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 ———————————————— (摘自赵鑫珊《建筑是首哲理诗——对世界建筑艺术的哲学思考》,百花文 艺出版社,ISBN 7530626868 作者对建筑、对音乐有一种天生的敏感,有一种发自骨子里的热爱。每次路 经上海外滩,昂首凝视那一座座直指蓝天白云的欧式建筑,他都会发出由衷的赞 叹,胸中都会涌荡起莫扎特幽雅而流畅的乐曲。创作此书他调动了几十年来感情、 人生体验和学问的积累,有许多思想的火花在闪烁,有许多艺术的灵感在迸射, 堪称为真正的艺术创作。作者称此书为他致建筑世界的一封公开的情书。本书取 材新,知识新,见解新,图文并茂,激情荡漾,是赵鑫珊的代表作。 汉林书城(www.hanlin.com)推荐) 我和建筑艺术----我为什么要写这本书? 赵鑫珊 爱,是一支射出去的箭。它是不顾一切的! 母亲爱孩子,男人爱女人,或女人爱男人。 我因为爱建筑,爱了许多年,爱得揪心揪肺,所以才决定拿起笔来撰写这本 书。---这是我写给“建筑世界”的一封公开的情书,非常长的一封情书,里面既 有感情又有理智,但更多的是哲学,有关建筑世界的哲学思考。 在一段小传中,我说过: 我愿力争做个坚实的大磨盘,上盘为文科,底盘为理科,中心轴是哲学,推 磨的动力是对世界的好奇心和热情,试着把一些问题碾碎,流出的应是类似于诗 句的散文。---这仅仅是我的理想。 今天,我就来设法将世界建筑艺术磨碎。 不过,我写这样一本著作,即使不是一种辛辣的讽刺,也是一种苦涩的幽 默。因为,就在我热烈构思这部书稿的时候,我和我的妻子还在为我们的住房发 愁:自己想买两室一厅,又拿不出20万,而我头脑里老是想着建筑的诗意结构;想 着18、19世纪的英国建筑、法国建筑和德国建筑,甚至还有伊斯兰建筑。 这多少有点“画饼充饥”的意思。 若从心理学的角度去看我这种行为,正是一种“挫折攻击”(Frustration- Aggression)。 这条“挫折攻击假说”的中心意思是:当人的欲望不能实现,受到挫折,他 便将一团生理、心理能量向挫折源发起凶猛攻击。攻击方式有三种: 第一,破坏性攻击,比如放火烧建筑,或爆破一幢28层的大楼,作为发泄; 第二,选择建筑世界的方向,发誓二十年后成为某房地产总公司的董事长, 手中握有整条街的房产。或者写本40万字的有关建筑方面的专著,将内心一团攻 击能量朝这个和平、安全的口子一古脑地发泄; 第三,攻击目标位移。比如去当兵,幻想从士兵当到将军,指挥一个集团 军。或者自杀。---自杀是向自身发起破坏性攻击。 读者不难看出,我拿起笔来撰写《建筑是首哲理诗》,当是属于第二种攻击 方式:发愤懑于著书立说。---这是一个人类行为学问题,也是一个心理学问题。 其实,我写这本书主要是论述“我和建筑艺术”的关系,恰如一位六十岁的、扛 了五十年活的长工,蹲在冬日的墙根晒太阳,结结巴巴谈论“我和耕地”这个话 题…… 按道理,我没有资格用“我和建筑艺术”这样一个口气很大的题目来高谈阔 论,因为我既不是建筑设计师或建筑画家,也不是建筑史家和建筑心理学家。我 什么都不是,仅仅是一位建筑艺术的虔诚崇拜者和赞美者,而且崇拜、赞美了三 四十年。我的崇拜和赞美甚至到了这种生生死死的程度,以致于我老是有一种拿 起笔来的冲动,为的是抒发我的胸臆;抒发我多年仰观宇宙之奇、俯察建筑诗之 妙理的感叹。如果我不写这本书,我将死不瞑目!