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1.dyndns.org)(xys.3322.org)◇◇ 　　现代文明与古代野蛮在后现代的荒谬共存 　　——兼谈我在倒萨之战中的立场 　　张远山 　　一 　　前现代中国民众与中世纪式统治集团之间的相互误读，导致了二十世纪八十 年代末的那场政治悲剧。它促使我提前四年开笔，于一九九○年写下了我的第一 部作品《通天塔》。不料《通天塔》所预言的未来战争模式，很快就被次年的海 湾战争所证实。由伊拉克入侵科威特引发的一九九一年海湾战争，彻底改变了传 统的战争模式：一、美国首次使用精确制导武器，极大地避免了战争对战区平民 的误伤。二、经由卫星传输，远离战区的全球民众首次通过电视安全地观看了战 争直播，战争从此成了一项局部地区的高科技游戏和全球范围的大众娱乐。这两 点都被《通天塔》的反讽不幸言中： 　　“战争游戏将成为人类征服不可征服的欲望的最佳手段。却没有任何传统战 争的弊端。它决不会危及参战者以外的无辜者的生命。人们可以坐在看台上安全 地观赏战斗而毫发无伤。它也不会毁坏赛场以外人类几千年文明的伟大成果。开 展这项运动本身。就是人类的智慧正义文明理性的结晶。”（《通天塔》第二章， 中国工人出版社二○○二年一月版） 　　不过一九九一年的中国民众，既读不到公开出版的《通天塔》，也看不到电 视直播的海湾战争；一九九九年科索沃战争期间亦然，《通天塔》依然未能公开 出版，独家垄断的中国官方电视台依然没有直播战争实况。二○○二年一月， 《通天塔》公开出版，比一九九○年完成时晚了十二年。二○○三年三月二十日 倒萨之战打响，中国公众首次观看了战争直播，同样比一九九一年全球其他地区 首次直播战争实况晚了十二年。我罗列《通天塔》与最近三次战争的时间表，并 没有什么微言大义，只是想说明我曾长期思考如下问题：为什么现代文明与古代 野蛮能够在后现代荒谬地共存？在历史已经进步到民主成为全体文明人共识的今 天，为什么战争这一古老的野蛮现象依然挥之不去？ 　　众所周知，在野蛮的古罗马时代，建造圆型剧场的目的就是让嗜血的看客欣 赏角斗士与角斗士的格斗或角斗士与野兽的搏斗。然而前现代的圆型剧场无论多 么巨大，能够容纳的观众都非常有限，与全球化时代卫星直播的地球剧场不可同 日而语。难道人类文明的高度发达，其目的就是为了把整个地球变成一个有史以 来最大的古罗马式圆型剧场？ 　　文明与野蛮的荒谬共存，在如下窘境中最为明显：所有的战争都要故布疑阵 迷惑敌军，最成功的战争欺诈是把己方人员也蒙在鼓里，以防己方人员无意泄密 和敌方间谍有意刺探。前民主时代，在政治理念层面不需要满足民众的知情权； 前直播时代，在技术手段层面也不可能让后方民众全面了解前方战场实况。前民 主和前直播时代，假消息只对敌方单向度散播，但在民主和直播时代，假消息却 向敌方和己方、前方和后方、参战方和未参战方全面开放。交战双方在新闻发布 会上发布的每条消息，既要让敌方相信“这是真的，我没有骗你”，又要让己方 相信“这不是真的，我是骗他的”。结果很可能是，没有骗倒聪明的敌方，却骗 倒了弱智的己方；没有骗倒坚定的反对者，却骗倒了动摇的支持者。举例来说， 佯败是前民主前直播时代的战争中制胜乃至速胜的法宝，但在民主和直播时代， 佯败会遭到公众质疑并降低支持案－－后者会直接导致议会决定停战。因此民主 国家在战争中的佯败，极有可能变成真败；最终胜利前的暂时挫折，更可能导致 功败垂成。 　　