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 ———————————————— 人类素描（节选） 张远山著 1999年7月上海文化出版社 ISBN 7806460667 （本书为“新阅读书坊”丛书之一。是张远山继《人文动物园》之后的一部写“人” 的书，写人的感官、情感、伦理、性别，写各种类型的人，他们的行为与思想。有 如透过一个微小的凹凸镜，审视人类。短小的篇幅，新颖的视角，充满机趣和哲思 的笔触，是一幅幅令人耳目一新的“素描稿”。 汉林书城(www.hanlin.com)推荐） 　　　　　　　　　　　　　　　自序 　　美国人爱默生曾经以相当不屑的口气说，一只乌龟的全部思想就是一只乌龟。此 话虽然俏皮，然而过于苛刻，也十分傲慢。试想，如果一只乌龟的全部思想是一头大 象，那么他还算是一只乌龟吗？与此相似，如果人类的全部思想都是非人的思想，那 么人类还算是人类吗？因此，本书的全部思想都是关于人类的，从具体的手指、脚趾 到抽象的种族、国家。 　　本书的对称版或曰翻版，是另一本拙著《人文动物园》，那本书虽然写的全是动 物，但仍然是关于人类的。我不希望自己的思想是非人的思想，我更不希望自己的思 想是反人类的思想。只不过，有时非动物的思想就是非人的思想，反动物的行为就是 反人类的行为。因为人类与动物都是上帝或曰大自然的伟大造物，他们应该和谐共处。 　　人类被中国人孟轲称为“异于禽兽者几希”，被希腊人亚里士多德称为“理性的 动物”，被英国人莎士比亚称为“万物之灵长”，被法国人帕斯卡尔称为“会思想的 芦苇”。因此，如果乌龟不能想得更多，那么人类就该想得更多；如果大象不能做得 更好，那么人类就该做得更好。 　　归根结蒂，人类与所有的动物，都被释伽牟尼称为“一切有情”，甚至称为“众 生”──可惜有人把这个词语当做了骂人的话。如果任何人还有一点慈悲之心，那么 就该爱护同类，也爱护异类──包括所有的动物和植物，乃至蓝天白云和清风明月， 以及我们人类与所有动物共有的这个星球。中国古人描绘的盛世景象中，最令我感动 的，就是“百兽率舞”。毫无讽刺意味地说，人类如果想要在这个星球上长存下去， 确实必须与狼共舞。 一九九八年十二月二十八日 （本书网上版摘录了全书十章之第二章。） 　　　　　　　　　　 　　　　第二章　阶段的人 　　　　　　　　　　　　　　　一一、孩　子 　　孩子是人类的玩具，人类是魔鬼的玩具，魔鬼是上帝的玩具。 　　小男孩最好永远是三岁，小女孩最好永远是五岁。 　　但是人如果不长大，魔鬼就没有玩具了。如果魔鬼没有玩具，魔鬼就不肯陪上帝 玩到底了。而一切都是上帝创造的，上帝不会跟自己为难。因此，人必须长大。 　　有一个孩子都不要的人──他可能根本不知道孩子有多么好玩──但没有自愿只 要一个孩子的人。因为一玩就上瘾，一上瘾就没治。 　　而你刚刚上瘾，孩子已经长大。为了再玩一次，孩子的父母只好再生一个；第二 个也很快长大，只好再生第三个……即使父母没有养活孩子的经济能力，没有教育孩 子的精神装备，孩子也是多多益善。 　　不要孩子的人有两种：一种是哲学家，包括某些科学家与艺术家；一种是道学家 ，包括形形色色的僧侣和太监。 　　哲学家不要孩子，既是为了不做魔鬼（情欲）的玩具，也是为了拒绝另一个魔鬼 （权力）──包括以孩子为玩具的权力。他们已成为上帝的一部分，他们参与了上帝 的创世──所有的孩子都是他们的孩子。 　　道学家不要孩子，不是为了不做魔鬼（情欲）的玩具，而是为了借助另一个魔鬼 （暴君）的力量，把所有的人当成玩具。