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www.xys2.org)】 ———————————————— 田伯光 南郭竽 我生下来与众不同,是天阉。十七岁,阴裁如蚕。 渐渐就知道了自己的残缺。同伴的戏侮烧枯了我的脸,大人怜悯的神色射穿了我的心,偶然 在花前月下撞见了呢喃的情侣,心儿如碰碰车怦怦乱跳,热血如香槟酒哗哗乱淌,冷汗如耗 子吱吱乱冒。过后想:让人搂著抱著,嘴唇如烙铁似地一下下在脸上身上熨过来,是啥子滋 味?格老子! 我做谁的老子?没工具,也就没资格。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无器,便连劣工也做不 成。满腔脉脉柔情,不过是从坏了龙头的浴池漫出来流得一地的水,只能让人厌憎。锤子! 我没锤子,这就是我终生的悲剧。一文钱逼死英雄汉,一把锤敲死一个人,一个大活人,一 个希望著爱,渴求著抱的人,一个低下的人,一个不纯粹的人,一个没有脱离低级趣味的 人。 我恨。 我恨男人,因为他们那莫名其妙的“雄风”,我恨女人,因为她们那更加莫名其妙的对“雄 风”的崇拜。 长夜,白月,清风。我被渴望欲望的欲望煎熬得无法入睡,爬起来找到火刀火石,点亮油 灯,摊开伪劣薛涛笺奋笔疾书。那纸是我从望江公园门口的小贩那儿折价买来的。那天他缠 著大辽旅游团兜售纪念品,拉著一个辽狗赌咒发誓,说那是名妓薛涛手制的真品,世上如今 只有十七张,两张在大内,剩下的就在他手上,因为他爷爷的爷爷当年常去嫖薛小姐。他说 著说著打了个大喷嚏,顺手就拿了一张薛涛笺擤了鼻子,让那辽狗看得目瞪口呆。 我强奸了一个又一个良家妇女,都是花季美女,许多让我事后一刀杀了。我陶醉在复仇的快 意中,狞笑地看著惊惶与恐惧将身下的那一张张粉脸扭曲成醉汉口里吐出的烟圈。我亢奋, 我紧张,我自豪,我快意,血液如水银泻地一般在全身到处乱钻,头发如天回镇集市上盆子 里的黄鳝一样纠结撕缠。 几乎每晚都要作案,薛涛笺消耗得很快,那个小贩都认识我了。一天他问:“您是代人写情 诗吧?”我没好气地吼:“我害痔疮兼拉肚子!青羊宫的平一指大夫说得用你的假货!就你 卖的,别家都还不成!” 突然有一天见到了仪琳那个孽障,长得好巴实!从没见过这样的粉子!我目瞪口呆,脚下生 了根,心里发了芽。寺人亦颇动心于佳丽否?曰:跛者不忘履,何况还有肾上腺! 晚上又去强奸她,路上还想著一定要使出三十六路快刀来把她杀了。可这次怎麽也不成── 我怕看那张美脸扭曲如烟圈。全是那小贩的错,如果不是那天用的薛涛笺太粗糙,露出的稻 草梗太多,没准我就成功了。那张脸起码得配张道林纸。 从此堕入苦海,被没有欲望的欲望炸成了枯鱼,心血从放大了的毛孔一个劲往外滴。我夜夜 躺在床上,呆望著成都那无论昼夜都粉如冬瓜的天空,望著那煎得半生不熟的当时的水肿月 亮。 又碰上了那个小贩,他贼忒兮兮地问我:“您怎麽不买纸了?好了?平大夫真神!” 终于熬不下去了,我敲开了水月庵的门。 “你怎麽能做我徒弟?”仪琳的秀眉弯成了两个问号,一正一反,“你?一个男的?” 我解开直裰:“师父请看,此所谓丈夫而巾帼者也!” 粉脸刷地红了,如雪白的奥迪给喷上了一层透明的红漆:“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我挥剑自宫,只是为了能和你长相斯守!” 她的脸更红了,盈盈珠泪欲滴:“我…我怎麽当得起…唉!” 那轻轻的叹息,有几分感动,几分怜悯,几分惋惜,几分得意。 就这样,我搬进了水月庵,原来的东西什麽也没带──寺院跟监牢一样管吃管住。房主把屋 子租给了那个小贩。因为宋辽关系紧张,他的生意萧条,改行写武侠小说,取了个笔名叫金 庸。 一天他在屋角里刨出了那叠薛涛笺,如获至宝,就接著写了下去。只是他乃弱小智,把我的 “挥剑自宫”改成了让不戒一刀斩了半截,却忘记了我既是心雄万夫的好汉,又岂会忍此奇 耻大辱偷生苟活?我一诺千金,打赌输给了令狐冲,按咱这行的规矩,既然要守信,又不能 拜个丫头作师父,污辱师门,贻笑天下,便只有抹脖子一条路。这两个重大理由加起来,我 就该死两次了,如何又会变成个面目苍白的人物在书中鬼混,似乎唯一的用处就是帮令狐闻 到恒山派的尼姑?要完成这个任务,领条恒山养的狗去就行了。 而且金小贩似乎也有点我的隐疾,所以他一口气宫了好几位大侠,彷佛跟锤子有仇。人一旦 变得不男不女,就成了“人妖”,连做人的资格都给割去了,就连绝代佳人任盈盈都要看不 起,唉! 不过金小贩有一点倒没弄错,我生在成都的万里桥,就是当初卓文君送司马相如的地方,这 就是我那“万里独行”的绰号的由来。“独行”是因为人家都看不起我,谁也不愿意跟个天 阉往来。 我的故事到这儿就算讲完了,下面由仪琳接著来。 ———————————————— 【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www.xys2.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