总之，既然交战双方不得不遵循《孙子》的“兵者诡道”，那么收看战争直 播的全球观众就不得不牢记《老子》的“正言若反”。眼见者未必实，耳闻者更 玄虚。我不知道全世界有几个人的智力足够猜破这样的双重哑谜，我愿意承认自 己智力有限，所以我不能依据任何公开消息发表任何评论。但全世界的聪明人显 然很多，而中国的聪明人更多（参见拙文《为什么中国人的聪明居全球之冠》）， 因此全世界的聪明人尤其是首次观看战争直播的中国聪明人针对这些真假难辩的 消息毫不犹豫地发表了无数不负责任的议论－－民主世界就这样乱了套，前民主 世界的中国更是乱成了一锅粥。 　　二 　　不过尽管对正处于胶着状态的战争进程我发表不出任何高见，我却愿意在战 争爆发半个月之后，向乱成一锅粥的中国民众谈谈我的明确立场。 　　首先，只要人权状况遭到侵犯，我主张毫不妥协地加以捍卫（为此不惜献出 仅有一次的宝贵生命），包括超越仅仅作为暂时历史现象的所谓“国家主权”， 因为“主权在民”是全体文明人的共识，“人权高于主权”是全世界文明国家的 共识。政府拥有的形式权力仅仅是握有实质权力的该国全体人民交由政府暂时托 管。如果政府滥用其形式权力侵犯本国人民的实质权力，本国人民就有权撤回托 管并予以惩罚。如果政府动用暴政剥夺了人民撤回托管的神圣权力，国际社会就 有责任也有权力主持正义并予以惩罚。如果某国政府滥用其形式权力侵犯别国政 府的形式权力和别国人民的实质权力，国际社会更有责任也有权力主持正义并予 以惩罚。政府不得以“颠覆政权”为名义剥夺本国人民捍卫自身天赋人权的神圣 权力，也不得以“干涉内政”为名义拒绝国际社会的正义干涉。正如我曾说过 “一切战争都是人类的内战”，一切政治也都是人类的内政－－在全球化时代更 是如此，因此我反对把“内政”作为罪恶的掩体，更反对把“国家主权”作为罪 恶组织的防空洞。但是只要合法的和平手段尚未用尽，或者滥用形式权力者知所 改悔，我决不轻易支持斥诸暴力的对本国政府的颠覆和对外国政府的战争，因为 作为暂时历史现象的国家尊严和民族感情在相当长的历史阶段内还应该得到极大 的尊重，而民主化尤其是全球民主化是一个漫长的历史过程，不可能一蹴而就。 　　其次，如果某些前现代性质的、逆文明潮流而动的僭主政府一而再、再而三 地滥用其形式权力，不知悔改地肆意破坏和平，变本加厉地严重侵犯人权，甚至 无情镇压本国人民的正当反抗和被侵犯国家人民的正当自卫，那么国际社会在警 告、制裁等和平手段用尽之后，就必须强力回应这种对普适性文明价值和全人类 和平环境的公然挑战，用“不得已的恶”发动对恶的始作俑者的防御性战争和惩 罚性战争。以二战为例，美军帮助被侵占国人民把德军赶出被侵占领土属于防御 性的正义战争阶段，而美军进入德国领土直到攻克柏林推翻希特勒政权则属于惩 罚性的正义战争阶段－－两个阶段的正义性都没有任何疑问，尽管后一阶段进入 了别国领土、推翻了别国政权、干涉了别国内政。 　　准此而论，一九九一年的海湾战争是一场未完成的正义战争，把入侵科威特 的伊拉克军队赶出科威特仅仅是完成了这场正义战争的第一阶段即防御性阶段， 而没有完成这场正义战争的第二阶段即惩罚性阶段－－那意味着占领伊拉克全境、 攻克巴格达并推翻萨达姆僭主政权，即使当时的萨达姆僭主政权已经无条件投降， 推翻萨达姆僭主政权并按现代政治理念在伊拉克建立民主政体也是不可省略的。 　　