他们已成为魔鬼的一部分，他们参与了魔鬼 的舞蹈──所有的孩子都不是他们的孩子。 　　上帝保佑孩子：哪里有孩子，哪里就是上帝的花园。 　　　　　　　　　　　　　　　一二、少　女 　　少女是上帝存在的主要证据。除了全能的上帝，谁也不可能创造出少女。如果没 有少女，世界根本就没有必要存在。 　　上帝热爱少女，让她变成天使；魔鬼热爱少女，让她诱惑男人；男人热爱少女， 让她任意胡闹──于是世界变得如此精彩，于是文明变得如此灿烂。 　　每个男人背后，必有一个母亲──爱他；爱他的母亲，曾经是少女。 　　每个男人面前，必有一个少女──他爱；他爱的少女，将要做母亲。 　　因为爱一个母亲，他爱一切少女；因为爱一个少女，他爱一切母亲。 　　母亲伟大，她的儿子必伟大。少女美丽，她的情人必美丽。 　　少女是一切美好事物的起源：她要什么，她的情人就给她什么；不存在，就创造 。少女是一切历史变迁的缘起：她要怎样，她的情人就由她怎样；要不然，就拉倒。 　　少女是一切艺术杰作的原因：她一撒娇，她的情人就欢笑；一欢笑，就灵感蜂涌 。少女是一切聪明智慧的因缘：她一任性，她的情人就苦恼；一苦恼，就大彻大悟。 莎士比亚说：“凡是女人生的男人，谁会不爱女人？”我想问，凡是爱女人的男人， 谁会不爱少女？但是男人爱少女，不是在他爱的少女变老以后，去爱另一个少女── 这个少女自有别的少年去爱，没有你老男人什么事。否则就是为老不尊，必将成为少 年们的公敌。一个懂得爱的男人，是在爱上一个少女之后，终其一生努力使这个少女 成为永远的少女。这样的话，即使这个男人自己已经成了糟老头，他的爱妻依然是精 神上的少女。只有得到了真正的爱情的少女，才能成为永远的少女。因此，少女最大 的心愿，就是得到真正的爱情。 　　　　　　　　　　　　　　　一三、青　年 　　青年们往往反对他出生前产生的一切传统，因为他不是传统的主人。青年们往往 拥护他出生后产生的一切新传统，因为他误以为能够成为新传统的主人──而他正急 不可耐地想成为世界的主人。 　　急于做世界主人的青年，误以为对传统已有足够的了解。他把全部精力用于维持 反叛的姿态，而荒废了应该深入了解传统的宝贵年华。他不知道，他的反叛姿态一点 不新鲜，反传统是每一代青年的老传统。进入中年以后，他将很快发现，他很可能连 自己的主人也做不了，于是他不得不向传统彻底屈服。结果，他没有成为世界的主人 ，而世界倒成了他的主人。 　　不急于做世界主人的青年，知道传统决不会毫无道理，他的父辈决不比他笨。传 统中的明显弊病之所以不能很快根治，一定有极不明显的病源和极为深刻的原因。只 有深入学习才有可能找到病源，但更可能自己找不到，因为许多远比自己了不起的前 辈天才也没能找到。他还知道，即使自己找不到，努力不会白费，更大的天才就要来 ，自己可以“铺平他的路，修直他的道”。 　　不急于做世界主人的青年，必将是世界的真正主人，因为他已经是自己的主人。 他知道，没有一个青年做过世界的主人，世界的主人永远是一些老头。世界不承认伟 大的青年，只承认伟大的老头；但每一个伟大的老头，都曾经是伟大的青年。 　　伟大青年的问题是，自己老了以后，是否会变成那种自己曾经激烈反对过的老头 。或者并非杞人忧天的问题是，伟大青年老了以后，是否会因为自以为胜过了自己曾 经激烈反对过的老头，结果成了比自己反对过的老头更加顽固不化的糟老头？ 　　更不幸的问题是，如果古老的歌谣中曾经唱过的“从前有个年轻的老头”变成现 实，人类将何去何从。如果青年们真的未老先衰地成了这样的青年，他们是否会承认 自己已经成了比糟老头更不如的糟青年？他们是否知道，所有年轻的老头，都是聪明 的笨蛋？ 　　　　　　　　　　　　　　　