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1.dyndns.org)(xys.3322.org)◇◇ 我看余杰骂钱锺书 　　大浪蛇 　　号称“九十年代黑马”的余杰在他最先推出的两本书《火与冰》、《铁屋中 的呐喊》（以下分别简称《火》与《铁》）中，他做的一项主要工作就是全力攻 击一些学界名人。经他攻击的学界名人计有：郭沫若、钱穆、钱钟书、杨绛、季 羡林，郭沫若与钱穆曾分别遭到过海外的余英时和台湾的李敖攻击，算不得新鲜； 至于对杨绛和季羡林的攻击，也属于趣味争辩——用余杰的话来说便是“我有不 喜欢季老文章的自由”，而照西方人的说法则是“谈到趣味无争辩”，因而可忽 略不计。这样，余杰攻击的名人中就只剩下对钱钟书的攻击略具新意了。 　　对钱先生的批判，余杰主要从两个方面展开：首先判定钱先生的学术地位。 余杰认为钱种书只是一位“注释家”，而非一位“原创性思想家”（《火》44 页）。关于这方面的阙失，笔者在《余杰批评》一文中已有辨析（见《文化月刊》 1999年6月期），此处不赘。其次，是对钱先生的人格品质进行了估评。为防断 章取义，现将其整段文字录出： 　　“钱钟书。吴组湘先生是钱种书先生的同窗学友。在一次同学会上，两位八 旬老人拥抱在一起，吴先生说了一句冰冷的话：‘你的著作里什么都有，就没有 自己。’事后钱先生寄了一本厚厚的《管锥编》给吴先生：‘我的书你都没有读 懂！’不平之心溢于言表。吴先生去世了，而钱先生成了一个活的神话。吴先生 去世后，没有人敢质疑这个神话。于是神话越传越神奇。据说钱先生曾在病房里 用蛋糕砸到记者的摄象机镜头上（这个细节恐属余杰捏造。据我所知，原文讲的 是钱先生正在医院病床上吃生日蛋糕，突然发现记者偷摄，忙抱着蛋糕躲进被窝。 结果自己和被窝全糊了个一塌糊涂。记者事后还直抱怨：“钱先生真不给面子。” ——笔者）。这年头，谁不想上电视亮亮相？但我总觉得这些故事象变了味的美 酒，姜太公早就酿过了。你姜太公不愿钓鱼，也没人强迫你钓，你何必垂着敲直 了的鱼钩整天坐在水边？我想起了《北山移文》。无疑，钱钟书是一位优秀的学 者，但他不是奥林匹斯山上的神祗，否则，在那些悲惨的日子里，他何必拼命抓 住《毛选》英译本编委会负责人这根救命稻草呢！钱先生字‘默存’，要是他真 的保持沉默，他就不可能生存下来了。”（《火》33、34页） 　　老实讲，这是我迄今看到的指责钱先生最为严厉的文字（谓之“骂”钱种书 当不为过）——大概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有人啧啧称赞余杰有“勇气”、“敢 于言他人所未言”、“文章充满纯真和锋芒”吧？然而，我从中读出的却是一种 蛮横与空虚！钱钟书不是不可以批评——甚至骂，但前提是骂在点子上客观理性。 若失去了这个前提而慷慨激昂“言他人所未言”，则难免象王小波在《道德保守 主义》一文中讽刺的那个将英文 “Ok，let’s pee!”写在文化衫上招摇过市的 小青年：口号虽然慷慨激昂气势磅礴，内容却不怎么样——不过是催人尿尿！王 小波的结论是“在做一件事之前，首先要明白在干什么，然后再决定是不是需要 积极和振奋。”那么，我们先来看看余杰这段话实际“在干什么”吧。 　　这段话的第一层意思很明白，是讲钱先生是个神话——而且，他自己就在想 方设法神化自己，为此他不惜在录象一事上矫揉造作，就跟姜太公钓鱼一样：象 是不想钓，实际上却是在放长线钓大鱼！