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xlogit.com)◇◇ 鲁迅逝世70年祭:他在流言伤害中挺立不屈 作者:刘家鸣 中华读书报2006-9-22   鲁迅的一生,是在同旧中国专制统治势力的坚韧抗争中,不断地被迫害被诬 蔑,历尽艰辛度过的。他说过:“我一生中,给我大的损害并非书贾,并非兵匪, 更不是旗帜鲜明的小人,乃是所谓‘流言’。”(《并非闲话(三)》)鲁迅生 活的几十年里,生活、学术、政治,各方面的流言,无中生有,捏造事实,横加 罪名,恶意传播,连年不断地袭扰着他,严重地伤害他的身心。流言的阴影,围 困笼罩了鲁迅的一生。他在许多杂文和书信里,叙写和表明了对于各种流言的愤 恨和憎恶,揭露流言的卑劣手法和险恶意图,反击流言制造者的诬陷和阴谋。这 些流言并没有使鲁迅的历史价值稍有减损,相反,更使后人看到鲁迅的伟大。检 点历史,是对鲁迅最好的纪念。   鲁迅为何离家,搬家?   从青年时代起,鲁迅就遭受流言的伤害。1898年春,他离家去南京求学,重 要因素之一就是流言的刺激。他回忆起,父亲逝世后,有一次同衍太太闲谈,她 怂恿他在家里“到大橱的抽屉里”寻出首饰珠子一类东西“去变卖”。鲁迅十分 反感。然而,不久“就听到一种流言,说我已经偷了家里的东西去变卖了,这实 在使我觉得有如掉在冷水里。流言的来源,我是明白的”。“但那时太年青,一 遇流言,便连自己也仿佛觉得真是犯了罪,怕遇见人们的眼睛,怕受到母亲的爱 抚。”“那么,走罢!”(《琐记》)莫须有的流言刺痛年青鲁迅的心,使他决 意离开互相挤兑的封建故家,“走异路,逃异地,去寻求别样的人们”。 (《〈呐喊〉·自序》)   在婚姻大事上,青年鲁迅又遭受流言的沉重伤害。1906年夏天,鲁迅的母亲 听到谣传:说鲁迅和日本女人结婚了,而且还抱着孩子在东京街头散步。实际是, 鲁迅有一天和许寿裳去逛公园,路上碰见一位日本妇女,肩背小孩,手抱婴儿, 身后还跟着孩子。鲁迅连忙过去,替那妇女把手中孩子抱过来。这本是他仁爱助 人的高尚品行,恰巧被一位同乡看到,误说误传成流言,使鲁迅的母亲听后心慌 着急,接连写信并故意说自己重病,催迫鲁迅回国完婚。奉命结婚后,鲁迅对友 人说:这是母亲给我的一件礼物,我只能好好地供养它。查无实据的流言催逼成 无爱的婚姻,让鲁迅抱憾终生。   流言给予鲁迅最深重的伤害,乃是1923年夏天发生的兄弟 “失和”事件。 鲁迅和周作人原本“兄弟怡怡”地住在一起;突然间,周作人决绝地写信给鲁迅: “不要再到后边院子里来。”这是由于羽太信子在丈夫耳边造谣诬蔑鲁迅。郁达 夫在《回忆鲁迅》中说:“周作人氏的那位日本夫人,甚至说鲁迅对她有失敬之 处。”(郁达夫:《回忆鲁迅》,《鲁迅学刊》1981年第1期, 75页,东北鲁迅 学会会刊)章川岛直白地说:“事情的起因可能是周作人老婆造谣说鲁迅调戏 她。”(转引自:段国超:《鲁迅周作人“失和”之原因探析》,孙郁主编: 《周氏兄弟》,河南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249页)一年后,鲁迅在日记里写道: “下午往八道湾取书及什器,比进西厢,启孟及其妻突出詈骂殴打,又以电话招 重久及张凤举、徐跃辰来,其妻向之述我罪状,多秽语,凡捏造未园处,则启孟 救正之。”(《鲁迅日记,1924年6月11日》)鲁迅后来有一个笔名:“宴之敖 者”,意思是“我是被家里的日本女人逐出的”。