一四、少　妇 　　少妇是最完美的女人。由于完美，少妇变成了女神。没有一个女神是小丫头，也 没有一个女神是老太婆──所有的女神都是少妇。 　　最完美的希腊女神是与邱比特嬉戏的维纳斯，这个少妇的儿子将要统治所有的肉 体。最完美的欧洲女神是俯视耶稣的圣母玛丽亚，这个少妇的儿子将要拯救所有的灵 魂。最完美的东方女神是怀抱婴儿的送子观音，这个少妇让一切苦难者把希望寄托在 儿子身上。 　　没有人记得这三位少妇的丈夫是谁，也没有人在乎这三位少妇的丈夫是谁。他们 只是执行上帝意志的任意工具──他们竟因此误以为自己就是上帝。他们确实代表上 帝，但他们不是上帝，他们可以是随便什么人。 　　少妇的丈夫执行上帝的意志，少妇则最终完成上帝的意志──使人类生生不息， 并使人类从野兽一步步变成天使──虽然至今还远没有如愿。一个没有孩子的女人， 是悲哀的女人。女人被迫不能生育或被迫节制生育的时代，是悲哀的时代。 　　有史以来最伟大的雕塑，是米洛的维纳斯；有史以来最优美的绘画，是拉菲尔的 圣母像；有史以来最合人情的宗教，就是崇拜观世音的中国佛教。中国人不念“佛祖 保佑”，而念“大慈大悲、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保佑”。为此，中国人即使为佛祖塑 像，也把他塑成女人的面相──这种美学原则被称为“男身女相”，这女相既非少女 之相，也非老妪之相，而正是少妇之相。 　　人类崇拜少妇，少妇保佑人类。如果没有邱比特之母维纳斯，希腊不会成为最迷 人的梦幻国土；如果没有耶稣之母玛丽亚，基督教不会成为势力最大的世界宗教；如 果没有送子观音，中国不会成为硕果仅存的文明古国。 　　　　　　　　　　　　　　　一五、中年男子 　　欧洲男人说：“四十是人生的开始。” 　　中国男人虽然没有绝望到说“四十是人生的结束”，但“四十而不惑”，毫不神 秘的人生已了无生趣。 　　四十岁是中国文化和欧洲文化之间的远日点，它最富戏剧性地放大了两种文化之 间的差异。 　　对于一个中国男人来说，如果到四十岁还没有成功，他已不必参予竞争了，因为 他曾经为之奋斗的尊敬，已无须任何努力就将随着年龄同步上升，胡子为他赢得了一 切，所以年纪使他（尤其是失败者）欣喜──他开始对别人自称“老夫”。 　　对于一个欧洲男人来说，如果到四十岁还没有成功，他也可以退出竞争了，因为 他避之惟恐不及的失败，已不管怎样逃避都将随着年龄同时到来，胡子使他失去了一 切，所以年纪使他（也包括成功者）绝望──他开始请求别人叫他的乳名。 　　一个四十岁的中国男人开始加薪，他自信地留起了胡子，悠然地端起了酒杯。他 豁达地嘲笑别人，对年轻人不屑一顾。 　　一个四十岁的欧洲男人开始减薪，他自卑地天天刮胡子，颓然地端起了酒杯。他 无奈地嘲笑自己，对年轻人望而生畏。 　　　　　　　　　　　　　　　一六、中年妇女 　　欧洲女人说：“四十是爱情生活的开始。” 　　中国女人说：“四十是婚姻生活的结束。” 　　对于一个四十岁的中国女人来说，她对丈夫已不再畏惧，她把目光转向儿子，她 不再打扮自己，她开始烧香并且迷信，她正在变成一个老巫婆──她开始对别人自称 “老娘”。 　　对于一个四十岁的欧洲女人来说，她对丈夫已无须畏惧，她把目光转向情人，她 开始打扮自己，她开始抽烟并且自信，她正在变成一个老妖精──她开始命令别人叫 她“小姐”。 　　四十岁的中国女人开始脱头发，她对所有的男人都不感兴趣。她嫉妒自己的婆婆 ，她向自己的婆婆看齐。她全面退出生活，她彻底不属于自己了。 　　四十岁的欧洲女人开始长胡子，她对所有的男人都很感兴趣。