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freedns.us)◇◇   去看鲁迅(二题)   周蓬桦   1.墓地   鲁迅先生的墓地在上海虹口区鲁迅公园内。园子很大,以散步的速度,大约 要一个上午才能走完。陪我同去的是妻子的老外公,山东南下的干部,退休后住 在黄埔区。我们约好七点前在老外公家会合。我起了个大早,因为从我居住的莘 庄到黄埔比较远,而黄埔离虹口的路程也不算近。   老外公提议步行——从黄埔到虹口,至少五华里,给了我一个“下马威”。 几天来,我已经领教了老人家的行走本领,着实令我吃惊:一个年已八旬的老人, 其行走的速度完全可以参加竞走比赛。在那天的饭局上,当我的去看鲁迅先生的 想法一经提出,话音未落,他老人家便接上一句:“我陪侬去看。”饭桌上顿时 爆出一阵喧嚷,众人指着我的鼻尖,说“你惨了。”事后才明白是说我要遭受赶 路之苦。   自今年始,长期的伏案已令我感到身体的透支。不久前的一次北方酒局,让 我的右眼狠狠地充血,到那天也未全消。庆幸的是,上海的饭局,不劝人饮酒, 不然会发展到左眼。在身体不适时,方憎恶北方大碗饮酒的恶习,但一旦置身于 那样的氛围,又由不得自己。尔后呆在房子里后悔去。   那天是所谓“十一”黄金周的第三天,赶至鲁迅公园时已经上午九点。从黄 埔到虹口。事实上,步行了一华里我就叫苦了,老外公始终在前面行走如飞,两 腿像上足了劲的发条一般。尽管我提前做了一些准备:为了去看先生,我特意到 商店购了一双旅游鞋子,但行动起来仍然是落后。经我要求再三,他呵呵地笑一 阵,妥协了,只好打一辆车。   上海的公园,门票都不贵,有的干脆免费,鲁迅公园的门票是2元。——开 头说过,这个园子几经扩建,已经变得十分宽敞,游走一个上午也不会有重复的 风景,小桥流水,树木葱茏,大园子牵着小园子……这是我没想到的。据说,原 来的鲁迅公园前身虹口公园并不十分大,不知是否因为先生的墓地从万国公墓迁 葬于此,才扩建开来。   哪一年扩建的我不知道,老外公也不知道。   我买了一束鲜花,是为了献给先生。迄今为止,他无疑是我在心目中最崇敬 的人。年岁渐增,这种敬意益发坚固。小时候读不懂他的作品,便说不好,只能 证明自己的年幼。我是长到三十岁才开始热爱鲁迅的,这爱发自内心,无丝毫勉 强和光环的成分掺杂其中。几年前购买了《鲁迅全集》的二种版本,一套自己学 习,另一套送给女儿。我要让她自幼就接受先生思想的熏陶。   几经周折,终于站在了先生墓前。先生的塑像座落于鲜花丛中,神态依然的 冷峻峭拔,面部如刀削般的刚硬。塑像后面便是先生长眠的墓地,用大理石做成, 形象似一本厚厚的合拢的书。石碑上刻有毛泽东手书的“鲁迅先生之墓”六字。 周围是茂盛的松柏、香樟、广玉兰和长青树。想到先生就在此处长眠,我的心跳 怦然加速。从1936年10月19日上午五时二十五分至今,他已经躺了57年。   我向先生深鞠躬。老外公忙着为我拍照,我也为老外公拍照。这时,天下起 了小雨。   先生的墓地给我的感觉是孤寂。尽管墓地所占面积达1600平方米,设计者也 颇俱匠心,但我仍然感到了某种压抑。周围林立的石壁过高,挡住了开阔的视野。 离墓地不远的地方,便是喧嚷的人流:练习太极的人,跑步锻炼的妇女,不知何 因哇哇大哭的孩童……他们制造着与墓地极不协调的市声和噪音。   而在我看来,每一个敬仰先生的心灵,都应该自觉地把脚步放慢。先生一生 孤独,死后仍然如斯。我甚至有一个大胆的设想,如果把肖红、柔石、殷夫等与 先生投缘的青年作家的墓迁过来,葬在先生的旁侧就好了。   “他死时才55岁,体重只有八十磅……”   一想到这一点,我的眼泪涌了出来。   2.故居   出了鲁迅公园,向左走,走一百米,到了山阴路,找到132号,就是先生的 故居。他住在9号楼,一幢红砖红瓦的三层小楼内。这里是他去世前三年的寓所, 并非私有,而为租赁。从外观看,这幢小楼很漂亮,干净洋派。楼下是一个很小 的院子,长满了紫色花藤。记得先生有一张照片,坐在藤椅上的,就是在这院子 所拍。   我与老外公步行而至,发现这里清静得很,只有一个游客正在参观。故居右 侧有一间房子,是管理人员的工作室也是售票处,票价2元。一个小伙子和一个 中年女人值班,他们让我们先坐等片刻,待那位游客下楼后再上去参观,因为房 间里容不下太多人。过了一会儿,一个身材高大的保安进来,说可以了。那小伙 子便带领我们上楼,一边介绍,我感慨鲁迅先生住的房子不错么,他立即答:当 然喽,他是富人嘛。“富人”一词让我听着略感别扭,当年先生以卖文为生,那 时的稿费是比现在高得多,但在偌大的十里洋场,投机买办,冒险家,暴发户多 如牛毛,鲁迅先生挣得是辛苦钱,与那种人同称,实在是贬低了先生。   一楼是厨房和饭厅,以及保姆的住室。当年的桌椅还摆放在那里,只是没了 一丝烟火气。整个房间里,散发着一种难以抵挡的冷。三楼是许广平和海婴的卧 室,贮藏室和卫生间。卫生间里有白瓷浴缸,用的是抽水马桶,这在当时的条件 下应该是很不错的。我发现先生家的旧式木柜子格外多,大概是搬迁较频吧。   我格外留心的是二楼,二楼是他的书房兼卧室,还有一间客房。这里一切都 是先生生前的摆设:写字桌已经被一只玻璃罩罩住,内有纸墨笔砚,先生的手稿 真迹,我仔细辨认,像是一篇杂文,先生的字迹苍劲而绢秀,干净漂亮。他写作 时坐的是一把藤椅,管理员说这椅子是可以转动的,我忍不住摸了一下,想让它 转起来,结果遭到保安的呵责。墙上挂着的是一幅素描,周海婴幼时顽皮的神态; 还有一幅内山完造赠与先生的书法。令我心起大波的是床榻,并不宽大的木床, 简单干净的被子和枕头,先生逝世时,就倒在这张床上。我凝视着它,仿佛看到 先生还躺在那里。耳畔犹响起他说过的话,“夜正长,路也正长……”   在先生故居逗留的十几分钟里,斜阳的光线照射进来,使眼前的景物变得模 糊不清。而我仿佛已经置身于先生所处的年代,——说真的,我是多想让时光倒 流,能够亲耳聆听和感受先生的音容。   1935年12月5日,先生于此居作诗《亥年残秋偶作》:   曾惊秋肃临天下,敢遣春温上笔端。   尘海苍茫沉百感,金风萧瑟走千官。   老归大泽菰蒲尽,梦坠空云齿发寒。   竦听荒鸡偏阒寂,起看星斗正阑干。   2003年10月14日  (XYS20031220)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freedns.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