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1.dyndns.org)(xys888.dyndns.org)◇◇ 少年意气与圣人激情——评张远山《通天塔》 丰果       尚未阅读之前,就听说“应该组成一个有文学博士、哲学博士、神学博士、 心理学博士、语言学博士……参加的专家小组,共同会诊三年”,才有可能“解 开《通天塔》的结构之谜”。此类喧哗让人不由得警惕。小心翼翼的阅读之后, 觉得不管作者把它当成本什么奇书,其实还是采取了小说这一表达形式,并且有 很多对经典小说的模仿痕迹。    精神病医生为治疗分析而记录一个疯子的幻想陈述,小说以此展开。疯子的 幻想内容,是当然的重心所在。幻想具有诡谲、激烈、跳宕、错乱、割裂等等特 征,然而又是一个情节连贯富于自洽的故事整体,这种反差构成了阅读张力。作 者通过对记录场面,即精神病院真实场景人物活动的描绘,使得幻想碎片具有一 个可靠的背景而有机粘合在一起。他不避呆板之嫌地在每章最后留出一个小节, 描写医生尚武、记录者护士尚且和病人王先生的记录场面,来对幻想内容进行点 题和协调,这是对小说形式的牵就,同时可视为对小说形式的借助,以完成表达。 每章一个小节的提醒,而这些提醒都努力向最后的总结逼近,最后一章改成医生 尚武的叙述,综合汇总“卒章显志”,这是一种陈旧的结构方式。在叙述过程中, 幻想和真实不断接近、碰触,终于融合,完成了幻象就是真象的暗示――最后已 经是直接明白的“宣誓”了。最后医生尚武变得比病人更为疯狂,而他女儿尚且 则爱上了病人,按作者的意图,这些结果显然都是疯子的幻想陈述中真理的力量 使然。    小说画蛇添足的《跋语》里,说这部小说是“忽于似梦非梦之境蒙赐天书”, “遂发愿译出”的结果,这种对《红楼梦》遗石幻玉,空空道人转载其述历等情 节亦步亦趋的效仿,使得正文用力越大,波谲云诡越夸张,则滑稽反讽的效果越 强。《红楼梦》在遗石幻玉,还泪报恩的神奇背景下,展开的是详尽细致,生动 深厚的现实画卷,这正是它的伟大之处。《通天塔》的想象是眩目的,而通篇 “思接千载,神游万仞”的离奇开阖,让人疑心是另一种想象力的贫弱,比方来 说,在纸上画出一团荒怪艳丽的色彩,要远比老老实实画好一只桃子容易得多。 当然,也许作者的期望更高,事实上他也处处注意了叙述的寓言性。全书可以视 为鲁迅《狂人日记》的放大,放大后的空白,用《野草》的意象和情节来填充。梦 游是这部小说的主体,而《野草》24篇,有7篇是以“我梦见……”开头,也许 人们别无出路,作为幻想合理存在的外衣,最好的无过于梦了。《狂人日记》控 诉的是中国传统文化,《通天塔》谴责的是整部人类史。《通天塔》的人类史反 思,形而上追问,让人感到是五四精神的传承和发展。五四精神是启蒙与救亡的 双重变奏,启蒙无疑更具有深远意义,可惜因为救亡过于迫切而中途夭折。也许 我们对《通天塔》最大的期望,就是它能成为新一轮启蒙的开端,正像《狂人日 记》是中国现代文学启蒙的开端。也许因为时代背景不同,也许还有作者个人秉 赋性情的差异,我们从鲁迅作品中读到明显特征是冷,《通天塔》是热。狂热则 更多地带有浪漫色彩,而正如周国平所言,无论对个人还是对文学史来说,浪漫 主义都是文学的青春期。    不过,小说意象的瑰奇、诡幻,情节上的残酷与暴烈,对性情温和的中国人, 对性格温吞的中国传统文化,都不啻当头棒喝。而凝聚一切意象,落实所有情节 的语言,无疑是检验作品高下的一个尺度。