于是余杰想起了《北山移文》——稍有 中国文学史常识的人都知道：那是一篇讽刺“身在江湖、心存魏阙”的假隐士的 名文。作者的意思当然只能是“钱钟书就是这样的假隐士！”根据一段极不可靠 的“据说”——且自己对原传说进行了人为的捏造篡改——便得出这么个总体性 全方位的结论，这也太“大胆假设”有余，“小心求证”不足了吧？钱先生淡泊 功名、无心热闹，无论从他自己的表现，还是从他人的观察都是一目了然的（有 人曾以三十年代钱先生有清华“人中龙”称号一事问钱先生，钱先生道“那是现 代神话。”——大约，余杰将钱先生称为神话典处于此。可，钱先生这话本来就 是对这种说法的一种揶揄否定呵，怎么能反坐在他身上？！）。他对自己的最高 评价不过是“我不过耐得住寂寞而已。”就这么一个有定评的人到了余杰笔下居 然成了别有用心的“姜太公” 与“假隐士”！莫非余杰真就从钱钟书“用蛋糕 砸镜头”一事上看出他有问鼎政坛、出任“军师”的深层用心？如此深文周纳， 岂是有理性有良知的知识分子所应为？让人晕头转向的是，同一个余杰在另一篇 文章《腼腆》中又白纸黑字地写道： 　　“钱钟书的腼腆是由狂与真结合而成的。‘假如你吃个鸡蛋，觉得好吃就行 了，何必要看生蛋的鸡是什么模样？’中央电视台的《东方之子》节目，谁不想 上去露露面呢？可钱钟书不容置疑地拒绝了。几个学生轮番上阵进行劝说，他也 毫不动心。据我理解，老人腼腆，并非守旧与固执。对巴金、钱钟书这样的文化 老人而言，他们的腼腆是由孩子的率真与老年的忧郁糅合而成的……腼腆是良知 良能的产物，是巧妙得体的自我控制。”（《火》143至144页） 　　同一事也（拒绝新闻媒体采访），一为沽名钓誉，一为腼腆率真；同一人也， 一为假隐士假清高，一为良知良能 ——这匹九十年代的“黑马”真是黑得一塌 糊涂，让人莫名究竟。鲁迅曾有一段文字论及中国做戏虚无党：求人帮助时，有 克鲁泡金互助论；不愿帮助人时，有达尔文的生存进化论；杀人时他是少正卯， 被杀时我是关龙逄。余杰尚年轻，希望不要成为这样的虚无党。 　　这段话的第二层意思也很明白：指责钱先生为求活命，抓住《毛选》英译编 委会负责人这稻草不放——换句话说，钱钟书为求生存不惜曲学阿世。这种评价 让人吃惊而恶心。不错，钱种书的确在五十年代成了中共中央宣传部《毛泽东选 集》英文编译委员会委员（而不是什么“编委会负责人”），但这是因为他英文 出众盛名难逃，也是他的工作范围，他没有理由拒绝，也不至于靠此乞命。再说， 将《毛选》译为英文，不过是桩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公差”，其中并不包括译 者的态度观点，怎么至于丧失知识分子立场、“捞救命稻草”了？这不是写“效 忠信”，更不是打“小报告”呵。余杰的材料与结论未免太风马牛了一些！说到 钱钟书是否想凭此求进，我们不妨来看一桩史实：在他参加翻译毛泽东诗词小组 后的一天，上级传达有重要任务，要大家作好准备。书生们纷纷猜测，感到十之 八九是伟大领袖要接见大伙，不禁生出无限激动，而恰在这时，钱钟书却声称自 己病了，自然，结果象别人说的：他硬是没去（见李洪岩《钱种书与近代学人》 百花文艺出版社1998 年2月版178页）。不知余杰看了这个故事，有何感想—— 不会讲这也是“姜太公钓鱼”吧？至于讲“钱钟书字默存，然而，要是他真的保 持沉默，他就不能生存下来了。”