可见他对此事念念不忘。   1927年秋,鲁迅到上海不久,就陆续的有流言传出,先是说鲁迅要经商开店: “我初到时,报上便造谣言,说我要开书店了,因为上海人惯用商人眼光看人。” (《致廖立峨(271021)》)后又传出鲁迅到艺术大学做教务长的流言,“这是 他们有意散布的,是一种骗青年的新花样”。(《致史济行(290221)》)30年 代初,流传在北京的谣言,是说鲁迅“在上海发了疯”,(《致章廷谦 (300222)》)使得他只得写信去劝慰和化解亲友的惊诧忧心。1934年春,北方 报纸上有消息说,鲁迅患“重症脑膜炎”,要停笔十年。“这信息是从上海去的, 完全是上海的所谓‘文学家’造出来的谣言。”(《致萧军(341105)》)谣言 流传各地,老母饮泣,挚友惊心,使得鲁迅接连写几十封信去辟谣。他在信里斥 责造谣的“文氓”,“心凶笔弱,不能文战,便大施诬陷与中伤,又无效,于是 就诅咒,真如三姑六婆,可鄙亦可恶也。”(《致姚克(340324)》)他安慰友 人说:“其实我脑既未炎,亦未生他病,顽健如往日。”“我头脑冷静,健康如 常。”(《致姚克(340315)》;《致增田涉(340318)》)鲁迅还给台静农写 诗云:“横眉岂夺蛾眉冶,不料仍迷众女心。诅咒而今翻异样,无如臣脑故如冰。 /三月十五夜闻谣戏作,以博静兄一粲。”(《致台静农(340316)》)这诗幽 默风趣,表明鲁迅对诅咒式谣言的轻蔑鄙视,抒发了自己依然坚持抗争的乐观心 态。   《中国小说史略》横遭诬蔑   鲁迅在文学创作和学术研究上,从来都是认真严谨的。他的作品和论著,大 多富有开拓性和创新性,内涵丰富,影响深远。但仍有人造谣毁谤。他致友人的 信写道:“我还听到一种传说,说《伤逝》是我自己的事,因为没有经验是写不 出这样的小说的。”(《致韦素园(261229)》)鲁迅为《淑姿的信》写序,报 上造谣说作者“金女士乃鲁迅之小姨”。鲁迅批驳道,“报章虽云淑姿是我的小 姨,实则和他们夫妇皆素昧平生”的。(《致杨霁云(341209)》)   然而,最使鲁迅终生愤恨难平的,是陈源散布的关于《中国小说史略》的谣 言。1925年冬,陈源先在《闲话》里暗示《中国小说史略》是“整大本的剽窃”。 次年写《致志摩》中公然诬陷鲁迅《中国小说史略》“就是根据日本人盐谷温的 《支那文学概论讲话》里面的‘小说’一部分”。鲁迅当即给予严正驳斥: “盐谷氏的书,确是我的参考书之一,我的《小说史略》二十八篇的第二篇,是 根据它的,还有论《红楼梦》的几点和一张‘贾氏系图’,也是根据它的,但不 过是大意,次序和意见就很不同。其他二十六篇,我都有我独立的准备,证据是 和他的所说还时常相反。”(《不是信》)鲁迅指出,陈源其实并不知道这两种 书的底细,不过听了“耳食之言”而故意写成文字发表,进行诬陷中伤。   直到1935年,《中国小说史略》日文译本出版,鲁迅感到非常高兴。他写道, 这原因“是经十年之久,我竟报复了我个人的私仇。当1926年时,陈源即西滢教 授,曾在北京公开对于我的人身攻击,说我的这一部著作,是窃取盐谷温教授的 《支那文学概论讲话》里面的‘小说’一部分的;《闲话》里的所谓‘整大本的 剽窃’,指的也是我。现在盐谷教授的书早有中译,我的也有了日译,两国的读 者,有目共见,有谁指出的‘剽窃’来呢?呜呼,‘男盗女娼’,是人间大可耻 事,我负了十年‘剽窃’的恶名,现在总算可以卸下,并且将‘谎狗’ 的旗子, 回敬自称‘正人君子’的陈源教授,倘他无法洗刷,就只好插着生活,一直带进 坟墓里去了”。