她嫉妒自己的女儿 ，她向自己的女儿看齐。她全面介入生活，她已完全属于自己了。 　　以上的对比，当然只是粗线条的漫画，难免以偏概全，犯想当然的错误。凡人没 有兼为男女的机会，更无法既做中国男人又做欧洲男人，或身兼欧洲女人和中国女人 ，因此，中国男人与欧洲男人究竟谁更幸福，欧洲女人与中国女人到底谁更不幸？要 找到确切答案也就颇为渺茫。但是我想，知道自己的不幸，与不知道自己的不幸相比 ，大概离不幸已较远一些。 　　　　　　　　　　　　　　　一七、老处女 　　老处女的存在足以说明，道德是可能的。 　　老处女越多的国家，男人越有道德。英国有最多的老处女，英国男人最有道德， 英国男人最尊重妇女。 　　但反命题──老处女越少的国家，男人越不道德──似乎不成立。因为中国几乎 没有老处女，但中国男人最讲道德。讲道德虽然不等于有道德，但中国男人坚信，讲 道德一定胜过不讲道德。 　　老处女的大量存在，使文明成为必然。 　　由于英国盛产老处女，英国男人摆脱了家室之累，他们把精力转移到发明创造上 ，当伊丽莎白女王的榜样力量开始起作用时──她也是老处女──工业革命很快就产 生了。 　　由于中国没有老处女，中国男人沉湎于天伦之乐，他们把天才倾注在还精补脑上 ，当某个荒淫的末代皇帝占有了过多女人时──几乎总是如此──农民起义立刻就爆 发了。 　　有大量老处女的英国，出现了大量的女作家──她们大都是老处女。没有一个国 家产生过那么多的女作家，没有一个国家的女作家比英国女作家更出色。 　　没有老处女的中国，曾有大量单身汉。他们不仇恨使他无妻的皇帝──他们羡慕 皇帝；他们仇恨女人──他们不把女人当人。 　　　　　　　　　　　　　　　一八、寡　妇 　　没有老处女的中国，有大量寡妇──没过门就死了丈夫的少女是被迫的老处女。 中国没有自觉的单身汉，也没有自觉的老处女。 　　苦难深重的人类中，妇女是最苦难者。苦难深重的妇女中，中国寡妇是一切苦难 者中的最苦难者。 　　印度人让寡妇殉葬，印度寡妇很苦。但印度人相信轮回，此生只是永世轮回中的 一环。印度男人强迫寡妇殉葬，寡妇没有选择自由。 　　中国人不相信轮回，中国人知道生命只有一次，所以中国男人让寡妇们自由选择 ：或者自杀，或者守节──非此即彼，别无出路。 　　中国男人不强迫寡妇自杀，但他们诱惑寡妇自杀──用贞节牌坊。自杀的中国寡 妇比殉葬的印度寡妇更苦：她可以不死，没人强迫她；她是自由的，是她自己，自由 选择了死。 　　不自杀的中国寡妇比自杀的中国寡妇更苦，她活着，但她是“未亡人”，是活死 人。她这么年轻，就必须忘记自己的性别；但单身汉们没有忘记她的性别，她必须抵 抗他们永不休止的挑逗。她这么美丽，就必须放弃爱的权力；但表彰贞节的男人们没 有忘记她的美丽，她必须忍受他们毫无节制的调戏。 　　每一个贞节的中国寡妇，都与耶稣一样伟大。她像耶稣一样，成功地抵抗住了魔 鬼的终生诱惑──然而，谁需要这样的伟大，谁需要这样的成功？ 　　一座座伟岸的贞节牌坊，就是一座座苦难的十字架。每一个贞节的中国寡妇，都 是苦难的女神。愿她们在天之灵安息！ 　　　　　　　　　　　　　　　一九、老太太 　　老太太从卑贱的丫头片子出发，经过一生的艰辛跋涉，终于登上了尊严的峰顶。 一个长寿的老太太──她的丈夫早已死去──有着最纯粹的威望。她的威望不像帝王 那样，依靠先人的余荫；她的威望不像老太后那样，仰赖丈夫与儿子。 　　老太太是义务教育家，她在家里教育孙子。她的教育使她的孙子走进校门以后， 抵制一切教育；她的教育使中国的学校教育，永远失败。 　　老外婆是迷信的传播者。