写了,写好了,我才没有白到 这个世上来走一遭。因为我爱典雅、优美的建筑。有许多话我一直闷在心里。 我心目中的关于“建筑”定义有狭义、广义两种。 它不仅仅是指我们居住的房屋,还包括寺庙、教堂、长城、城堡、桥梁、纪 念碑、要塞和墓地建筑;甚至还包括太阳系、银河系和宇宙的结构。 许多年,我一直把宇宙时间、空间和物质的构造看成是最壮丽、最伟大的建 筑。于是,造物主便是最伟大的建筑设计师了。 这才是我心目中的、我所理解的上帝。 关于上帝的定义,每个人的说法是不同的。我的定义是:上帝就是最伟大的 建筑师,他构想、设计、营造了宇宙的时空和物质结构。 现在让我把目光从广远、幽深、无垠的天上落到地上,落到建筑的最初阶段 ---农业文明的阶段,人类求生存的阶段,人类迫切需要遮风避雨的阶段。 建筑正是起源于这个阶段。 原始人住的洞穴不能算是建筑。狭义的建筑有两个特点:第一,是人造的; 第二,有应用价值或兼有审美价值。最理想的人类住宅是一身兼备这两种价值。 洞穴不是人造的,所以不是人类建筑。 第一批人类建筑是和农业文明同时在地球上出现的。所谓“安居乐业”的 “居”,指的就是房屋。没有它,何来安? 像吃饭、穿衣一样,人要在刮风下雨、冷飕飕的日子睡个安稳好觉是第一需 要,生理的需要。然后才是对艺术(审美)的需要。初冬之日,阴雨绵绵,蜷缩 在丛林或荒野上过夜,又冷又湿,浑身湿透,是无法生存的。 人类第一批房屋正是在这种基本生存要求的迫切情况下出现的。估计它的产 生年代是在七八千年前。我指的是用稻草或茅草盖的小屋。我有幸住过这种极简 陋的屋。我的童年便是在这种茅屋里度过的。所以我对它有充分的感性认识和发 言权。 水稻是人类最早的一批伟大栽培作物。它和小麦一起,成了农业文明的两大 物质支柱。同时,稻草又是建筑房屋的重要材料。 我对世界建筑艺术的哲学思考就从这里开始。稻草小屋(茅屋)应成为这种 思考的起点,而不是埃及金字塔、古希腊神庙和中国的长城。不。哲学起点永远 是卑微的,非常基础的,极不耀眼的。我选择稻草小屋作为我对建筑艺术学思考 的起点有两个原因: 第一,人只有在基本生存需要得到满足之后才开始哲学思考,才开始审美活 动。 对数学进行哲学思考当然不是从高深尖的现代数学开始,而是从极卑微的自 然数1、2、3……开始。因为自然数序列是造物主一次性给定的,其余的一切,都 是数学家的劳作或创造。自然数既是数学哲学思考的起点,也是它的终点。自然 数极卑微,极基本,但也极崇高,极伟大。它好像是造物主的符号。 第二,与此相仿佛,稻草小屋作为人类的建筑物,它也是极卑微,极基本 的,但又是永恒的,颠扑不破的,难以摧毁的。因为它就是人性的符号。稻草小 屋是与人性同在的。 稻草小屋,屋前有口甘美的井,井旁边有棵亭亭如盖的枫树,树上有啄木 鸟,有鸟巢;远处有收割完的稻田。---这就是农业文明的群落。稻草小屋和黄昏 时分它的炊烟袅袅是该群落链的第一个环节。 人性的进化是极其缓慢的。 几千年来,人类生活方式发生了很大变化,但基本幸福还是那几样。1996 年,中日两国学者在上海花园饭店举行了“东方思想研讨会”,宴会上,服务小 姐拿了五六种饮料,问我要哪种,我考虑了三秒钟,最后选择了茶水,而毅然决 然排斥了椰子汁、可口可乐、啤酒…… 茶水最卑微,最基本,但也最重要,最必需,最解决问题。 茶水同稻草小屋的性质很相似,都处在同一层次,它们是那么朴素无华,同 生命紧紧捆绑在一起。 