(《〈且介亭杂文二集〉·后记》)从这段激愤的文字里,可见 陈源的“剽窃”流言,严重刺痛了鲁迅的心灵,竟达10年之久。这一流言的散布 者是陈源,但制造者却是顾颉刚。顾的女儿顾潮在回忆文章中就曾提到此事。 (见章培恒:《今天仍在受凌辱的伟大逝者》,高旭东编《世纪末的鲁迅论争》, 东方出版社,2001年,66页。)   鲁迅逝世后,曾经著文盛赞鲁迅的苏雪林,突然跳出来写信给蔡元培和胡适, 恣意攻击鲁迅,并且重复着陈源的“剽窃”谣言。胡适在回信里为鲁迅辩白: “说鲁迅抄盐谷温,真是万分的冤枉。盐谷一案,我们应该为鲁迅洗刷明白。” 并称赞鲁迅的小说史研究,“皆是上等之作”。(胡适:《关于当前文化动态的 讨论》,转引自孙郁编:《被亵渎的鲁迅》,群言出版社1994年版,181页)   政治流言年年中伤鲁迅   如果说,散布鲁迅生活上学术上的各种流言,是在侮辱他的人格,诋毁他的 道德品行;那么,传播鲁迅在政治方面的谣言,捏造得更加阴险恶毒,总是把鲁 迅置于军政当局相敌对的境地,构陷他是政府和民族的罪人,为反动统治势力迫 害他制造口实,借刀杀人,必欲置之死地而后快。   有关鲁迅的政治流言,在不同的历史时期里,往往同当时政治领域的尖锐斗 争,同当时政局的焦点或激烈的民族矛盾密切联系着,从而直接危及鲁迅的身家 性命。   1925年10月,北京爱国民众和学生反对北洋军阀政府卖国的关税协定,举行 游行示威,遭武装警察阻止和殴打。报上造谣:“周树人(北大教员)齿受伤, 脱门牙二。”这在暗示鲁迅同爱国游行相关联,为军阀迫害他制造舆论。其实, 鲁迅那天却是“生些小病”,“整天躺在窗下的床上而已”。(《从胡须说到牙 齿》)不久,他在文章中批驳:“前次的游行,报上谣我被打落了两个门牙,我 可决不肯具呈警厅,吁请补派军警,来将我的门牙从新打落。”(《我观北大》) 这样讽刺的文句,表达了对北洋军阀专制统治的愤慨。   1926年春,段祺瑞政府制造了“三·一八惨案”,并且下令通缉李大钊等人, 鲁迅名列第二批通缉名单中。鲁迅在《大衍发微》文中指出:陈源的流言就是段 政府第二批通缉名单的来源和依据,直接揭露了陈源等所谓“正人君子”的险恶 用心。   1927年,蒋介石集团发动“四一二事变”,屠杀共产党人和革命群众。鲁迅 在中山大学因援救被捕学生不果和顾颉刚要来任教等原因愤而辞职。不久就传出 谣言。鲁迅致章廷谦信中说,“顾、傅为攻击我起见,当有说我关于政治而走之 宣传,闻香港《工商报》即曾说我因‘亲共’而逃避云云”;又说,“‘出亡’ 的流言,我想是故意的,……大约倒是鼻一流人物”,“他们只在香港的报上造 一点小谣言。一回是说我因亲共而逃避,今天是说我已往汉口”。(《致章廷谦 (270530)(270612)》)说鲁迅“亲共而逃避”,在当时足以成为反动派镇压 的口实,意在陷人于死地。   1931年初,左联作家柔石等被捕,接着报上刊发“鲁迅被捕”的谣言,远播 国内外。鲁迅接连发信辟谣。在致留学日本的李秉中信写道:“飞短流长之徙, 因盛传我已被捕。通讯社员发电全国,小报记者盛造谰言,或载我之罪状,或叙 我之地址,意在讽喻当局,加以搜捕。”(《致李秉中(310204)》)后又写信 道:“近数年来,上海群小,一面于报章及口头盛造我之谣言,一面又时有口传, 云当局正在索我甚急云云。”