她使外孙们相信，狼是坏的，但狼的外婆是好的。 　　老祖母是道德的维护者。她使孙女们相信，好人永远是好人，坏人永远是坏人。 　　老太太是常识的捍卫者──常识由迷信和习俗两部分组成。由于有常识，人类不 可能很快地实现理想；幸亏有常识，社会不可能轻易地礼崩乐坏。 　　有个外孙成了伟人。老外婆相信，那是听她的话的必然结果。她看不出那个伟人 有啥了不起。她知道所有的伟人都曾经尿床。 　　有个孙子成了罪人。老祖母相信，那是不听她的话的唯一结局。她早就看出那小 子不是东西。她早就预言过，那是个坏坯子。 　　老太太们相信，丰富的经验胜过一切知识。长寿使她有足够的经验，所以她有资 格教训任何人。如果她服从了一辈子的丈夫还活着，她也会当着儿孙的面毫不客气地 申斥他：“老废物！” 　　　　　　　　　　　　　　　二○、老头子 　　老头子从尊贵的心肝宝贝出发，经过一生的蹉跌，终于降到了落寞的谷底。 　　老头子是多余的动物，没有人需要一个老头子。老妻不再需要他，她已有了儿子 。儿女不再需要他，他总是碍手碍脚。孙子孙女不需要他，他不会讲故事。整个社会 不需要他，他已被榨干了所有的剩余价值，成了造成车祸和消耗福利基金的材料。曾 经创造历史的老头子，居然被称为阻碍历史前进的老顽固。 　　于是老头子们一致决定，不再忍受已经忍受了一辈子的东西。他不愿再承担男子 汉的一切责任，他的腰板早已被责任感压弯了。他不愿再聆听妻子的唠叨，他的耳朵 适时地变聋了。他不愿再容忍孩子的吵闹，比他儿子文静得多的孙子，在他看来也像 个小流氓。 　　极度的寂寞，使老头子变得像老太太一样唠叨。如果一个老头子找不到其他老头 子作伴，他就会面对着一堵墙，或者面对一片草地，独自一个人高声地说话──他当 了大半辈子听众，现在轮到他说个痛快了。 　　被现代幼儿园制度剥夺了学龄前的孙子的教育权的老太太们，很快变得像老头子 们一样不幸，她们也不得不加入了原本属于老头子们的大部分游戏。这使人很难判断 一群老人的真实性别──虽然他们实际上都已失去了性别。但有一个例外：如果有两 个老人在公园的草地上下棋，那一定是两个老头──老太太永远不下棋。 　　附录： 顽皮的理性，天真的诗情 ──读张远山《人类素描》 西 翁 　　《人类素描》是一本充满智性的书，这一点你可以先验证全书第一段，再验证最 后一段；你也可以用随机抽样的方式，对其中任何一段进行智性测定。由于智性总是 奉行节约原则，所以这本似乎具有《人间喜剧》容量的随笔，竟只有薄薄小册子的规 模。此外，真正的智性总是以人间气为指归，就像作者衷心服膺的大哲士庄子始终让 文字挥洒生命的真趣一样，《人类素描》中的所有启颊开颜之语，破愚发闷之论，弛 怀益智之谈，亦都围绕纯粹的世态人情而生发。作者没有因对理性的推崇而拘束自己 的笔墨，他富饶游戏品质的思维方式，不仅洋溢着思维的乐趣，还焕发出思维的美感 。张远山显然同时具有诗人和哲学家的双重素养，遂使分属于诗人和哲学家的才能（ 它们职司分明、专擅各异），可以在笔下左右逢源，同步生花。不消说，一种道地幽 默家的俏皮，也始终穿插其间，时而令哲思横生奇崛的顽皮，时而让诗情充满意外的 天真。 　　我相信，只有对人类境遇的同情，只有对人间万象的了解，只有对自身见识和表 达能力的自信，才可能产生如此不同流俗的创造姿态。作者舒展的思维，举重若轻的 言说，是非常令人羡慕的，这也许正缘于他有一个游戏出发点，那是一个志在蒙人唬 人者永远无法到位的出发点。有这样的出发点，必然会显示出对浅习陋见的不屑，对 装腔作势的鄙薄，即使作者无意于张扬这一不屑或鄙薄。