在我一生中,我有幸同稻草小屋有过很长一段经历,后来,在十年“文革” 时期,我下放到东北放羊,在靠海边的山上,在牧羊人的小木屋里又住了六年。 《建筑是首哲理诗---对世界建筑艺术的哲学思考》这本书的第一章应该是 “稻草小屋和牧羊人小屋”。记得青年时代我读过这样两句古诗:“竹篱茅舍酒 旗叉,雨过炊烟一缕斜”。身处火柴盒式的高楼林立的大上海,我对竹篱茅舍的 清静和诗意时有一种灵魂的回归和渴望。 我对建筑的哲学思考应从这里开始,也只能从这里开始。 因为这里是人的生存根基,是黄河源头……也许,直接驱迫我拿起笔来撰写 读者手中这本书的深层心理至少还有以下四种亲身经历: 第一,我从北京迁居到上海已有14年。上海素有万国建筑博物馆之美称。它 为我对世界建筑艺术哲学思考提供了一个难得的、广阔的场地和实地考察的背 景。 这14个春去秋来,我骑车走街串巷,其实是断断续续对建筑艺术思索了14个 叶绿叶黄的季节。 比如我和上海弄堂就有一层很深的关系。 在我眼里,上海有好些弄堂的建筑场和被它营造出来的氛围实在是一首城市 散文诗,尤其是遇上深秋、初冬交替季节、满地落叶,又有风清月朗,忽然从一 幢带阳台和花铁栅的仿欧洲文艺复兴时期的建筑里飘来肖邦夜曲的时候,我便会 久久在那里驻脚,侧而听之,静静感受一番。 在所有的艺术中,我对两个品种比较敏感:建筑,音乐。从建筑中,我能听 出旋律,听出音响;从音乐中,我又能看出建筑形式和风格。 我说过,因为我骑车,经常走街串巷,所以同上海各式各样的弄堂结下了不 解的缘分。或者说,我由此熟悉了许多首不尽相同、各有各的韵味的城市散文 诗;欣赏到了不同格调、不同意境的“建筑夜曲”。的确,不同的弄堂发出的音 响是截然不同,有的就像是一首柔美、抒情的歌,有的则是一团噪音,令我心烦 意乱。由此可见弄堂建筑场对人的心境的影响之大,且持久。 上海里弄建筑始于19世纪60年代。不过根据我多年广泛的亲眼观察,上海里 弄大体上形成于1920年至1930年这10年之间。我注意到,在好些里弄临街入口处 的顶上方,都刻有建弄年代。1900年或1901年以及1937或1938年的字样我绝少 见到,由此我才推断上海里弄基本上形成于上述10年间。里弄名称十之八九于“ 文革”中被红卫兵砸掉了,幸好上面的年代安然无恙。估计是太高,砸不着;也 许年代仅仅是一串数字,不算封资修,不在砸烂之列。幸存的如“宝庆里”、 “安乐坊”等等,都是过去的繁体汉字,书法苍劲,抵抗了双重风雨的剥蚀:自 然岁月风雨的剥蚀,人间社会政治动乱的风雨剥蚀。真是万幸。 每当我走进这些弄堂,我总爱抬起头,先看一看上面雕刻的那个年代;1921 或1924年,这时候我便会用无声的语言“哦”一声。 如果里弄的房屋会开口说话,那么,这些七十来岁的饱经变故的老人定会用 颤抖的声音向我讲述许多叫人伤心落泪的悲欢离合的故事。 不同里弄给我的印象和影响是截然的不同。我经常出入六种里弄:老式石库 门,广式房屋里弄,新式石库门,新式里弄,花园里弄和公寓里弄。 我对新式石库门和新式里弄更感到亲切,可爱。因为这里居住人家大多为医 生、教员和中高级职员。我也属于这个阶层。可惜我晚来上海滩一步,没有挤进 来,算是个终身的遗憾。 对淮海坊、霞飞坊,以及西斯文里石库门和梅兰坊石库门里弄,我都怀着一 种特别的好感。我尤其喜欢有的弄堂大门还有花式铁栅。弄内房屋层数一般为三 层或假三层假四层,总体排列整齐,里弄的建筑物高度与里弄的宽度之比为1: 1,显得很宽敞。有的外墙采用机红砖嵌灰缝,墙的下层勒脚采用汰石子,颇有一 种建筑诗的韵味。 