“又闻天津某报曾载我‘已经刑讯’,亦颇动旧友 之愤。又另有一报,云我之被捕,乃因为‘红军领袖’之故云。”(《致李秉中 (310306)》)这是蓄意通过谣言,唆使军政当局加紧迫害鲁迅。   “九一八事变”后,中国人民爱国情绪普遍高涨,抗日救国运动成为社会主 潮。这时,关于鲁迅的流言又出新招,反动文人造谣鲁迅是“亲日”的汉奸, “替日本做侦探”,“意在卖国”。鲁迅给多位友人的信里说:“现在又有人在 杂志上写文章,说我通过内山老板之手,将秘密出卖给日本,拿了很多钱。” (《致山本初枝(330929)》)“汉奸头衔,是早有人送过我的,大约七八年前, 爱罗先珂君从中国到德国,说了些中国的黑暗,北洋军阀的黑暗。那时上海报上 就有一篇文章,说他之宣传,受之于我,而我则因为女人是日本人,所以给日本 人出力云云。”(《致杨霁云(340515)》)“近有一些人,联合谓我之《南腔 北调集》乃受日人万金而作,意在卖国,称为汉奸。”(《致郑振铎 (340516)》)鲁迅给姚克的信里说到斯诺所作《鲁迅评传》时指出:“第一段 第二句后,似可添上‘九一八后则被诬为将中国之紧要消息卖给日本者’的话。 (这是张资平他们造的,我当永世记得他们的卑劣险毒)”(《致姚克 (331105)》)鲁迅对曹聚仁说:“我之被指为汉奸,今年是第二次。……今之 衮衮诸公及其叭儿,盖亦深知中国已将卖绝,故在竭力别求卖国者以便归罪,如 《汗血月刊》之以明亡归咎于东林,即其微意也。”(《致曹聚仁(340602)》) 造谣者把卖国的罪名强加在鲁迅头上,是为军政当局迫害鲁迅制造口实。   反动文人制造的谣诼,固然使鲁迅憎恶愤恨;然而,左翼文化队伍中对他的 种种流言,让晚年鲁迅更加恼怒悲愤。尤其是左翼中有些年青作者,竟然和反动 文氓小丑同流合污,散播流言,伤害鲁迅的身心。他给友人写信:“就是我们的 同人中,有些人头脑也太简单,友敌不分,微风社骂我为‘文妖’,他就恭恭敬 敬的记住:‘鲁迅是文妖’。”(《致窦隐夫(341101)》)在给曹靖华的信中, 鲁迅写道:“然而我们中的有几个人,却道是因为我攻击他们太厉害了,以至逼 得他们如此。”“我实在憎恶那暗地里中伤我的人。”(《致曹靖华 (350207)》)   左翼文化队伍里,有些年青人“唯我独左”,故作激进,唧唧喳喳,传说鲁 迅近年来不大写文章,不做事之类流言,使他气愤反感。他给萧军写信说:我 “力所能做的,就做,而又常常有‘独战’的悲哀。不料有些朋友们,却斥责我 懒,不做事”。(《致萧军、萧红(341206)》)给曹靖华写信说:自己“每年 译作,近三四年几乎倍于先前,而有些英雄反说我不写文章”。(《致曹靖华 (360105)》)在《且介亭杂文二集》后记又说:“近两年来,又时有前进的青 年,好意的可惜我现在不大写文章,并声明他们的失望。”其实,鲁迅在上海九 年来所写的,“比前九年多两倍,而这后九年中,近三年所写的字数,等于前六 年,那么,所谓‘现在不大写文章’,其实也并非确切的核算。”   30年代中期,在抗日救亡的爱国潮流中,左翼文化队伍里又传播着攻击鲁迅 的流言。他气愤地给友人写信:“近日这里在开作家协会,喊国防文学,我鉴于 前车,没有加入。而英雄们即认此为破坏国家大计,甚至在集会上宣布我的罪 状。”(《致王冶秋(360504)》) “又有一大批英雄在宣布我破坏统一战线 的罪状,自问历年颇不偷懒,而每逢一有大题目,就常有人要趁这机会把我扼 死。”