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www.xys2.org)】 ———————————————— 我和《与南怀瑾商榷》 董子竹   摆在您面前的这部书,绝不是一时心血来潮的论争之作,而是倾 尽我半生心血、并令我陷入巨大人生颠簸的一部书。为了追求“理想” 境界,我背乡离亲、抛家别土,要过饭、出过家,卖过卜、卖过文, 最后还丢掉了副处级的公职。最令我痛心疾首的是,老父由于担心长 子长孙的命运,承受不了巨大的精神压力,在七十六岁时自杀身亡。 我八十多岁的伯父至今对我还耿耿于怀,公开骂我:“你父亲就死在 你手上。”   这是一部倾尽我家血泪的书,但我九死无悔。   我这样说,不了解我的人,会认为我夸大其词。但我的挚友贾平 凹、费秉勋诸人,绝不会这样认为。人们还记得平凹笔下的那个云山 雾罩的孟云房吗?平凹塑造这个人物时,取了我那时的全部生活经历。 虽然平凹多次向我表示歉意,但我并不埋怨他。我在那时确如平凹所 写,虚妄得近乎神经质,最后我的结局也正如平凹所写:父子浪迹天 涯。我与平凹是好友,行杖秦山巴水的他,以人们公认的文学大家的 身份,过着他的“白夜”;而至今还生活无着的我,仍以苦行僧的执 着钻着我的“土门”。虽然同是废都长安养育的文化精灵,但各自在 寻觅着各自精神上的“高老庄”。庄之蝶死在正欲南行的西安火车站, 虚妄的孟云房在浪迹天涯中仍活着自己的滋味。   我九死无悔!   我绕了一个天大的圈子,却又回到了原点,“见山还是山,见水 还是水”。   我终于知道了东方文化与“神秘文化”完全不同。东方文化是宽 容的,他包容一切可以包容的历史文化,但绝不包容历史的倒退。早 在两千五百年前的东方三巨人,便彻底否定一切神秘的特异功能和思 维方法,乃至彼岸世界。唯一真实的,是我们当下生存着的这个运动、 变化、气象万千的现实人生。气功师鼓吹的“特异功能”,铃木大拙 鼓吹的“神秘思维”,信仰主义者鼓吹的彼岸世界,全是热昏了的胡 话,全是对东方文化的庸俗歪曲。   我终于知道了东方文化与假道学的“伦理文化”完全不搭界,利 用西方人性论为传统“理学”披上时髦的外衣,是对东方文化的大反 动。   东方文化是人类社会中的“早产文化”,是比古希腊文化成熟百 倍的文化,曾经产生过一大批文化巨人,孔孟、老庄、释迦、屈原……。 盛唐的李治、武则天、李白、杜甫、李隆基、杨玉环等等,则堪称这 种东方文化哺育下的人类文化精英。   但东方文化太早产了,由于没有一定的政治、经济、历史条件作 为支撑,扭曲与夭折势所必然。如果说魏晋文人尚能演出一场模拟古 贤的闹剧的话,那么东方文化到“天宝之乱”之后就是真正变质了, 韩愈、白居易的诗文中隐约可见的“假道学”色彩便是一个明证。我 最近正在写作的历史长篇《大明宫赋》,正是想全面勾画大唐“元和 中兴”时,中国人“文化———心理”结构的巨大移位。正是从这时 起,中国文化进入了自己的“阉人期”。时至今日,中国人还得不断 地品味这“阉人”的苦涩,不得不为这种文化付出惨重的代价。不管 为这种“阉人文化”穿上什么样的外衣,它的消解都是不可避免的。   记得王国维先生说过,真正的中国文化(或曰东方文化)应该到 唐以前去寻找。但是,我们决不是古董专家,我们不能迷醉于搜寻国 粹。   我应该衷心感谢我的青年时代,虽然那是一个文化禁锢的年代, 我可以得到的唯一哲学读本,是父亲寄给我的《反杜林论》,但这是 一本使我终身受益的书。如果不是这本书,我今天仍然找不到打开东 方文化神秘大门的钥匙,更谈不到与南怀瑾先生商榷了。只要不是有 意歪曲,我以为东方文化与历史唯物主义之间只有一纸之隔。   东方文化是否有自己的坐标呢?不是神秘的,不是伦理的,也不 是时下西方式的所谓科学文化。东方文化是什么?   我只能回答你:说似一物皆不中。但,“青青翠竹无非般若,郁 郁黄花皆是菩提”。   我用儒家的话回答你:“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 善。”   人类生活中的一切文化活动,皆可称为“明德”,东方文化追求 的是“明”“明德”,即了解、体悟智慧(明德)自身的规律,即 “明德”在“宇宙——生命”系统中生长、发展、运动、变化的规律。 正因为东方文化永远拥抱“明德”的一切进步,包括像今日东西方社 会政治经济文化的一切进步,从而它就是能以现实的历史运动本身作 为自己的唯一坐标,也就是说东方文化没有自己的观念性坐标。   我再用老子的话回答你:“圣人无常心,以百姓心为心。”   东方文化无“常心”(坐标),以世界心为心,以人类心为心, 以现实心为心,历史的实践本身就是“圣人心”。   真正的东方文化,永远拥抱活生生的历史、活生生的人生、活生 生的现实,同时也拥抱一切勇于、敢于改变历史、改变现实的人与观 念,只是排斥一切历史的倒退,例如巫术之类的特导功能。   面对繁华似锦的人生现实,我还后悔什么?虽然西安市文化局可 以不遵省长的批示,将我除名,我仍然不悔地拥抱这个现实,因为它 是“现实”,它是“仁”!它是“圣人心”!它是“佛”!   父亲,我又回到了原点,我的脚比以往更坚实地踏在了这个地球 上,这可能是最能告慰您的在天之灵的。   借这本书出版的机会,我要向一切在我苦困中拉了我一把的人们: 平凹、秉勋、见喜、云岗、东升、丛敏、天富、保易、刘洁表示最挚 诚的谢意。平凹与我已数年未曾谋面,但在听到长江文艺出版社周百 义社长关于拙作将在该社出版的介绍后,欣然题写书名。西望长安, 感激之余,我只好借用出家六年间说得最多的那句话来表达我的心意: 阿弥陀佛。 ———————————————— 【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www.xys2.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