在一开始,这本书的确让人惊讶, 《引子》里,所有的句子分隔,都像传统文言断句一般,抛弃了斤斤计较的逗号、 分号、顿号之类,一律都是句号,这是对句式的反抗;随之由于不可遏制激情迸 发,又几乎冲碎了词语的束缚篱障,《月曜日之梦》开头:“在疯狂之外。在栅 栏之外。在空间之外。在时间之外。在世界之外。在宇宙之处。在之外之外。” 尤其最后一句“在之外之外。”让人想到郭沫若《天狗》里“我就是我呀……我 的我要爆了!”那种个性与自我的极度激扬,彻底冲破束缚的强烈渴望,带给人 极大的阅读快感。然而,也许一部长篇小说根本不可能将语言节奏绷得过紧,在 接下来的幻梦叙述中,虽然还是坚持了句号的强硬划分,可是由于各个分句间语 义的驯顺缠绵,使得该划分已经让人视若无睹,逐渐丧失了小说开始时候语言上 昙花一现的“冲天破壁之奇”(钱钟书语)。    在更多的地方,可能因为作者对语言的悟性和敏感过强,总是难以节制,几沦 为“语文狂”的境地,让人更分明地感到“语言说我”苦涩。例子俯拾即是: “妙人儿倪氏少女”,“静听动静更动听”,“见了女人就结结巴巴巴巴结结, 吃过荤腥便稀稀拉拉拉拉稀稀”,作者力图用全书推出一部大智慧,却总要精力 过剩地弄这些语言游戏的小聪明,说来这倒是中国话本小说的遗迹,说书人总要凭 空地插科打诨以娱乐听众,一直到后来还是明清小说的传统习惯,这些调料于主 题无足轻重,甚至可能降低小说的格调,夏志清《中国古典小说史论》讲到《儒 林外史》里的一些笑话和轶闻趣事时说:“……有时他仅仅是由于它们的独立的 喜剧价值而将它们插入其中,而不顾它们讽刺的贴切性和故事正文是否有联系, 结果小说受妨害。”    勿庸置疑,张远山具有深厚的学识和高蹈的才情,这使他总有居高临下的视 角,而同时又难免居高临下的姿态,后者表现为他的圣人激情,虽然他力斥张承 志的圣人激情。而我们也可以注意到,他抵斥张承志的,是圣人说教的空洞,不 是以圣人自居的姿态。(参见张远山《永远的风花雪月,永远的附庸风雅》)一 般来说,作家的写作有自发与自觉两种,张远山当属于自觉而觉人的一类,行文中 让人体会到他试图点化愚顽抚救苍生的语气,在字里行间透露的孤傲与垂训意味, 时常引起读者的逆反心理。一股顾盼天下舍我其谁的少年意气是这种圣人激情的 根源,它使作者不能把自己很好地隐藏在叙述背后,如对《通天塔工程大事记》 的感想:“历史似乎就是这些疯狂人物和罪恶事件的总汇。那些正直善良的人们。 通天塔的真正建设者们。反而湮没无闻。失去理性的人成了历史的主角。甚至成 了历史的英雄。”小说中充满了哲学和宗教意味,这些因素外化成真正的审美形 象定会感动和升华世界,而作者总是不甘于此,总觉得真大于美,妄想用一部文 学作品来启示和拯救世界。当小说进入《土曜日之梦》,作者终于对暗喻式的蕴 藉凝浑的寓言失去了耐心,或者是作者以为铺垫已经充分,可以迎接高潮的到来了, 于是直抒胸臆,展开王先生最后一次梦游,表现为大段的浸透在景物描写中的哲 理化抒情,这已经是对故事情节对小说艺术性的唐突,是硬塞给读者的强迫式说 教。    《通天塔》,张远山著,中国工人出版社,2002年1月,定价22.80元。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1.dyndns.org)(xys888.dyndns.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