(《致曹靖华(360514)》)鲁迅指出,攻击他“破坏联合战线”的流言 的指挥者,不过是“手执皮鞭,乱打苦工的背脊,自以为在革命的”“工头”而 已。(《致曹靖华(360515)》)   与此同时,国民党文化特务也趁机造谣,胡说“鲁迅翁的政治理想很容易接 近托派”,并已“加入托派”。而左翼文化队伍中就有“‘国防文学’派放出流 言,说‘民族革命战争的大众文学’是托派的口号”。而“鲁迅对周扬等人最愤 慨的,是周扬等人因鲁迅不赞成‘国防文学’的口号并拒绝在‘文艺家协会’发 起人中签名就攻击鲁迅为‘破坏统一战线’,为‘托派’等等”。(转引自《鲁 迅与文网》,散木著,百花洲文艺出版社2002年版,433页)于是引起托派陈仲山 给鲁迅写信。卧病在床的鲁迅极为愤怒,在回信里指出:“你们忽然寄信寄书给 我,不是没有原因的。那就因为我的某几个‘战友’曾指我是什么什么的原故。 但我,即使怎样不行,自觉和你们总是相离很远的罢。”(《答托洛斯基派的 信》)   鲁迅怎样面对流言?   鲁迅一生在都是被侮辱与被损害者。在宗法专制的旧中国,面对各种层出不 穷的流言诬陷诽谤,他始终巍然挺立,表现出大无畏的坚韧不屈的抗争精神。   不管流言谣诼怎样变化花样,鲁迅都坚持自己的应对原则:一是鄙视,不理 不睬;二是适时反击,揭穿谰言。他早就指出:“‘流言’本是畜类的武器,鬼 蜮虫或的手段,实在应该不信它。”(《并非闲话》)为着辟谣,他在写给众多 友人的信里,反复地申明:我不管谣言;不写辩正信。他说:“上海之文坛消息 家,好造谣言,倘使一一注意,正中其计,我是向来不睬的。”(《致窦隐夫 (341101)》)“近来时被攻击,惯而安之,纵会诬我以可死之罪,亦不想置辩, 而至今亦终未死,可见与此辈讲理,乃反而上当耳”。(《致郑振铎 (340602)》)“对于谣言,我是不会懊恼的,如果懊恼,每月就懊恼几回,也 未必活到现在了。……倘有谣言,自己就懊恼,那就中了造谣者的计了。” (《致萧军(350729)》)“我现在得了妙法,是谣言不辩,诬蔑不洗,只管自 己做事,而顺便中,则偶刺之。他们横竖就要消灭的。”(《致郑振铎 (340621)》)鲁迅说过:最高的轻蔑是无言,而且连眼珠也不转过去。无根的 谣言不可能持久,制造谣言者及其主子“横竖就要消灭的”。   鲁迅眼光犀利,看透造谣者的歹毒心肠,剖析他们的卑污心理,把他们的丑 恶灵魂揭露出来。他指出:“谣言这东西,却确是造谣者本心所希望的事实,我 们可以借此看看一部分人的思想和行为。”(《无花的蔷薇之三》)他给友人写 道:“我自寓沪以来,久为一班无聊文人造谣之资料,忽而开书店,忽而月收版 税万余元,忽而得中央党部文学奖金,忽而收苏俄卢布,忽而往莫斯科,忽而被 捕,而我自己,却全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其实这只是有些人希望我如此的幻想, 据他们的小说作法,去年收了一年卢布,则今年应该被捕了,接着是枪毙。于是 他们的文学便无敌了。” (《致荆有麟(310205)》)“对于我的许多谣言, 其实大部分是所谓‘文学家’造的,有什么仇呢,至多不过是文章上的冲突,有 些是一向毫无关系,他不过造着好玩,去年他们还称我为‘汉奸’,说我替日本 做侦探。我骂他时,他们又说我器量小。”(《致萧军、萧红(341206)》) “他们不过是在‘文人’ 这一面旗子的掩护之下,建立着害人肥己的事实的一 群‘商人与贼’的混血儿而已。”