我常在这些地方出没,散步,想心事。生活中的一些重大决定或一部著作的 写作提纲往往就是在这时候作出的。因为这里的建筑场很适合我的心境。我是借 彼场,抒我心胸。 本来,按我的天性,最好借荒野、森林或山谷泄我幽忧之愤,无奈上海远离 山野自然,于是只好近水楼台,在这些由中西合璧的建筑场所构成的里弄内觅寻 格清、调清、思清。尽管这里找不着浑厚、庄严和浩瀚,但也有她独特的一份婉 丽、平和,当然还有浓烈的人情味。遇上绵绵秋雨,这里也有一种缠绵不绝之 妙;若是晴好天,仰头一看,还能窥见到一角朗月繁星。于是在我的心耳便会回 荡起李斯特的钢琴曲《爱之梦》或门德尔松的钢琴曲集《无言的歌》。当然,在 这种建筑场内,中国古乐《广陵散》和《渔舟唱晚》也是有其生存空间的。 至于老式石库门里弄也是我常穿过的地方。只是那里往往有口废水井,给我 一种惆怅和悲哀的感觉。大多数井口早已被水泥封存,外形很像一座坟墓,而埋 葬的正是20世纪前半叶的上海历史。 幕色苍茫中,我常回过头去看那坟头状的废井,总是轻轻地叹口气:“怕是 没有变清的希望了,悲哉!” 我爱上海弄堂和她的人情味,包括弄口有个油盐酱醋杂货店。对那些拔地而 起的高层公寓我却有种陌生感。我觉得那不是正宗的上海。过些年,我会习惯 的。整个世界的格局都在变,上海人居住的环境哪有一成不变之理?但我骨子里 还是爱老弄堂的情调,恰如老北京老恋着北京老胡同的韵味。我是喜新又恋旧。 以上这段漫长的经历无疑成了我撰写《建筑是首哲理诗》的深层动机之一。 因为我酷爱建筑的诗或诗意的建筑。它和音乐一道塑造了我的灵魂。 第二,1990-2000年这十年是继1920-1930年这十年上海第二个大兴土木的 时期。许多大厦(如“联谊”和“新锦江”)拔地而起的全过程,我都亲眼目睹 过。在工地面前,我一站就是半个小时。 我意识到,这是一连串的建筑艺术创作实践,而哲学正是对实践的反思,恰 如美学是对艺术创作实践的反思。比如因为有了中国的古琴作曲和演奏,欧阳修 (1007-1072)才情不自禁地出来概括,才有以下高超而深邃的音乐哲学: “无为道士三尺琴,中有万古无穷音”;“弹虽在指声在意,听不以耳而以 心。” 或者如东汉哲学家桓谭在《琴道》中所说:“于是始削桐为琴,绳丝为弦, 以通神明之德,合天地之和焉。” 这位哲学家把古琴的功能提升到了“通神明之德,合天地之和”的高度,真 是令我拍案叫绝!!! 那么,有关世界建筑艺术的哲学是否也能达到这样的高度和深邃呢?---这 正是我撰写《建筑是首哲理诗》的最高追求。我试着努力接近这目标。 本世纪九十年代,随着中国改革、开放的深入,西方建筑各种流派和思潮涌 进上海滩,我有幸目睹了现代中国建筑史上的这一壮观,我无法抑制住我对建筑 艺术的哲学沉思!这也是命。 浦江两岸佳丽地,寸步人间百尺楼。 透过这壮观的表象,我想揭示建筑艺术背后的哲理境界。 音乐是时间的艺术,建筑是空间的艺术。 而艺术是不太有什么进步色彩的。 建筑工程技术有明显的进步性,建筑艺术则没有。---久久站在外滩,眺望 浦东巨大而复杂的建筑群,我这样想。 当代美国建筑大师佩里(C.Pelli,1926-)是银色派开拓性的骨干人物。他 因掌握了玻璃幕墙这一崭新的建筑语言符号系统而饮誉世界。 不过我不同意这种评价:玻璃幕墙新技艺这一人类创造的新奇迹,使得“千 百年来的传统观念土崩瓦解了”;“传统的建筑光影观遇到了一个全盘否定的挑 战。” 不,我不同意这种见解。 