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www.xys2.org)】 ———————————————— 丧钟为谁而鸣 陈村 为了煞有介事地写这篇文章，这几天我做了一系列动作。看官要是心情还好，请往 下看。 我用那个最为眼明手快的搜索引擎（http://www.google.com/intl/zh-CN/）开始我 的动作，搜索的主题词是"陈村"。0.32秒后，搜出8150个网页。其中主要是三种内 容：广东的陈村（一个鲜花盛开的地方），安徽的陈村水库（现在叫太平湖）以及 上海的陈村也就是我。看完八千多页是不可能也没必要的事情，随机抽查了几页和 我相关的内容，发现不知不觉之间，在网上，我的文章和言论渐渐多了。 看的过程中我爱屋及乌地转来转去，匆匆浏览了几十个中文书库，时而还下载一点 《全唐诗》什么的。和1997年我刚上网的时候相比，网上的中文内容已可称得上丰 富。但是，还是不耐细看。那些门户网站之间很难区别，中文书库们也太相像了。 （我们今天只谈中文书库。）极端地说，所有的中文书库，不管名称如何不同，几 乎就是一个书库，其余的不过是它的镜像站罢了。用一句网上十分流行的"大话"， 均可视为"你妈贵姓？"你有歌德吗，我也有歌德，连错别字都一样。把人家的东西 抄过来换一个字体要费力气，人气十分旺的"多来米"（http://goldnets.myrice.com/index. html），它聪明、安全而经济的办法是帮你在整个网络搜索作品。搜到了，鼠标一 点，到的是别人的站。还没等我赞叹完，马上又看到更聪明的个人主页，你找作品， 它先为你链接到多来米，然后再出发。真是体贴极了！有的站在推出独家作品时， 下面贴着告示请友站高抬贵手，等上半个月再转载。真是很悲壮！ 这一切的祸根在于，现在中文网络的绝大多数的有版权的传统文学作品，都是非授 权使用。 既然绝大多数网站上的现当代文学作品都不是买来的，那么，任何一个网站都休想 做成独特的，不可复制的。假如是个人主页那还好办，反正付出的是辛苦而不是要 命的钱，中国人有的是力气；但是，如果是商业公司，扔下去千百万的金钱租带宽 号房子买机器发工资，依然没有任何保障，它的商业模式在哪里呢？中国人把自己 非常有限的资源扔进了如此重复而没有创意的活动中，它的经济意义与美学意义何 在？中国网络和网络公司的出路何在，中文内容真正的丰盛何在？网上那么多的书 库，除了练练做网页手艺的功用，再一个用处就是相互壮胆，一旦被人告上法庭希 望法不责众，别落一个北京在线独家吃进的下场。 在2000年的年头上，中文网络突然刮起一股抢购作家作品网络版权的风潮。胃口大 的不分良莠一概通吃，开出的版权使用费从千字十来元跃升到三十元以上。当然这 还是很低，于是又有网站用股权来补偿。有的网站一转眼号称买了两百名作家，平 价地算，也要两千万巨资啊。我当时兴奋过一下，以为网站和作家的出头之日都要 到了。我想写一篇文章：我也有一个梦想。曾经看到一个统计材料，上海有百分之 九的家庭居然一本书都没有。我非常希望有一天，每个家庭都有1000本以上的藏书。 我希望网络以传统印刷的新书十分之一的价格出售它的电子版本。希望网络让读者 免费使用、复制进入公有领域的作品。形象地说，鲁迅之前的作家作品，他们都可 以免费获得。 后来天气渐渐暖和了，纳斯达克一声炮响，为我们送来许多泡沫。有的收买了作品 的网站不但没有付出合同规定的费用，连付员工的薪水都成了问题。我收藏夹中的 许多站悄悄消失了，点上去给你一张白脸。死猪当然不怕开水烫，可是活下来的人 们呢？我看到博库（http://www.bookoo.com.cn/）英勇悲壮地推出在线购买电子文 本的模式。我非常希望他们的模式能够成功。有谁去想，这差不多是中文书库最后 的斗争了。他们卖了多少当然不会公布那是商业秘密，人人可以猜到的是，购买绝 不会像美国人买斯蒂芬·金那么踊跃。中国的网民收入少玩心大交了网费后更加信 奉免费，中国的网上支付还不完备，电子文本的阅读硬件有待出现和改善。更重要 的一点是，那些免费的网站还活着，大家还能做做大头梦。 在这中间还穿插有两则小故事。一是我在自己当版主的"躺着读书"论坛（http://202.109. 72.57/plate/bbs/rongshubbs.htm）转贴一则新闻，说的是法国作者禁止图书馆非 授权出借他们的作品。在中国没有这方面的法律。借书就不算什么了，还有敢将几 千册书一古脑儿地做到光盘上的呢！（近日看到一则新闻，红旗出版社原社长徐建一 因涉嫌挪用公款罪，被北京市检察院第二分院依法提起公诉。涉案的两千多万资金 来源是该社下属的家庭电子藏书出品部。非法所得终于弄去做了更非法的事情顺便 把自己害了。）也有敢将两百期刊物的内容做上光盘廉价抛售的。那些出版物的内 容是他们的财产吗？要是按法律的规定把版税或稿费都付了，他们还能那么潇洒吗？ 网友N在图书馆工作，一向信奉"网络文章，版权共享"。