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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岩·

    我死了。

    那天,我正坐在一块青石头上,他走过来。我不能确信自己是否认识他。若
说不认识,他和我同村,应该很熟悉;若说认识,我又拿不出证据,他没有什么
特征使我能将他与别人区分开来,这世界上相似的人实在太多。反正是有个人走
了过来,站在我面前。

    “他们说你违反了秩序,派我来处死你。”说着,他踏上一步,就来抓我。

    我急忙往后缩,“什么秩序?我怎么不知道?”

    “你知道的,但你忘了。”

    “那他们又是谁呢?”

    “他们就是他们,我是他们中的一个,你也是。”

    “这不公平。”

    “你要公平?好的。”他说着掏出一枚硬币,我注意到那是一个一分币。

    “我们扔硬币决定你的生死,正面你死,反面你走。这总公平吧。”

    我犹豫着是否要将生命系在这枚一分币上,他已往上抛出硬币。它划出了一
道漂亮的弧线,落下来,反射出太阳的光辉。然后在石头上跳了几下就不动了。
是反面。

    “我将这面叫作正面。”他装出遗憾的样子,上前拎住我,将我的身子倒转
过来,往石头上一捣。我就这样死了。

    我的脑壳和石头相撞的时候,居然也发出了好大的声音,倘若这是一口钟就
好了,那样的话,声音或许会宏亮悦耳。

    这声音引来了一些人,其中有我的父亲。但在他们到来之前,那人将我的尸
体往空中一甩,风吹来,那尸体就碎成好多块,每块又碎成好多小块,就这样越
来越小,不一会儿,就消失在风中了。

    这些人问发生了什么事,他说没事,于是他们就一起走了。我急得朝他们大
叫起来:“我被他杀死了,你们难道没注意到石头上的血迹和碎骨吗?”但没人
理会,只是杀我的那人回头看了看那石头,我也下意识地回过头来。石头上什么
也没有。我又过去仔细地查看了一番,确实没任何残迹可证明他在这儿用这样的
方式将我杀了,甚至也没有任何东西能表明我曾来过这里。

    我感到蒙了很大的冤屈,就跑到阎王殿去,要他替我平冤。他有些同情我,
就让一个判官查我的事。我随判官到他做事的地方,那儿堆着许许多多的本子。
他说:“你别急,让我查一下你的编号。”

    “编号?”

    “每个鬼,不管他在阳世是什么样子的,到了阴间都是一个模样,我们只好
在他们背上编上号,才能将他们区分开来,而且无论他在世上走了多少遭,编号
都不变。所以查到了你的编号,就知道了你的一切。”

    “我明白了,这就是秩序,可我背上什么也没有啊?”

    他不说了,已在翻那些本子,翻了一本又一本。我等得心烦,说我想离开一
会儿,他说:“你随便。”

    我于是跳到地上来,回到家里,父亲正在睡觉,我钻到他梦中。

    “爸,爸,你快醒醒,我是你的儿子平,我被人杀死在那块青石头上,你得
替我报仇。”

    “平?平是谁?是我儿子吗?可我从来就没有儿子。”

    “有的,你和我到楼上的房间去,那里有我的衣物,那抽屉里还有我的日记
,记着我从小到大所有的欢乐和痛苦。”

    “好吧,我领你去看看。”

    进了房间,那桌子还在,抽屉也开着,积满了灰尘,里面什么也没有。我想
定是有人拿走了,但我昨天还坐在这里写日记的。怎么可能积了这么多灰尘呢?

    我很失望,就要离去。父亲随我下楼,一只鸭子被惊起,摇摇摆摆地走开去。

    “你说你叫平,是我儿子,那么你在的时候,这鸭子是这样走路的吗?”

    “是的,我没有证据说明我是你儿子,再见。”

    我飘出来,往一个朋友家中去,他或许还能记得我。

    我进去时,他正趴在一个女人身上,后来他睡着了,我趁机跳到他的梦中去。

    “你认识我呗,我和你从小一起长大的。”

    “不认识。”他搔了搔后脑勺,又摇了摇头。

    我就知道问下去也没用了,便转了个话题。

    “你刚才在做什么?”

    “生孩子。”

    “生孩子做什么?”

    “孩子再生孩子。”

    “你真快活,住这么漂亮宽敞的房子。”我只好又转了个话题。

    “我父亲留给我的。”

    “你父亲,他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

    “他长什么模样呢?”

    “不知道。”

    “那你知道他什么?”

    “不知道。”

    我踌躇了一下。

    “我就是你父亲,你给我立个灵位吧。”

    “这容易。”说着,他跑到柴房抱来许多木牌,随手拿起一个,刮去上面的
字。说明天再找人刻去。

    我说不用了,就离开了他。

    我沮丧得很,想是没有东西能证明我曾来过阳世了,就跑到判官那里去。

    路上经过一个地方,那里有许多人在砌一座塔。我注意到他们大多数人衣衫
褴褛,瘦骨嶙峋。我问他们这是什么塔,他们说不知道,他们只知道砌塔。

    我回到判官那儿,他还在翻那些本子。我问他那是什么塔,他不回答,只是
说那些人已砌了几千年了,还要砌下去,直到塔倒了,就换别的一批人来砌。

    “那塔也会倒?”

    “什么塔都会倒的。”

    “他们太可怜了,忍饥挨饿地去砌一座终究会倒的塔。”

    “他们不砌塔又能做什么呢?他们总得有事做。”

    我想了一会儿,说我明白了,又告诉他不要查我的事了,我就离开了。

    我去了一个很冷的地方,在那儿,我的灵魂慢慢团聚了,最后聚成了一滴血
,血滴落下来,掉在那块石头上,渗了进去,留下了一行字:

    青岩(19??-????)

(寄自中国大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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