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1.dyndns.org)(xys.3322.org)◇◇   智淫双全——也谈朱大可的鲁迅批判   阎晶明   中国批评界一直在寻找一位“智勇双全”的精神领袖,一位集批评智慧,发 现眼光和优雅语言于一身的批评家。朱大可差点成为这样的人物,今年某时,在 北方政治都城北京,一群组合特别的批评家和作家,为朱大可开了一次“专家论 证会”,把朱大可的批评风格推崇到了一个相当高的位置。而朱大可本人,从会 议的报道材料看,似乎也笑纳了所有这些赞誉。然而,一个锐气十足,敢于横扫 一切的批评家,笑容可掬地满足于“一个个伸出拇指把你夸”的喜气之中,这想 象中的情景让人顿生失望之情。借友人的指点,有幸从网上读到了朱大可专论鲁 迅的奇文。这是一篇刻意显示智慧色彩,把语言的装饰感和句法的独特性放到突 出位置的文章。我承认,我还是有些喜欢朱大可的文章,但又不能接受他文章中 的许多观点。这两者之间的分离甚至是朱大可本人都有可能意识到的。这很值得 研究。又见到有方舟子者以“淫者见淫”回应了朱大可的智慧。“世纪末的鲁迅 批判”,将会使鲁迅复活,然而却会让我们看到一个面目不清,精魂未定的鲁迅。   去年上半年,我曾为某出版社的系列丛书写了一本有关鲁迅与陈西滢论战的 小书。整个写作过程的思维以及成书后的自我阅评,都让我产生一种并不美妙的 感觉。十多年来,对鲁迅的认识早已局限在文学史和老一辈鲁学专家划定的范围 里,无论是关于鲁迅的什么作品,哪一阶段的思想,也不论是鲁迅和哪个论敌的 论争,一个基本的结论其实早已在那里等着自己,你就带著“材料”往里钻就可 以了。这种不由自主的过程是一种心理惯性,也是一种精神惰性。除了个别的细 节和事件,总体思路其实还是囿于一种事先已经根深蒂固的理论框架中,并不能 让自己满意,也很难从根本上突破。   近两年来,关于鲁迅的各种声音甚嚣尘上,鲁迅研究多少年积累的成果,在 这时暴露出它脆弱、僵硬、缺少诗性的一面,面对“断裂”者们声称鲁迅是块 “老石头”的极端,王朔也要重评鲁迅的“无畏”,鲁迅专家们的反击似乎缺少 力度。掉书袋,无味地重复论点,简单地不屑,使鲁迅的形象再次变得模糊不清。   朱大可不是王朔,王朔只能以一个高级读者的身份,讲述一下自己对鲁迅小 说和杂文的读后感。观点极端一方面是因为文风上的“特权”使然,另一方面也 是“无知”的结果。朱大可则可以对旧材料进行新的处理,以学理面目出现。他 能从刘和珍那里读出鲁迅的最爱,并推断出许广平是刘的替代的“发现”,他也 能从萧红那里看出鲁迅的温情,把论文的情色主题再一次推向高潮。他从鲁迅的 杂文里见出“复仇”主题,并只通过一篇不足千字的“遗言”(即杂文《死》, 朱命名为“鲁七条”),把鲁迅描述成一个令人生畏的“仇恨政治学”的创始者。 朱大可漂亮的文风遮蔽了他一意孤行的立论,为了显示自己的发现才能,他的文 章四处弥散着一股诱人的怪味,在他的笔下,《两地书》成了不温不火的应景 “作业”;《纪念刘和珍君》的惊世奇文,原来也可做弗洛伊德式的“分析”材 料;上万人的送葬队伍是各怀心思的可怕人群;即使在有关内山书店是否是“情 报机关”这一点上,朱大可虽然是在论述上海是制造谣言的场所的基础上提及, 自己却模棱两可地留有余地,并不表明这是纯属造谣的说法。   与鲁迅相比,上海也许更为朱大可熟悉。他在引证材料上的偏颇和错谬令人 怀疑他做为批评家的基本资格。他对上海的“肉感”描述倒显得动情而到位。当 然,这种印象并不排除由于我们对上海的不熟悉而产生的好奇,朱大可的语言极 具诱惑。反之也可以说,对并不熟悉鲁迅的人们来说,朱大可的奇文很可能会让 他们产生见到了“真正”鲁迅的幻觉。朱大可是个涂色的高手,阴暗的鲁迅被 “坚如磐石”的仇恨掏空。   “肉感”的上海突现出因情色不能“满足”而失却“爱语”的鲁迅。批评的 锋芒变成了对“意淫”主题的发现,对文化争端的评价变成了有关“复仇”主题 的阐释。   由于朱大可总是以奇思异想为人偏爱,又因语言华丽,文风艳美,文气高贵 而为人赏识,当他自己对此开始“自觉”以后,就会暴露出浓妆艳抹的激端和稍 显造作的浮华。更要命的是,为了这些外表的涂饰,他放弃了一个学者最基本的 操守,随意操纵学术资料,无视历史事实的基本尊严,方舟子想告诉朱大可鲁许 之爱的真相的做法其实纯属多余,朱大可不会对此没有认识,因为他首先就没有 提供新的“证据”。他为了自己的立论,需要这样串接材料碎片。   剥去华丽的外衣,朱大可关于鲁迅的论点其实就是两条,鲁迅思想的主调是 “仇恨”,而且“主义”;鲁迅爱刘和珍而不得又倾心于萧红,许广平只是替代。 前者乏善可陈,后者过于惊世而艳俗。但朱文不失为一篇充满诱惑的艳美之文, 剑走偏锋中仍然可以闪现机智的灵光。我不想“恶意”地理解朱大可的鲁迅观, 而更愿意理解为他是由于对自己智慧和文笔的过分自恋,才产生出这样的“奇 文”。有人也许怀疑身在澳洲的朱大可手边并没有一套完整的《鲁迅全集》, 其实,即使有,他也不会去认真爬梳。   中国的批评家普遍缺少理论的涵养,缺少智慧更是他们致命的弱点。罗兰· 巴特于是在当代中国最有市场。朱大可的含带锋芒与华丽色彩的海派批评,也许 还要加上王朔式的口无遮拦的无畏骂人,在一片萎迷不振、趋时献媚和乏味无聊 的批评风气中,给人有横空出世的感觉。前者因其深奥和欧式句法不可模仿,后 者因其绝对轻佻而令人不敢追随。但中国批评的正途却不可能通过这两个异数获 得。而且他们自己已经在一路追捧中失去自持,用不了三天,就会流俗到常规水 平。朱大可的“妖魔化鲁迅”是“智”“淫”双全的拼贴,王朔的鲁迅论是“无 知”“无畏”的组合。可那些还在高头讲章里论述鲁迅前后期思想变化的学者, 那些向学生传授《祝福》里“抨击封建礼教”、“同情妇女命运”主题的教授, 又能高明到哪里去呢?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1.dyndns.org)(xys.3322.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