建筑艺术既然是诗,那么,20世纪90年代的现代派诗就决不可能将唐诗和莎 士比亚的十四行诗摧毁,叫它们土崩瓦解! 这便是进步规律不适合建筑艺术的道理。详尽论述它,是读者手中这本书重 要一章。 第三,1988和1933年,我两次造访德国、荷兰、比利时、卢森堡、奥地利 和法国,还有波兰和前苏联。作为个人爱好,我重点考察了这些国家的建筑艺术 传统。在本质上,这是一个文化哲学工作者对世界建筑艺术的关注和惊叹。我忘 不了德国南部和法国巴黎、亚珉的建筑,包括那里的墓地文化。 正是这段旅欧经历,大大拓展了我面向世界建筑艺术的视野。我意识到世界 建筑艺术的哲学背景该有多深,多广: “文不可无者有四:曰体,曰志,曰气,曰韵。作诗亦然。体贵正大,志贵 高远,气贵雄浑,韵贵隽永。四者之本,非养无以发其真,非悟无以人其妙。” 如果我是建筑师,我定将这段话毕恭毕敬地写在我的设计事务所办公室或创 作笔记本的扉页上。因为建筑艺术也是诗。 我崇拜各个朝代的建筑大师用石头写下了堪与造化争巧的千古绝唱。现代建 筑门户各立、流派纷然是件好事。 于是我拿起了笔,公开倾吐我多年的崇拜和思考,尽管我本人是上无片瓦、 下无寸土的无产者。 最后,我想告诉广大读者,建筑设计师在西方文化界的地位: 柏林像上海,今天也在大兴土木(尽管规模不如上海)。大楼工地上有块很 大的牌子,介绍了该建筑的设计师是何许人以及他的生平和成就。---中国的建筑 工地为什么不介绍建筑设计师是何许人? 在德国,我经常路过重建后的古老教堂,总能见到大理石上刻有这几行字: 原建于某年,设计师是谁;何年修复,领导修复的建筑师是某某大学教授。在西 方,最有名的建筑大师都当过或正在身兼教授。 建筑诗人一身兼建筑师和教育家,富有双重气质,是件大好事。 作为用石头写下的宇宙间一等好诗,其境界实在是建筑设计师本人的胸襟、 气质、性情和智慧的率真流露。 第四,1997年1月,我访问了台湾和香港。我重点考察了那里的建筑,这段 经历也促使我拿起笔来撰写读者手中这本书。 在香港中区的“高街”(High St.)有幢仿古典主义风格的旧建筑,造型 像市政厅(两层),估计有八九十年的历史。从它的破败状况来看,它已废弃了 多年。晚上,我向李乐诗女士打听该建筑的身世。她说:“那是一家精神病院。 早已不用了。五六十年代,我上中学,每次路过,都怀着恐惧心理,跑步逃过 去……” 翌日下午,我再次去高街,久久站在“疯人院”的对面,为的是观察个仔 细,观察个够。 天花板已剥落。造型是西方古典式的,显得颇有些典雅和庄重。我不明白, 这种建筑艺术风格何以能是座疯人院? 将近一个世纪,在这幢建筑物里发生了多少人间的悲剧! 在那里站久了,仿佛有疯人的一阵狂笑从破落的窗子传进我的耳朵…… 整个高街是个三十多度的斜坡,疯人院就高高地坐落在斜坡上,显得有点 怪,有点荒诞。 把一座典雅的、被废弃了多年的建筑同上百名精神病患者的悲剧故事联系在 一起,给了我难忘的印象。于是我又想起“建筑人”这个术语。疯人只是人的一 个特例。疯人是残破的,建筑也是残破的。我又想起建筑荒残美学原理。 也许,香港的伟大正在于她在近十多年出现了一大批现代高层建筑。我有幸 目睹了它们的雄姿。 是的,香港的伟大,在相当大的程度上是通过一大批伟大的建筑来体现的。 我爱古典建筑,也爱现代建筑。---这是香港留给我的印象。 ——————————————— 【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