人类被按照游戏的原则重新 分类了，张远山向我们娓娓道来，以自己常常具有飞来石效果的思维方式，代我们伸 张手的正义，倾诉脚的冤屈。人生的各个阶段，性格的各个侧面，男女的种种类别， 情感的种种形态，甚至还有民族的特性，都以一种外科手术的精确、漫画的嘲谑，和 三维立体的文字效果，呈现在读者面前。 　　抵达思维彼岸的方式，多种多样，可以借助严谨的推理，可以借助绝妙的比喻， 可以借助放诞的奇思异想，也可以借助两汉大赋般的文字大餐。作者本着拿来主义的 态度，兼收并蓄，拿来就用。与此同时，作者自身的文体也随之有了川剧变脸的效果 ，简直说变就变，时而像一位多情的少年歌颂少女的美丽，时而像一位热情的演说家 论证婚姻的前提，为寡妇鸣冤时充满正义，替老头说情时又一脸滑稽。上海女人被归 纳出嗲与作的特征，海派男人则更可怜，因为作者用了寥寥不足千字，就把他们的可 怜相，展现得如同一幅《清明上河图》，林林总总，一派窝涩。 　　为芸芸大众画出一幅幅素描，除了需要敏锐的观察力和高明的技法外，还需要什 么呢？作者告诉我们，还需要哲人的理性、诗人的天真和稚童的顽皮，需要将此三者 融铸一身荟萃一体的能力。《人类素描》让人沉思，让人发愣，不过归根到底，作者 想让人笑，像作者一样开怀大笑。 与狼共舞 张远山 　　本书是同时出版的另一本同时出版的拙著《人文动物园》的对称版，从左图右史 的角度考虑，建议读者两本书一起买──何况每篇文章都有漫画名家王震坤先生所配 的精妙插图。在那本书中，我写了100种动物；在这本书里，我写了100种人。我曾经 说过，有通人性的兽，必有通兽性的人。所以在那本书里，我把动物当人来写；而在 这本书里，我把人当动物来写。也许这两种写法都会让以“万物之灵长”自居的人们 不快，即便我郑重声明，与狼共舞丝毫无损于人的高贵，大概还是有人要不快。我愿 意在此郑重道歉。不过我相信，即便为此不快的人，读了这本《人类素描》也一定会 大笑；无论是笑你自己，还是笑别人，或者笑作者──总之，不笑的可能性非常小。 万一你真的没有笑，那么我愿意再次郑重地祝贺你：你确实是万物之灵长。 　　本书共分十章，每章十篇。第一章《感官的人》，写了手、脚、眼、鼻、嘴等等 。第二章《阶段的人》，写了小孩、少女、青年、少妇、中年男女、老头老太等等。 第三章《情感的人》，写了迁怒的人、不满的人、一见钟情的人、寻找艳遇的人等等 。第四章《伦理的人》，写了心灵之爱、肉体之爱、情人之爱、夫妻之爱等等。第五 第六两章《性别的人》，写了绅士、淑女、水女人、火男人、嗲女人、乍女人、懒男 人、阔男人等等。第七章《类型的人》，写了高人、酒徒、弈者、圣人、骗子等等。 第八章《城市的人》，写了观光客、失踪者、销声匿迹者、流行主义者、无后主义者 、末世论者等等。第九章《吵架的人》，写了吵架爱好者、吵架运动员、吵架艺术家 、吵架对练者、吵架观众等等。第十章《民族的人》，写了埃及人、印度人、吉卜赛 人、犹太人等等。 　　读者不难发现，这是一本微型人类辞典，从小到大，条目比较齐全。包罗万象谈 不上，世间百态是有的。我必须承认，这本书远比《人文动物园》难写得多，因为类 似于辞典，许多条目无法回避，难以避重就轻，不能挑肥拣瘦，该写不敢不写，不懂 只好装懂。感谢本书编辑陈鸣华先生，以高度的责任心与我反复切磋达两年之久（其 间我另外写了五本书），使我的耐心和书中的文字，都达到了百炼钢成绕指柔的程度 。所以本书的优点应归功于陈鸣华先生，缺点则全都归我──而快乐归于读者，光荣 归于上帝。 ——————————————— 【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