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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那边的一只眼睛

刘武

　　读大学时，有几本书对我影响很深，改变了我的许多认识。如宾
克莱《理想的冲突》、卡西尔《人论》、弗罗姆《自卑与超越》、弗
洛伊德《精神分析引论》、欧文·斯通《渴望生活》、潘光旦翻译的
《性心理学》等，而黄先生的《万历十五年》便算其中一本。

　　直到后来我才知道黄先生也是湖南人，我的老乡，曾在南开大学
电机工程系就读，又是我的老校友，便自觉添了些亲切感。但这并非
我喜欢他的作品的原因。

　　对读惯了历史教科书的我来说，第一次读到《万历十五年》时便
突感历史还有另一种写法。作者描述的张居正、郑成功、海瑞等人与
惯常的历史评价不同，并不依照我们熟悉的道德原则。他认为仅靠儒
家思想管理国家是不够的，中国应该从一个靠尊卑有序来管理的国家
过渡到靠数目字来管理的国家。

　　黄先生当然是受了资本主义思想影响，懂得以经济指标来评价社
会进步。在80年代发展经济的大背景下，这种思想无疑对我具有巨大
的吸引力，使我一点也没有感觉到“资本主义思想”的恐怖。

　　在此之后，我对中国历史有了一种新的认识。更直接地说，我对
许多历史学家产生了深刻的怀疑，怀疑他们研究历史的方式和态度。
可想而知，几乎每个朝代当朝的历史都是被精心修饰过的，不可全信；
而每个朝代为了标榜本朝的伟大，往往便会对前朝的历史大加鞭挞，
指斥其残暴、野蛮或无知。如此一来，还有哪部历史是真实的呢？

　　90年代以后，黄先生的专著《中国大历史》、《资本主义与二十
一世纪》、《赫逊河畔谈中国历史》等被隆重地摆在书摊上，印刷得
比80年代精致多了，但这时带给我的震撼感却已远远不如当时。也许，
是现实磨钝了我的感觉吧。

　　我常常对人说，近代以来的中国可能是整个中华民族历史链条上
最脆弱的一个链节。在此之前，中国人以自己的文化为荣，而且自满
地相信自己是世界上最强大的民族。但是，西方文化的冲击却已经使
一些人有了一种断裂感，甚至有找不到归宿的感觉。

　　1994年黄先生曾接受采访说：“我觉得中国现在是处在一个建设
的阶段。我常常讲，中国在1920年时像历史上的南北朝，现在则像隋
朝、唐代复兴的开始，一切组织建设刚刚开始，不是一个混乱的时期，
而是一个新局面出现的机会。以70年时间完成魏晋南北朝350年的改造，
也难怪过渡期间动乱之剧了。”

　　黄先生说过：“我是一个研究历史的知识分子，不能预见未来。”
这倒是一种求是的态度。我们的历史大概最缺的便是这种态度，所以
便在道德的旗幡下演绎着看似真实的故事。


中国青年报2000年3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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