(《辩“文人无行”》)一语中的,揭露出造 谣者的真实本质。   鲁迅指出:“谣言家是极无耻而且巧妙的,一到事实证明了他的话是撒谎时, 他就躲下,另外又来一批。”(《我们不再受骗了》)谣言的泛滥与反复出现, 证明了“其实,中国本来是撒谎国和造谣国的联邦”。(《通讯(致孙伏园)》) 所以,乱造谣言,并不仅仅是造谣者个人的品性和道德问题,而是同中国的社会 环境与历史文化相关联的。剖析谣言,也可算是认识社会认识人性的一个特殊窗 口。所以,鲁迅说:“我就是常看造谣专门杂志之一人,但看的并不是谣言,而 是谣言作家的手段,看他怎样出奇的幻想,怎样别致的描写,怎样险恶的构陷, 怎样躲闪的原形。”(《归厚》)从这里表明鲁迅的豁达乐观和自信!他的眼光 富有穿透力,能够洞穿文人的心理和劣根性,从而识破中国黑暗社会及众生相。   鲁迅认为,谣言的流行和花样百出,有着历史继承性,是传统文人的劣根性 的再现。他说:“造谣是中国社会上的常事。”(《启事》)他还指出,“造谣 说谎诬陷中伤也都是中国的大宗国粹”(《寸铁》),“祖传的老谱” 和“士 君子的常经”。造谣者在谣言里加进了不同的时代政治内容,把鲁迅说成一会儿 亲俄一会儿亲日。   鲁迅指出:“笑里可以存刀,自称酷爱和平的人民,也会有杀人不见血的武 器,那就是造谣言,但一面害人,一面也害己。”(《谣言世家》)   伴随鲁迅一生的流言谣诼,其实是宗法专制的旧社会及统治势力对他的不断 迫害,是摧残他身心的一种精神虐杀。不论是依附于统治者的文氓造谣诬蔑,还 是同一营垒中散布的流言蜚语,所产生的反动效应却是一样的:戕害鲁迅的身心, 损伤他的健康。鲁迅的母亲在儿子逝世后说过:“大先生所以死得这么早,都是 因为太劳苦,又好生气。他骂人虽然骂得很厉害,但是都是人家去惹他的。他在 未写骂人的文章以前,自己已气得死去活来,所以实在是气极了才骂人的。” (转引自《鲁迅与他骂过的人》,房向东编著,上海书店出版社1996年版,40页) 鲁迅题诗:“积毁可销骨,空留纸上声”,深刻而沉痛地抒写了备受流言伤害的 悲愤心情。仅从现在留存的书信中,就有好几十封书信评说谣言,在辟谣的同时 表明自己的严正态度:不管谣言如何猖獗,花样翻新,都毫不退让,绝不宽容。 他多次向亲友申明:“然而我毫无退缩之意。”“我倒没有什么灰心,大抵消息 一会,就仍然站起来”,(《致萧军(341206、350209)》)继续奋战,把犀利 的笔锋刺向专制统治势力。   鲁迅在流言谣诼的不断困扰袭击下坚持自己的事业和工作,奋斗不息。但是, 他的逝世并没有使谣言断绝。从他逝世后直到今天,仍有少数人,重拾历史诬蔑 者的牙慧,重新包装,行销于世。这当然丝毫无损于鲁迅的伟大,却恰好暴露了 他们自己阴暗卑劣的灵魂。各式流言绝不可能遮掩历史真相的。鲁迅毕生为人民 解放和民族复兴而不懈奋斗的精神,他那热爱人民、刚正不阿、坚韧不屈的崇高 品格,永远辉耀人间。正如郁达夫的诗句所写:“群盲竭尽蚍蜉力,不废江河万 古流。”   (本文所引鲁迅文章均自《鲁迅全集》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年版) (XYS200601001)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xlogit.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