我把萨达姆政权称为僭主政权，无须罗列萨酋的任何罪行，仅凭萨酋以100％ 当选“总统”，就足以断言他是僭主，因为以人类思想之丰富多元和人类信仰之 歧异繁杂，“没有异议”仅仅意味着异议被有组织的暴力无情扼杀了，异议者被 邪恶的僭主血腥镇压了。 　　由于“未完成的海湾战争”没有克尽全功，十二年来，束手无策的国际社会 只能地听任逃过了正义惩罚的僭主萨达姆继续侵犯本国人民的人权，软弱无力的 联合国只能听任逃过了正义惩罚的僭主萨达姆继续威胁地区安全和全球和平，于 是在海湾战争中主持了部分国际正义然而除恶未尽的美国直接承受了养虎贻患的 苦果： 　　一、在矗立着自由女神像的纽约发生了逆文明潮流而动的九一一恐怖事件， 数千名受害者不限于美国人，也包括中国人等全世界各国无辜平民－－而以色列 则承受了萨达姆重赏之下愈演愈烈的自杀性攻击。 　　二、经过时间的无情衰变，追加惩罚的正义性变得暧昧和可疑了。在第一时 间完全正义的惩罚，到了第二时间再补课时，由于民主时代的言论多元、直播时 代的众声喧哗、全球化时代的利益纠缠以及联合国的制度缺陷，不尽完善的国际 政治博弈“程序”剥夺了这场具有实质正义的倒萨之战的国际“程序”正义。 　　然而这场战争依然拥有当今世界最民主的美国国内政治的“程序正义”，伟 大的美国人民而非个别未必伟大的美国政客决定为了捍卫包括美国在内的世界文 明，追加对萨达姆的迟到的惩罚。尽管我认为建构于冷战时代主要用于维持国际 平衡而非主要用于主持国际正义的联合国在后冷战时代已经日益软弱无力，常常 不能有效履行主持国际正义的职能（因此它急需改革），但我依然认为，在联合 国尚未完善或尚未出现更完善的替代性国际组织之前，以“人权高于主权”为原 则的国际干涉只有得到联合国授权才更符合世界大家庭的长远利益。因此我虽然 理解美国人民，但不能理直气壮地支持这场倒萨战争－－假如在十二年前，我会 毫不犹豫地支持已获得联合国授权的盟军直捣巴格达并推翻萨达姆僭主政权。但 与此同时，正由于这场战争实际上是一九九一年那场兼具实质正义和程序正义的 未完成的海湾战争的追加完成，我又很难违背我的民主理念而加以反对。 　　我认为中国的大部分反战者是情有可原的，因为由于长期受蒙蔽，他们没能 充分认识到这场战争是一九九一年海湾战争的合乎逻辑的下集－－就电视转播来 说也是如此，中国民众没能看到十二年前全球直播的名为《海湾战争》的上集， 而现在看到的名为《倒萨之战》的下集，又因央视的低能“译制”和高明“剪辑” 而严重失真。但全世界酷爱和平的大部分反战者都知道《倒萨之战》是《海湾战 争》的合乎逻辑的下集，所以他们仅仅在开战前反对未获得联合国授权就动武， 而在开战后都明确表示希望美英联军速胜，这种既固守程序正义又不动摇对实质 正义之坚定信仰的理智和清醒，实在令人肃然起敬。然而极少数中国人不仅在战 前因美英未获联合国授权就决定动武而反战，更在开战后可耻地希望萨达姆僭主 政权获胜，这就足以证明他们战前宣称的酷爱程序正义只是名义上的道德高调， 他们真正酷爱的只是暴君和僭主。这就深刻揭示了中国的政治形态为何至今超越 于文明潮流而停留于前民主时代的秘密，因为中国自古以来盛产的，正是这种爱 用太监式花腔女高音大唱道德高调的中国特色的奴才。 　　二○○三年四月四日写于倒萨之战爆发第十六天 (XYS20030407)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1.dyndns.org)(xys.3322.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