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 ———————————————— 一个读书人的感慨 韩天雨   我一生爱读书。少年时代,常袋里装上几角钱,去镇上的书店选 一本钱所能及的书。那个书店很小,只有20平方米左右。那里面的书, 我几乎都能背下书名。不是我记忆好,是因为书的品种有限。我在这 小书店里买了60年代那些让人变得心地纯洁的散文集,象峻青的《秋 色赋》、魏钢焰的《船夫曲》、刘白羽的《红玛瑙集》和何为的《第 二次考试》,还有诗人严阵的《山泉集》、李瑛的《红柳集》……我 们上高中时,常常忍受着“暂时困难时期”的饥饿,坐在火炉旁读心 爱的散文和诗歌,的确有减轻饥饿感的作用。   上大学时,是个读书的年代。世界名著中尤其是俄罗斯的文学作 品,曾让我放弃了节假日,放弃了锻炼身体的时间,放弃了陪伴我孤 独的母亲。可惜这段读书的时间既零散,又短暂,“文革”的魔手很 快就夺走了我们案头的书籍而代之以铺天盖地的大字报。如今想起来, 如果当初把那些大字报都录下来,倒也不失为一部巨大的奇书。只是 当时只剩下恐怖的心理了,大字报里的刀光剑影常让人毛骨悚然。那 段时间里,除了出版难,更难的是有书也不敢读。我曾偷偷拿了一本 吴伯箫的《北极星》来看,恰好被我的领导发现了,他非常客气地问 我:“你就不怕中毒吗?”后来,我搞到了一套《鲁迅全集》,因为 毛主席高度评价鲁迅,看鲁迅自然得到鼓励,没想到这使我终生受益。 鲁迅使我领略和参悟到了我们这个民族,我自感精神境界中有诸多升 华,而且这种升华常常不为人解。就说现在写“文革”的那些书吧, 其实有的很肤浅,只是把“灾难”细说一番,何以至此,并无说清, 于今某些人的做法又何尝是吸取教训后的大彻大悟呢?所以说还得提 倡读鲁迅。   如今想读书,十分容易,不少人感叹书太多了。也有人说书虽多, 但好的不多。过去在镇上小书店里那种感觉一点也不存在了。我家附 近有个“席殊书屋”,因为我买的书多而成其俱乐部的“资深会员”。 我大约两周左右去一次,它那里究竟有多少种书,有什么书,我是说 不上来的。这究竟是好还是不好呢?常见报端有人评说好书少,甚至 “无书可读”,是不是这样?现在一年出12万种书,是多了点,且其 中确有不少充数之作。但总不至于“无书可读”吧?我是个出版工作 者,今天要说几句为自己辩护的话。我们原本都是读书人,所以才爱 上了出版业。想多出些好书,是我们和读者一样的心愿。有人说我们 只想赚钱,应该去掉这个“只”字。出版社多实行自负盈亏,不赚钱 是不行的。更重要的是,许多大家认为好的书,常常一开始并不被认 识,需要一定的投入做保证。我记得钱钟书先生的《管锥编》过去印 数很少,但它的学术价值是早就存在的,而不是今天才有的。朱光潜 的美学书过去读者也不多,现在也火起来了。出版者的眼光在于肯为 未闪光的珠宝投入财力,可这财力又有谁给?我做出版工作十多年, 深知一个正派的出版工作者之艰辛。还有,那么多的好作者何处去找? 如今之风气,有多少人能坐冷板凳,能“十年磨一剑”地做学问?这 学问二字靠抄、靠拼凑、靠组合、靠编译是无论如何也做不成的。但 我们毕竟是把一年10多万种书出来了,不荒了,至于精品,也是逐年 增多。   我虽跻身出版界,到底是个读书人。我看现在的书中的好作品并 不少,却未见得有许多人去读。说话随便也是不少当代人的时尚,书 虽未读,也敢评之为“好”或“坏”。常见有的书评把某书评得天花 乱坠,买来一看,方知上当。也有拿过一本书来只看看目录,即可宣 布此书为糟粕。有人不落趟地参加各种聚会、研讨会、发布会和酒会, 还要卡拉OK,一集不缺地看连续剧,竟还能对别人的著作品头论足, 也算是一种硬功夫。我常遇到朋友问某人的作品如何,绝不敢造次, 只回答你自己去看吧。因为我不止一次收到开书店的朋友送来的畅销 书,读了之后心里却不畅。也有默默地卧在书店一隅的书,读了让人 心动。近10年前,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将钱钟书先生40年代的散文集 《写在人生边上》再版,我在一家书店看到这本书时问店员可有人买, 她说似乎还没有。它后来不是火起来了吗?   我之所以感慨,就因为现在真正读书的人并不多,其中包括买了 不少书的人。忘记是哪位学者嘱咐弟子说,一年要从头到尾读一本书。 一本不是太少了吗?但大家都可以试试。   我之所以感慨,就因为现在读好书的人更少。我们需要作者和编 者向读者做些负责的推介,不要误人子弟,不要让过忙的现代人白费 功夫。   我之所以感慨,还因为现在竟有不少不读书的人也可以埋怨书出 得太多,且好书太少! 光明日报1999.3.19. ——————————————— 【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