的“人文关怀”,当然也赋予他们自觉抵制一种“刻薄”而 “不无道理”的批评的觉悟。想来葛先生还真有个不小的“学术 界”呢!学术固然为天下之公器,看来自亦不妨用为私厕,而私 厕亦不妨用为公器!这公私打成一片,自来就是一种很实用的理 性!于是,人们都看到,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读书》成 员获奖的理由有了,而评委文章获奖也自有办法。 对于“长江《读书》奖”的首届评选,笔者自不敢否认评奖 过程的大体公正,它请来的评委和评出的奖,也并不都值得让人 说三道四。然而,正是在此大体公正之下的某些人的那种不避嫌 疑的勇气,却无论如何不能让人释怀。在这种预设好了的大体公 正之下,个别奖的评选看上去却更像是在“洗钱”。 只可笑的 是“洗钱”本是要把脏钱洗干净,这里却更像是把干净的钱洗脏 了。拿了这样的钱,又怎么往兜里揣,又如何洗刷自己! 长江《读书》奖的首次评选,就有地方让人觉得像是在洗钱, 对于它的今后,大家自不会有什么希望。而《读书》诸贤所谓的 “汉语学术-文化界”的“民间立场”的“价值”,更因此而让 人生疑。所以,当笔者读完亚辰先生《“奖”的讲究》一文时, 内心充满了悲哀。亚辰先生讲的道理都对,文章也厚道,却还要 说自己“这么求全责备”,“实在是期望它(长江《读书》奖) 更加好”。一个根本就不好的东西,怎么就能期望它更加好!就 是因为有那么几个人在声称他们正“代表”着所谓的“民间立场” 吗?特洛伊木马的故事想来谁都不会陌生,《读书》诸贤在他们 帮助葛兆光先生拒绝批评时,也已表明了他们自己对学术与批评 的态度。也许陈克艰的批评正物伤其类,而让葛兆光获奖也很难 说不是某些人为自己打的前站。 《读书》腐败了。“长江《读书》奖”的评选,暴露了《读 书》的腐败。而《读书》诸贤也正许盘点着自己的“民间立场”, 憧憬着来年的兑现。 ———————————————— 【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www.xys2.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