这话除了追求文字的俏皮外，还有什么实质内 容？难道钱先生在那些“悲惨岁月”里一直在喋喋不休地讨好领导、谄媚当局么？ 余杰可否举出一两篇钱钟书这样的文字呢？ 　　还应当指出的是：余杰对钱钟书人格的贬斥并不限于这段文字。在《晚年的 悲情》中，余杰就晚年的曹禺感到自己一生碌碌没有学问而悲叹“钱钟书，人家 才是真有学问。”有这样的议论：“曹禺当年在清华与钱钟书一起并称一龙一虎 （原文如此。正确提法应该是一虎一龙——笔者），他对钱钟书的赞赏羡慕是耐 人寻味的。就个性而言，钱钟书比曹禺更加软弱；就生存智慧而言，钱钟书‘游 世’的技巧比曹禺更高明。是不是让曹禺失去了本来不多的自信？”（《火》 267页）钱钟书在这里有异常作为“软弱”、“游世”的典型成为他人参照。且 不说就曹禺感慨自己学问远不及钱钟书这一件事上无法让人“寻味”出二人在人 格上，哪一个“软弱”，哪一个“坚强”；哪一个“游世”，哪一个“入世”— —硬以此作评判只能是捕风捉影！我不明白的是：建国以来一直坚持自己学术观 点，写出自具特色壁立千仞的《宋诗选注》、《管锥编》的钱钟书怎么就比趋时 逢迎写出《王昭君》、《明朗的天》且后来在《团结报》上撰文承认自己“缺乏 思考，而是按一种既定的要求去否定别人，也否定自己。在精神上我完全丧失了 自己，这是个非常痛苦的悲剧”的曹禺“软弱”、“游世”了——颠倒黑白混淆 是非难道也是“怪才”特权？（顺便说一句：《晚年悲情》一文材料几乎全来自 曹禺女儿对父亲晚年言行心态脉脉含情的记叙——女儿对父亲自不妨含情脉脉， 而作为第三者的评论者也照方抓药一路脉脉下去，就有些不伦不类让人啼笑皆非 了）。另外，在《向死而生》一文中，余杰又将钱种书与王国维、胡河清（二人 皆系自杀者）作了比较，结论自然是欣赏后者，因为他们更有“力度”更有“性 情”（《火》294页）。 　　要之，钱钟书在余杰眼中是个“软弱”的文人，是个靠写注释“将认识的丑 恶缺陷化为审美形象”、“在蜗角兔毛中亦能见乾坤”的琐碎文人，不仅赶不上 曹禺，也赶不上王国维、胡河清。这种评价当然也成一家之言，但与事实相去太 远。于是就让人怀疑余杰这样做的目的了：是大言欺众？还是哗众取宠？余杰一 再声称自己是 “为抽屉写作”、“自绝于外界的肯定”（《铁》446页），但我 对此表示怀疑：我总觉得他这是在作态，直白地说了吧：他是在玩弄他指责钱钟 书玩弄的把戏 ——“姜太公钓鱼”的把戏！我这样下判断是缘于他自己的一条 “心灵独白”：“朋友警告我：你太偏激，要生活在中世纪宗教裁判所盛行的年 代里，你一定会被捆在火堆上烧死。我笑着回答朋友：你太高估我了。那时，我 大概已堕落成了一名虔诚的教徒”（《火》4页）——我相信，这是他真诚的心 灵独白！是呵，在宗教盛行的国度做虔诚的宗教徒；在偏激走红的世纪末思想偏 激，“墨子入裸国亦裸游”，这才是出人头地一举成名的终南捷径呵——自然， 我这样说也许会有人认为太不堪、太偏激。不过，既然余杰那么喜欢偏激，还专 门写了一篇《鲁迅的偏激》（《铁》200页）为自己辩护，我自不妨请君入瓮！ (XYS20030826)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1.dyndns.org)(xys.3322.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