他认为，"从图书馆的 角度说,如果互联网上的图书馆网站还是属于'图书馆范畴',那么,根本就没必要去考 虑是不是应该免费还是有偿传播电子图书的问题,做就是了,没人可以阻止你,也没有 一条法律会禁止在图书馆内免费传播交流电子图书,这也许会是出版界的恶梦,也许 ,会是图书馆焕发青春的一次大好机遇!"我的回帖是："如此说来，唱片、电影、电 视、图片等等，都被图书馆收藏，那岂不是大家都要倒闭，只有你们家兴旺了吗？" 另外的一则故事，是我在浏览结束时给一个网站发了个邮件，"先生您好：我是陈村。 因版权原因，请取消贵站的陈村专栏。谢谢！"那专栏在没有告知的情况下，使用了 我的六篇小说，八篇散文，还有他人评论我作品的三篇文章。回信过了一天来了， 有些怨气："好吧，我明天把这些文章干掉。不过我有时在想，你那几篇文章内容并 不多，而且本站也纯粹是公益网站，你是否要叫其他所有网站都取消呢？"他弄错了 一件事情，所谓的公益，是调动使用自己的资源和他人委托的资源，去做对社会有 益的事情，否则只能叫"共产"而不是"公益"。我能伸手到他人口袋打开钱包分给穷 人吗？另外，他不该牵扯到别的网站，他的错误不会因为别的网站的过失而变得可 以忽略。 我把这篇文章写得太长了，看官很可能厌烦了。我自以为在谈一件非常重要的问题。 如果版权的问题不解决，不仅会引发无数官司，还必将阻碍中国网络的生存和进步。 中国的作家是那么善良可欺，上千名作者被无数次侵权，只有六个作家曾经起诉还 被谴责。好笑的是，这个官司胜诉了，他们的作品依然被大量侵权。难道要他们把 官司一个个网站打过去？我们的法律从来不把侵权者罚到心痛肉痛倾家荡产。如果 街上的小偷，被抓住了，只消把偷来的钱还人家，并且还能搬出种种歪理纠缠，谁 不想偷呢？在我看，网站既然能够负担所有的营运费用，为什么偏偏不该支付书籍 电子版本的版税呢？我看到，有的网站为了自我保护，把涉嫌侵权的一部分划出实 体，无奈地把自己好端端的一个站弄得很难看。我看到，网上做新内容的动力十分 微弱，因为费尽心力地做，最多保持几天的独家并有被起诉的危险，倒不如学学多 来米算了。这样的网络环境，还会有更好的明天么？我还看到，因为缺乏可以操作 的商业模式，众多中文书库处境危急，朝不保夕。今天先灭了职业作家，明天关门 的是网站，后天翻白眼的就是网民了。网站没有了，连那些进入公有领域的书籍都 无法看到，何况其他。我实在弄不懂，掏出两块钱买一部自己喜欢的长篇小说，果 然就那么难么？要么，我们等到网络广告业发达了，一页文字周围贴上十几个banner足 以养得起网站后再看书吧。 在中文网络的早期，新语丝（http://www.xys2.org/）等先驱站点做出很大的贡献， 网上至今还在当家的中国古代文学就是那时候积累下来的。在我看到的几十个网站 中，最值得一提的是"国学网"（http://www.guoxue.com/）。它的内容没有侵权嫌 疑，它的工作认真细致。我甚至看到书名后的"一校，二校，三校"，真是久违了呀！ 它还在建设中，但从它的框架看，志气不小，要把古代的经史子集一网打尽的样子。 说来说去，建设比什么都要好啊！ 如果还有脑力，我们一起做一道数学题作为余兴。 在上海，电话每3分钟0.14元，每小时2.80元；网费每小时4元。两者相加是6.80元。 最省钱的办法是买卡，在夜里半价时段上网，每小时连电话费只要2元钱。以56K调 制解调器下载文字，不算搜索的时间，1M大概是5分钟，约等于50万汉字，有两部长 篇小说的容量。每小时约可下载20部长篇。不算人工、电费、机器折旧费，下载每 部长篇的直接成本在0.10~0.34之间。一个人能坚持每周看1部长篇小说，每月4部该 算是超级书迷了。如果每本书的电子文本的下载收费是2元钱，每月所有因读书发生 的开支相加不到10元。其价格等于1张盗版的VCD，等于1张国产电影票的钱，等于1个 汉堡包。中国的网民，果真穷困到如此了吗？他们孜孜不倦地自我夸耀的酷和爽在 哪里呢？ 人心是不会因为网络而改变的。我由此想到了"大跃进"的时候。当时一说吃饭不要 钱那个欢呼雀跃啊，人人喜笑颜开要占别人的便宜，一直等到身边的亲人活活饿死 了大家才知道不是什么好事情，宁可倒退回去计工分领工资，买东西虽然讨价还价 还是乖乖付钱。所以有人还在做的那个共产的梦，我是杀了头也不敢领教的。今天 共别人的产，明天就要共你的产。那要是能行，中国早已是当今世界的巨无霸，还 用得着费了牛劲去改革开放吗？ 我虽然在此惹人讨厌地说着，其实心里知道，网上的事情，不到黄河心不死呢。于 是，我的最后一个联想就是海明威那部小说扉页上的那段话：丧钟为谁而鸣。 2000.11.7 ———————————————— 【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www.xys2.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